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1章(1 / 2)

慕容灃因為去看布防,所以很晚才回到行轅。老房子光線晦暗,雖然廳中點了電燈,白琉璃罩子下,光是暈黃的一團,朦朦朧朧的照著,家俱都是舊式的花梨木,雕花的陰影凹凸不平,燈下看去更有一種古靜之意。屋子裡寂無人聲,外麵餐桌正中放著一隻菊花火鍋,已經燒得快乾了,湯在鍋底滋滋的響著,下麵銅爐中的炭火,也已經快熄掉了。慕容灃見火鍋旁的四樣小菜都已經冰冷,連一絲熱氣都沒有了。於是徑往裡去,雕花隔扇上的紅綾帳幔,在燈下泛出黯黯的紫光,襯出裡麵床上珍珠羅的帳子,也隱約透出一種粉紫的光來。

靜琬等得太久,已經合衣睡著了,慕容灃悄悄將被子展開,想要替她蓋上,她卻驚醒了,見到他微笑道:“我怎麼睡著了,你吃了飯沒有?”慕容灃說:“我吃過了,下次不要等我了,仔細餓傷了胃。”靜琬說:“反正我也不想吃。”一邊說,一邊就坐起來,因為發髻微鬆,兩鬢的散發紛紛垂下來,正要伸手去捋,他已經無限愛憐的替她捋上去:“飯菜都涼了,你想吃什麼,我叫他們去弄。”

靜琬說:“我想吃薔薇木的榛子漿蛋糕。”薔薇木是承州的一間西菜館子,清平鎮與承州相距二百餘裡,她說要吃這個,就是和他開玩笑了,慕容灃卻略一沉吟,將掛衣架上她的一件玫瑰紫的嗶嘰鬥篷取下來:“來,我們去買蛋糕。”靜琬笑道:“彆鬨了,已經快九點鐘了,不早一點休息,明天你又半晌不樂意起床。”慕容灃說:“我明天上午沒有事。”將那鬥篷替她穿上,靜琬被他拉扯著往外走,說:“深更半夜的,到底要去哪裡啊?”

慕容灃噓了一聲:“彆吵嚷,咱們溜出去。”雖然說是溜出去,一出二門頂頭就遇上巡邏的侍衛,見著他們兩個,忙不迭啪一聲的行禮。慕容灃也不理睬他們,攜著靜琬徑往外走,等侍衛去報告沈家平,他們已經到了車庫之外了。汽車夫見著他們也十分詫異,慕容灃要了車鑰匙,靜琬不肯上車,說:“彆鬨了,待會驚動起人來,又興師動眾。”慕容灃並不答話

,突然將她打橫抱起,不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抱入車內。她又好氣又好笑,他已經關上車門,自己坐到汽車夫的位置上,將車子發動了。

車子駛出來,清平鎮上還有幾家店鋪猶未打烊,暈黃的燈光映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因為天氣冷,那光線也像是涼的。一方一方的淡黃色,仿佛她素日愛吃的檸檬凍子。又像是奶茶裡的冰,漸漸的融了開,一絲絲的滲到夜色中去。汽車從燈光中穿梭過去,不久就將整個鎮子拋在後頭。她回過頭去隻能看到疏疏落落的燈火,越落越遠,不由駭異:“我們去哪裡?”

他笑著說:“不是說去買蛋糕嗎?”

靜琬以為他是說笑,因為日常他也愛自己開了汽車帶她出來兜風,於是微笑:“轉一圈就回去吧。”汽車順著路一直往北去,兩條孤單的燈柱射在路上,前方隻是漆黑一片,過了一會兒走上了公路,川流不息的汽車往來,原來都是運輸軍需的車輛,倒還是十分的熱鬨。靜琬因為白日心力交悴,此時車子又一直在顛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她睡了一覺醒來,車子仍在向前駛著,車窗外仍舊是漆黑一片,偶然有軍車與他們相錯而過,雪亮的車燈一閃,轉瞬即過。她心中詫異,叫了一聲:“沛林。”他因為開著車,沒有回過頭來,隻問她:“醒了?冷不冷?”她說:“不冷。這是在哪裡?”他溫言道:“已經過了季安城,再有兩個鐘頭,就可以到承州了。”

