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個名字,少年驟然抬頭看向她。
“你,見過她?”
“就是伊織姐姐讓梨芽來救你的。”
梨芽看著他,有點困惑地問道:“她說你們是好朋友,就像我和五條哥哥這樣,最好最好的朋友,世界上隻有一個,對嗎?”
“……對。”
“那為什麼甚爾哥哥要這樣呢?為什麼要叫伊織姐姐擔心,為什麼要叫她難過,她過來找我的時候,眼睛紅紅腫腫的,像是哭了好久好久,她跪在地上磕頭,腦袋磕破了,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梨芽不明白,既然哥哥你這麼厲害,為什麼要叫你唯一一個的朋友擔心,為什麼要叫她流血……為什麼要叫伊織姐姐這麼可憐……”
為什麼要叫她擔心、為什麼要叫她流血、為什麼要叫她這麼可憐……
聽著這些話,禪院甚爾臉上的表情消失不見,就好像一隻狼忽然掉進了柔軟的花海,進入了不以廝殺維生的國度,感到一種純粹的茫然。
他沒有上過學,一出生就被拋棄,待在禪院這個垃圾堆裡,充當被垃圾欺.辱的垃圾,誰也沒有教過他半分道理。
梨芽,是小山雨家的孩子,他們家從千年之前就已經在教書育人了,上一代禪院的家主,寧願放棄家主之位,也要入贅到那邊去。
他低頭看著身上的繩索。
這樣的咒具,從出生開始,好像就一直捆在他的身上。
他從來沒有想過掙脫它,這一次也是一樣。
自己怎麼樣都沒所謂,隻要她還安全就好。
“梨芽……”
但是麵對著她的質問,少年卻從心底裡聽見了不同的、模糊的心音。
他茫然地看著她,像是第一次學會說話那樣,發出乾澀的聲音。
“那我、應該,怎麼做?”
“如果甚爾哥哥真的能做到的話,就站起來,從這裡站起來,回到伊織姐姐身邊去,不要再叫她擔心。”
他愣愣地看著她,看著她旁邊的白發男孩握起她的手,滿臉嫌棄地給她擦乾淨手上的血汙,又滿臉不耐煩地看向自己。
“連怎麼保護自己心愛的人,都需要彆人教你麼?”
看著她被一點一點擦拭乾淨的手指。
看著她即便哭過,但卻依舊乾爽白淨的臉頰。
他想起小小的伊織。
那時候,她也是這麼小,但她的手上總帶著傷口,不斷不斷地做著做不完的事,後來又留下了疤痕和繭子。
伊織很少哭,因為她知道哭沒有用,但她的臉上總是臟臟的,有地上的泥巴、蜘蛛網、厚厚的灰塵、用各種滑稽彩筆畫的烏龜。
看著五條悟,
看著他仔細擦拭梨芽手指的場景,禪院甚爾好像遲遲明白了一些道理。
站起來。
少年把手放在繩索上,用力將它們扯碎,繩子一節一節掉在地上,他慢吞吞地站起來。
聽見五條悟說:
“還能打麼?能打的話就從這裡打出去,去見你想見的人。”
站起來,從這裡站起來,回到伊織姐姐身邊去,不要再叫她擔心。
還能打麼?能打的話就從這裡打出去,去見你想見的人。
隨著第一聲慘叫響起,震驚咒術界的禪院家之變,橫空出世的天與暴君,起源於兩個孩子一人一句的……命令。
「記錄——1■■7年1月
京都府京都市椥辻東浦町27號。
禪院甚爾重傷二十七位咒術師,潛逃。」
“甚爾哥哥這樣真的沒事嗎?”
禪院甚爾在前頭開路,五條悟帶著她慢悠悠跟在後麵,聽見她的問題,他抬眸看過去。
黑發少年拿著從咒具庫裡搶來的咒具,渾身是血,但臉上滿是狂熱、興奮的笑容。
“沒什麼。”
五條悟看著這場酣暢淋漓的單方麵屠殺,眼底浮現興奮,下一秒又想到自己現在還不能像他一樣肆意戰鬥,扁扁嘴,語氣變得有點遺憾。
“那家夥打嗨了。”
「補充——1■■7年1月
據調查,當日疑有共犯。」
距離五條家不遠處的一間私宅。
禪院甚爾和禪院伊織一起走出大門。
他們手牽手,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天空,然後一齊回頭,遠遠看向庭院裡的兩個孩子,慢慢跪下來。
“梨芽。”
禪院甚爾小聲說道。
“今年的壓歲錢,在我屋子最裡麵的抽屜裡。”他沒來得及給她。
仆從關閉大門,緩緩遮住這一對跪在地上的少年少女,梨芽沒有聽清楚甚爾哥哥說的話,跑過去追,但距離有些遠,出來的時候,隻看見他們的背影。
外頭白茫茫一片,在風雪交加的夜晚,他們牽手走向長長的雪路,好像永遠也不會再分開。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會,直到五條悟來到她的身邊。
“哥哥會一直陪著梨芽嗎?”
她看過來,眼睛倒映著廊下的燈影。
“我們也永遠都不要分開好不好。”
她抱住他,把腦袋埋進他的懷裡:“梨芽一天也不要和五條哥哥分開。”
五條悟看了她一會,沒說話,牽起她的手,帶她走回去。
這間屋子是五條家的私宅,比不上五條家裡的庭院,但也被臨時收拾得非常舒適。
洗過香香的澡,躺在暖乎乎的被窩裡,梨芽窩在哥哥的懷裡,眯起眼睛,像是在舒舒服服打呼嚕的貓咪。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哥哥姐姐呢?”
還會再見嗎?
五條悟低頭看著她:“長大之後吧。”
“哦……那梨芽和哥哥什麼時候才會長大?”
“很快。”他說。
很快究竟是多久呢?
梨芽不知道,她迷迷糊糊地數了數手指頭,窩在五條哥哥的懷抱裡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發現枕頭底下多了兩包壓歲錢。
一個是甚爾哥哥給的,他的字一直都寫得很難看,總是把梨芽的名字寫得歪歪扭扭的,有的時候還會缺少筆畫。
很薄,裝著少年平日裡積攢下來,能夠餘給妹妹的全部。
另外一個是五條哥哥給的,禮金袋華麗得不像話,很厚,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拆開看,裡麵裝著一百張嶄新的萬元紙幣。
“好好長大。”
男孩倚著門,懶洋洋看著她笑,陽光灑在他的身上,這一幕拍下來,足以參選今年的攝影大賞。
“明年翻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