康熙染上時疫不假,但命人將消息傳到京中時,身子已經快好了大半。
這幾年太子行事越發肆無忌憚,康熙存了心借此機會試探一二,誰知這一試探之後,又硬生生把自己還沒好全的身子給氣病了。
常慧去探望的時候,康熙看著又老了好幾歲,沒了往日精神矍鑠的模樣,恍惚間瞧著竟有兩分老態龍鐘的勢態。
榻前幾個成年皇子輪番侍疾,今日正巧是胤禛,瞧見常慧進來,便默聲退了下去。
康熙半倚在床上,手上拿著折子隨意地翻閱著,“聽說老七福晉有身孕了?”
常慧讓人搭了椅子在榻邊坐下,笑了笑應道:“已經有五個月了,太醫說應當是雙胎。”
康熙下意識想開口說挑幾個女子送去七貝勒府上,可一想到老七那倔性子,張張嘴還是作罷。
常慧瞧著他的動作,出聲勸道:“太醫說要好好休養,皇上就彆總是瞧這些奏折了,聽太醫的好生歇歇也好。”
“都是些瑣碎事,放著也是放著。”康熙說著合上奏折,旁邊的梁九功眼尖地上前,接過折子放回托盤中。
沒有哪個君王願意服老,越到老時,就越不想撒手。
康熙思索著說:“密貴人在宮中多年一向安分守己,此行雖朕也受了不少罪,便挑個日子冊封她為嬪吧。”
常慧點點頭,又問道:“隨行的可是都要晉一晉位份?”
提到她們,康熙臉上露出幾分不快,直接就拒絕了,“不必了。”
想來是其餘妃嬪在康熙染病時觸怒了他,不過常慧也能理解,都還是十七八歲正值青春的姑娘,膝下又無子嗣,哪能甘心隨著康熙一塊兒去了。
她挑了些平常趣事同康熙閒聊幾句,心裡估算著時辰也差不多了,就起身向康熙請辭。
走之前,康熙猶豫許久,還是開了這個口:“老七福晉身子重了,老七府上沒個側福晉也不行,他既然願意聽你幾句,就幫著勸勸他,送幾個侍妾格格也是好的。”
常慧搖搖頭想也沒想就直接拒絕了:“臣妾也是個老婆子了,哪能插手到子孫房中去,兒孫自有兒孫福,老七也不是三歲稚子,雖同旁人相較是愚鈍了些,但也知曉分寸,就隨他去吧。”
康熙揉揉陣陣發疼的太陽穴,反駁道:“老七子嗣單薄,府中又沒什麼人,若是有個什麼事,都沒人撐著麵子。”
常慧又道:“老七福晉身邊的嬤嬤是從宮裡出去的,行事謹慎,想來也不會出些什麼差池。”
康熙脾氣上頭,正想斥責常慧幾句,抬頭對上她那雙溫和又坦然的眸子,氣瞬時消下去大半,他賭氣似的彆了彆臉,語氣帶著幾分不滿:“算了,朕說什麼都不行,你向來都是對老七袒護得緊。”
常慧輕歎一聲,將自己的想法吐露個乾淨,“人這一輩子哪能將萬事都規劃如意了,臣妾也就是圖幾個小輩歡歡喜喜,自己順順當當的頤養天年,他們自己選擇,日後日子也是自己過,總歸是同臣妾無關。”
康熙冷嗬道:“你話間總是有理,朕也懶得同你辯解。”
他也不至於為這點事同常慧翻臉,隻是有些氣不順,宮裡那些妃嬪,巴不得多塞幾個八旗貴女進兒子府上,偏偏她,生怕那些女子將老七吃垮了似的。
相處這麼多年,常慧不敢稱自己十拿九穩,但多少還是了解幾分的,直接轉移了話題,給他遞了個台階下:“鹹福宮後院種的菜都成熟了,臣妾讓人摘了送些來?”
康熙神色微頓,一副隨你便的表情,“番椒就不必了,青菜多摘些。”
常慧點頭應下,笑道:“皇上多加注意身體,臣妾便先退下了。”
說罷,她便轉身離去。
梁九功這麼多年雖然早就習慣了和貴妃娘娘說話做事直來直往,但沒回見她駁皇上,還是忍不住心裡發怵,都替那和貴妃娘娘擔憂。
見康熙神色莫測,他俯首斟酌著問:“皇上可是還要奴才去取些折子來?”