靜琬大吃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終於回頭瞥了她一眼:“夫人,我開了這麼大半夜汽車,應該有賞吧?”她心中柔情萬千,傾過身子去吻在他臉上,他緩緩將汽車停在路畔,將車子熄了火,扶過她的臉溫柔的吻下去,許久許久才放開,她的呼吸略有些急促,雙頰滾燙,手仍緊緊攥著他的衣襟,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亦是熠熠生輝。

她的臉依偎在他胸前,他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動著,溫柔得如同世上最好聽的聲音。她的聲音低低的,如同夢囈:“沛林,我隻有你了。”他吻著她的發,他的呼吸溫暖的拂著她的臉。他說:“我也隻要你。”

路兩側都是一望無垠的野地,暗沉沉並無半分人家

燈火,滿天碎的星子,像是一把銀釘隨意撒落,直要撒到人頭頂上來一樣。遠遠聽到汽車駛近,叭叭的鳴著,最後車燈一閃,嗚一聲從他們汽車旁駛過去了。聽著那汽車漸去漸遠的聲音,滿天的星光似乎都漸漸遠去,唯有一種地老天荒樣的錯覺,仿佛整個世界隻餘了他們這樣一部汽車,隻餘了他與她。

天未明他們就到了承州,因為城門還沒有開,他將汽車停在城牆下避風處,靜琬見他神色疲憊,說:“你睡一覺吧。”將自己的鬥篷給他,他開了這麼久的車,也實在是累了,幾乎是頭一歪就睡著了。靜琬替他蓋好鬥篷,自己在車上靜靜守著。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有鄉下人架了車子預備進城去賣菜,吱扭吱扭的獨輪車,馱得滿滿的瓜菜,南瓜上帶著粉霜,圓滾滾的果子洗得極乾淨,高高的堆了一筐,她遠遠望去還以為是蘋果,後來一想才知道是紅皮蘿卜。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坐在那獨輪車的前架子上,,因為天氣冷,已經穿上了花布棉襖,一張小臉凍得通紅,烏溜溜的眼睛隻管望著她。她衝著那孩子微微一笑,那孩子也不由對著她笑起來,扭過頭去指給自己的父親看:“汽車。”

太陽快要升起來了,城外稀稀落落都是趕早市進城的人,趕車的、推車的、挑擔子的、與她隻隔著一層車窗玻璃,遙遙就能望見市井而平凡的喜悅。慕容灃睡得極沉,雖然這樣子在車上並不舒服,可是他眉宇舒展而坦然,她想伸手去撫摸他濃濃的眉頭,就像每天早上叫他起床前一樣,可是今天不行,外麵的人也許會看見,車內隻有他呼吸的聲音,平穩漫長,這聲音如此令人覺得安逸,她幾乎也要睡著了。

城門緩慢而沉重的發出軋軋的聲音,獨輪車吱扭吱扭的從他們汽車旁推過去了,那小女孩遠遠回頭衝著她笑。太陽也已經升起來了,透過擋風玻璃照在他臉上,秋天裡的日頭,淡薄得若有若無,經過玻璃那麼一濾,更隻餘了一抹暖意。他睡著了總有點稚氣,嘴角彎彎的上揚,像小孩子夢見了糖。她有點不忍心,輕輕叫了他一聲:“沛林。”見他不應又叫了一聲,他才嗯了一聲,含糊的咕噥道:“叫他們

先等一等。”

她心中隱約好笑,伸手推他:“醒醒,這不是在家裡呢。”他這才欠身坐起來,先伸了伸懶腰,才回過頭來對她笑道:“誰說這不是在家裡,我們這不就要回家去了?”話雖然這樣說,他們去薔薇木吃了早餐,又將蛋糕打包了兩份,因為時間緊急,來不及回大帥府去,隻好給汽車加了油,就趕回清平去。

慕容灃對她說笑:“咱們這也算是過家門而不入吧。”她自從與他結發之後,並未曾過門成禮,聽到他這樣說,心中微微一動,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感歎。他說:“等仗打完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她心中隻有一種悵然,說:“這麼遠趕回來隻為吃榛子漿蛋糕,真是傻氣。”他騰出一隻手來握她的手:“和你在一塊兒,我就喜歡做這樣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