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5章(1 / 2)

因為屋子裡太暖,窗子玻璃上霜花融了水,一道道無聲的淌下去。靜琬睡在那裡,身子都是僵的,她知道天是亮了,窗簾沒有拉上,玻璃上都是水汽,朦朦朧朧看不清楚外麵。

她模糊記得進來的路,房子前麵都是花園,第二天才知道房子後麵也是花園,西洋式修剪齊整的草坪,碎石小徑兩旁皆是整齊的行道樹,雪在夜裡就停了,天陰陰沉沉,風聲濕而重。蘭琴看她凝望窗外,連忙將窗簾放下來,說:“小姐當心受涼,這窗縫裡有風進來。”又陪笑說:“這樣枯坐著怪悶的,我開話匣子給小姐聽好不好?”靜琬並不理睬,她自從被軟禁於此後,總是懶怠說話,蘭琴見她形容懶懶的,也是司空見慣,於是走過去開了無線電。

本來外國的音樂台,就是很熱鬨的一種氣氛,可是因為這屋子裡太安靜,無線電裡又正在播放歌劇,隻叫人覺得嘈雜不堪。靜琬一句也沒聽進去,沙發上放著沈家平特意找來給她解悶的幾本英文雜誌,她隨手就翻開了一本。封底正是洋酒的廣告,一個潔白羽翼的安琪爾,正浮在酒瓶上方。黯藍的底色上,清晰得顯出稚氣無邪的臉龐。靜琬看了這幅廣告,不知為何心中一慟,眼淚又要湧出來。蘭琴怕她生氣,也不敢說話,恰好這個時候號房通報進來說:“四太太來瞧小姐了。”

蘭琴聽了,真如遇上救星一樣。四太太倒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丫頭在後麵捧著些東西,一進來就笑道:“外麵可真是冷,你這裡倒暖和。”一邊說,一邊脫下藏獺皮大衣,蘭琴忙上前幫忙,接過大衣去。四太太裡麵不過穿了件煙藍色織錦緞旗袍,越發顯得那腰身不盈一握。她笑盈盈的說:“昨天才聽說你回來了,所以我趕緊過來瞧瞧,若是少了什麼,我叫人從家裡拿來。”見靜琬坐在那裡,隻是沉靜不語,於是撫著她的頭發說:“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受了委屈,六少在氣頭上,所以行事不甚周全。你也得體諒他,他在外頭有他的難處。”靜琬將臉一扭,並不理睬她,四太太笑道:“瞧你,又耍小孩子脾氣了不是?”叫

過蘭琴來,問起靜琬的飲食起居,又絮絮的說了許多話,才告辭而去。

四太太因為靜琬這樣冷淡的態度,無從勸起,所以又過了幾天,就和慕容三小姐一道來的。這幾日來,靜琬情緒像是漸漸穩定了一些。而且當時在陶府裡頗住了一段日子,三小姐從來待她很客氣,所以看到三小姐來,還是出於禮貌站起來,不卑不亢稱呼了一句“陶太太”。三小姐噯喲了一聲,笑道:“怎麼這樣見外?”執著她的手說:“早想著來看你,聽說你一直病著,又怕你不耐煩,近來可好了些?”

靜琬勉強含糊了一聲,三小姐說:“說你總不愛吃飯,這怎麼行,有身子的人,飲食最要緊了。我記得你最愛吃我們廚子做的清蒸鰣魚,所以今天特意帶了他來,早早已經到廚房去做蒸鰣魚了。”四太太問:“冰天雪地的,上哪兒弄的鰣魚。”三小姐笑道:“這就是有人癡心了,一聽見我說靜琬愛吃蒸鰣魚,馬上派了專機空運回來。”四太太嘖嘖了兩聲,說:“那這條魚何止千金,簡直要價值萬金了。”正說著話,外麵已經收拾了餐台,廚房送上數樣精致的菜肴,其中果然有熱氣騰騰的蒸鰣魚。

三小姐不由分說,牽了靜琬的手,硬是讓她在餐桌前坐下來。那鰣魚上本蓋著鱗,早就用線細細的穿好了的。一見她們坐定,侍立一側的下手廚子迅速的將線一拎,將魚鱗全部揭去了。四太太說:“你們聞聞,真是香,連我都覺得餓了。”靜琬淡淡笑了一聲:“來是鰣魚去是譽,這個時節的鰣魚,還有什麼吃頭。”四太太笑道:“現在吃鰣魚自然不是時節,可是這魚來得不易,有人巴巴的動了專機,多少給他點麵子,嘗上一筷子罷。”一麵說,一麵拿了象牙箸,挾了一塊放到靜琬碗中。

就算不視她為長輩,她到底也年長,靜琬不便給她臉色瞧,隻得勉強將魚肉吃下去。蘭琴早盛了一碗老米飯來,四太太與三小姐陪著說些閒話,靜琬不知不覺,就將一碗飯吃完了。喝過茶又講了一會兒話,三小姐就說:“就咱們也怪悶的,不如來打牌吧。”四太太笑道:“可真正是三缺一,就打電話叫六少來吧,咱們三個人做頂轎