康熙神色疲憊地閉了閉眼,“把奏折都收起來吧,朕且歇歇。”
梁九功聽令拿著沒看完的奏折下去,恍惚間聽見裡間傳出句:
“老七那孩子……罷了……朕也不指著他什麼……”
…………
康熙休養幾日身子轉好了些,但說話做事到底是不同往日利索了。
精神好轉些後,他頭一件事就是將太子和直郡王的職位和人手擼了個乾乾淨淨。虎毒不食子,年紀越大做事也就越猶豫,最後還是將兩人各自圈禁府中,終生不允許踏出府邸。
常慧聽宮中傳言說,康熙心軟去偷偷瞧過太子,結果聽到太子對他滿口怨懟,回去又氣病了。
孰真孰假不得知,但康熙身子愈發差倒是真的。
時間推移,七福晉也快生了,張新柔心裡頭放心不下,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七福晉還沒出個什麼事,她自己倒是瘦弱不少。
常慧見她這模樣,讓人天天熬了補湯盯著她喝,一直待到七福晉請安產下兩子,繃著的心才跟著落下。
孩子剛生下來還有些弱,短時間內不能抱進宮來,常慧見她惦念得緊,就去向康熙討了恩典,允她們出宮去瞧瞧兩個小阿哥。
這一問,出宮的隊伍就多了個康熙。
三人也沒提前知會,挑了輛外觀不算起眼的馬車一路駕車到七貝勒府邸,管事得被叫出來後,兩腿哆哆嗦嗦當場就跪了下去。
常慧連忙叫人起來,問道:“你們爺可在府上?”
那管事不住點頭,“在的!在的!奴才這就命人去知會爺一聲!”
康熙由梁九功扶著下了馬車,毫不客氣地往府邸中走。
常慧和張新柔一道同行跟在他身後,胤福得了消息慢吞吞地趕來,還順帶讓人將兩個孩子包裹好帶到前廳來。
康熙瞧見白嫩嫩的孫兒,表情都柔軟了不少,伸手分彆碰了碰兩個阿哥握著的小拳頭,樂嗬嗬道:“這兩個孩子,倒是生得不太一樣。”
常慧跟著瞧了兩眼,實在是不明白康熙用什麼評判的,她還真沒瞧出這兩個孩子有什麼不一樣。
都是皮膚帶著紅的,五官都還沒長開呢,隻是其中一個稍微胖些。
常慧看過孩子,叫來胤福問道:“福晉呢?身子可好?”
胤福摸了摸後腦勺,彎著眉眼笑道:“生產時挺順利的,太醫說並無大礙,這會兒該是用了膳剛歇下。”
康熙原本還對這府邸之中隻有七福晉一人有些不滿,現在瞧見兩個孩子,那心瞬間就偏了,大大方方道:“宮中還有些上好的鹿茸,改日朕讓人送些過來。”
胤福自然是開心收下,“兒臣多謝汗阿瑪!”
幾人圍在兩個阿哥身邊,邊瞧邊逗弄,兩個孩子也不怕生人,揮舞著拳頭去追逗弄自己的手指。
康熙愛不釋手,出聲問道:“兩位阿哥可有取名?”
胤福摸了摸鼻尖,訕訕道:“還未曾取名,兒臣挑了好些個福晉都不滿意,說兒臣挑的字太粗俗。”
他學問一向不好,康熙也是知曉的。
康熙看著兩個孩子,良久後道:“暘字,為日出;昤字,為日光,日者為曦,是為福澤光明,便予做二人名字吧。”
胤福歡喜地接下:“兒臣多謝汗阿瑪賜名!”
康熙笑著搖搖頭不再說什麼,心底卻是釋然不少。
回宮後,康熙就跟突然想開了似的,將手頭上的事分出去不少給皇子,每日處理政務也不會將自己逼得那般緊,抽空了還會來鹹福宮坐坐,同常慧下幾盤棋。
京中漸漸風平浪靜下來,康熙絲毫沒有提立太子之事,那意思就是誰都有這個機會。
皇權誘惑入人肺腑,底下幾個有機會的皇子也不免蠢蠢欲動,起了表現的心思。
康熙按耐得住,任憑請封太子的折子像雪花一般飛到桌上,就是紋絲不動,不在朝堂之上表露出半點意思。
一直持續到康熙四十九年秋,早朝之時,康熙悄無聲息地在朝堂上丟出兩封詔書,將滿池水給炸得水波蕩漾。
一封詔書,是立已逝淑皇貴妃之子,今聖上四子為太子。
另一封詔書,則是康熙自請退位為太上皇,退居暢春園,太子即日登基。
朝臣宗親愕然,卻在康熙的鎮壓之下,隻得慢慢消化了這兩件事,其餘存了心思的皇子多少有些不服,但也隻能壓在心底。
康熙聖旨下發後,任憑胤禛如何請留,還是迅速退了位,帶著宮中後妃搬去了暢春園。
胤禛被趕鴨子上架登基,改換年號為雍正。
康熙走之前將一堆事都甩給了他,胤禛登基後在宮裡善後忙得是焦頭爛額,暢春園中康熙卻是悠哉享樂,含飴弄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