子抬他,贏個東道也好。”靜琬將臉色一沉,說:“我累了,要休息了。”

四太太笑道:“床頭吵架床尾和,你真正氣他一輩子不成?再過幾個月,他也是當父親的人了,你也給他點麵子嘛。”靜琬淡淡的說:“他若來了,我是絕不會坐在這裡的。”三小姐哧得一笑,說:“你呀,淨說這樣的氣話。”她們兩個人儘管這樣說,可是不敢勉強她,四太太就說:“不如叫姝凝來吧。”見靜琬並不作聲,於是打電話叫趙姝凝來。

靜琬雖然淡淡的,可是一個人在屋子裡,時光最難打發,和她們打了四圈牌,很快就到吃晚飯的時候了。四太太最會察言觀色,見靜琬雖然略有倦色,並無厭憎之意,才略放下心來。她們一起吃了晚飯,因為換了廚子,又有幾樣地道的南方菜,靜琬也有了一點胃口。靜琬本來與姝凝就談得來,吃過飯後,又坐了好一會兒,她們才走。

就這樣隔不了幾天,她們總是過來陪著靜琬,有時是四太太來,有時是三小姐來,有時是趙姝凝來,有時兩人一塊兒,有時三人都來,打上幾圈牌,說些家常閒話。靜琬神色間仍是淡淡的,但已經較之以前的不理不睬要好上許多。

一轉眼就到了臘月裡,這天下著大雪,四太太年下忙於瑣事,隻有姝凝獨個兒來看靜琬。靜琬因見姝凝穿著一件玄狐皮大衣,問:“又下雪了嗎?”姝凝說:“剛開始下,瞧這樣子,隻怕幾天都不會停。”靜琬說:“昨天風刮了一夜,我聽著嗚嗚咽咽的,總也睡不著。”姝凝說:“我瞧你一天也隻好睡六七個鐘頭,這麼下去怎麼好。”靜琬恍惚的一笑,說:“還能怎麼樣呢,最壞不過是個死罷了。”姝凝說:“怎麼又說這樣的話,叫六哥聽到,又要難受半晌。”

她一提到慕容灃,靜琬就不再答話,姝凝自悔失言,於是岔開話:“姨娘叫我來問,這幾天想吃什麼,想要什麼,隻管說了,姨娘打發人去安排。”靜琬輕輕的搖一搖頭,問:“你失眠的毛病,是怎麼治的?”姝凝道:“我是吃西藥,大夫給開的一種安神助眠的丸子。”靜琬說:“我這幾天實在睡不好,你給我一顆試試好不好?”姝凝遲疑

了一下,說:“你現在不能亂吃藥吧。”靜琬說:“那你替我問問大夫,看我能吃什麼藥。”又說:“彆告訴六少,省得他興師動眾,生出許多事來。”姝凝聽了這句話,不曉得為什麼,抬起眼來凝望著她。靜琬眼裡隻有一種坦然,仿佛了然於胸,又仿佛淡定自若,眼眸晶瑩而分明,瞳仁裡唯有她的倒影。

姝凝回去之後,倒是輾轉不安了好幾天,又打電話問過了醫生,最後去看靜琬時,還是隻給了她半顆藥,說:“醫生說雖然沒有什麼危害,但最好不要吃,就算吃,也隻用一半的劑量。”靜琬嗯了一聲,隨手將那裹著半顆藥的紙包收在妝台抽屜裡,說:“如果實在睡不著,我再吃它。”

姝凝雖然問過大夫,不知為何一直惴惴不安,陪她坐了一會兒,慕容灃就來了。靜琬見到他向來沒有好臉色,臉色一沉,就說:“我要睡了。”姝凝道:“那我改天再來看你吧。”她走了之後,靜琬徑直就回房間去,隨手就關門,慕容灃搶上一步,差點卡住了手,到底還是將門推開了。笑著問:“怎麼今天這麼早睡覺?”

靜琬見沒能將他關在外頭,於是不理不睬,自顧自上床躺下,慕容灃坐在床邊,說:“生氣對孩子不好,難道你不知道嗎?”靜琬哼了一聲,轉過身去。慕容灃說:“你看你瘦得,這背上都能見著骨頭了。”伸出手去,便欲摸她的肩,她早有防備,身子向裡一縮,冷冷的道:“走開。”慕容灃見她聲氣像是又動了怒,笑道:“好,好,我走,你彆生氣,好好休息要緊。”

他話雖然這樣說,人卻並沒有動彈。靜琬許久聽不到動靜,以為他已經走了,翻身回頭一看,他正凝視著自己。她的眼中浮起薄冰樣的寒意,他說:“我知道你惱我,事已至此,就算是我不對,你總不能惱我一輩子。”靜琬一直不肯答理他,回過頭去,繼續拿脊背對著他。她最近消瘦許多,窄窄的肩頭,更叫人憐意頓生。他說:“你想不想見見家裡人,我叫人去接你母親來陪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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