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1 / 2)

卻說這殿試之後, 一甲三名可直接入翰林。二、三甲進士若欲授職入官,還需在保和殿朝考一次,皇帝根據其年貌、所做文章, 擇優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其餘分發京城各部任事,或赴外地任職。

何其有幸, 原文彰與林溪辭就是這二十七名庶吉士中的一員。如此一來, 他們又能與宋修濂謝廣筠二人共職一處了。

宋修濂任翰林院修撰,從六品官職, 主修國史、修實錄、記載皇帝言行, 講講經史,以及草擬有關典禮文稿等職。謝廣筠任翰林院編修, 正七品官職, 主要從事誥敕起草、史書纂修、經筵侍講等職。

庶吉士無品階, 作為天子近臣,他們負責起草詔書,為皇帝講解經籍等責,仕途不可小覷。朝中有慣例:非進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入內閣。庶吉士曆來有“儲相”之稱, 凡為庶吉士,都有機會平步青雲, 當朝內閣首輔晏啟深,就是庶吉士出身。

晏首輔也是內閣大學士,兼任吏部尚書一職,官居正一品, 也是今科會試的正總裁,殿試的主要閱卷人之一。他對連中六元的宋修濂尤為賞識,有心收他做門下弟子, 見探花郎謝廣筠與其走的近,二人又是同鄉,便想著一並收歸自己座下,好好栽培,將來為國所用。

如此好機緣,宋修濂怎可不抓住,但他並沒立即就拜入其座下。官場水深,人事複雜,誰知這晏首輔是好是壞,是奸是善,萬一是個奸官,那他們拜入他座下,就算是他這邊的人了,秉著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原則,到時他們不也要受牽連嗎。

他與謝廣筠私下裡就打聽了這晏首輔的為人,知他為人正直,為官清廉,在朝中從不站隊,也正是因為這點,人才高居官位這麼多年。如此,二人再不猶豫,買了今夏新近的茶,拜會這首輔大人去了。

晏首輔早已候他二人多時,也知他二人私下裡打聽他的事,看穿不說穿,坐於上位,受了他二人的拜師禮。自此,彼此就是師生關係了。此師生非彼師生,非同與讀書時候的沈夫子、賀山長,晏首輔於他們而言,更像是一種利害關係,即,仕途上我為你引路,反過來,你有能耐了,得為我辦事,為我所用。

這個道理,宋修濂自是十分明白,各取所需,沒什麼不好。晏首輔待他二人不賴,經常喊他二人府上來吃飯,順帶講些為官之道予他們。一回生二回熟,時間久了,他二人在他麵前也不如先前那般拘著,一口一個“老師”,喊的甚是親熱。

話說,這晏首輔有一次女,閨名施詩。施詩之名,才貌雙全,冠蓋京華,擇婿之事上,眼光頗高,曾有言,五不嫁,不孝者不嫁,無誌者不嫁,無才者不嫁,無貌者不嫁,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即便前麵四個你都滿足了,但非她中意者,她也不嫁。

這五不嫁過於苛刻,這樣完美的夫婿,怕是翻上天都找不著。正因如此,施詩姑娘到今天都沒能把自己嫁出去。不過,她倒是不急,她相信,有緣之人自會相逢,相識,相知。

這不,有緣之人就來了。

這些時日,時常有兩位公子於家中往來,此二人雖著布衫,卻難掩其華。其中一個,皎若明月,朗如珠玉,直教人挪不開眼。問其何人,原是爹爹的門生,再問其人品,更是上等。

女兒的心思,做爹爹的豈能看不透,晏首輔也早有此意。那謝廣筠不論是品貌,還是身世,皆是人上之上,難怪乎入了女兒的眼。

女有意,郎有情。謝廣筠對那施詩姑娘也頗有眼緣,大家閨秀,外秀慧中,哪個看了不歡喜。待互明心意,告知雙方父母,二人終身之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宋修濂也覺著他二人檀郎謝女,十分般配,由心地替謝廣筠高興。想起那年上元佳節夜,他與謝廣筠說過的話,世上女子千千萬,總有合你眼的。隻是,廣筠的姻緣比他想象中來的要早些。

寒來暑往,冬秋交替,第一片雪花落下來的時候,京城的冬天如約而至。忙完一天的差事,宋修濂回了他自己的住處。他之前不住這兒的。之前他租房子住,皇帝聽了很驚訝,他的狀元郎怎麼能租房子住呢,禦筆一揮,親賜了他一處宅子。

宅子不大,住他一人綽綽有餘,好幾次他都想把家人接來同住。最後一想,還是算了吧,再等個兩年,待他穩定下來,再與他們團聚。

站在門下,遠遠地就瞧見屋裡透著光亮,他走來,推門而入,原武彰正坐於炭火旁的小幾前,溫酒煮茶。

“你來的正好,我熱了酒,你喝了暖暖身子。”原武彰抬眼,笑眯眯說。

四月份的武會試,原武彰得了武會元,之後殿試,被皇帝欽點為今科頭名狀元,授禦前一等侍衛,武官職正三品。他不當職時,就會到宋修濂這裡來喝酒聊天。

宋修濂脫掉染了一身風雪的外衫,坐於幾前,與他對酒當歌,把酒言歡。京城的冬天比他們那邊冷的多,好在屋裡炭火燒的旺,不過一會兒,身上已滲出了薄薄一層汗。

“最近怎麼樣,累嗎?”原武彰問。

宋修濂笑了笑,道:“比起讀書考試,簡直不要太好。”就是這人來情往上,消磨人的很,他是晏首輔跟前的人,仕途不可限量,多少人看中這一點,與他親近熱絡。他不喜歡這些不實之言,可身在其中,由不得他。奉違的話,他受了,也說了,隻是那禮,不曾接過一件。

“你呢,新近如何了?”他喝了一口熱酒,身上又熱了幾分。

“我啊,”原武彰舉著杯盞,故意一停頓,“本公子今天可快活了。”

宋修濂就問:“你找女人了?”

原武彰哈哈一笑:“比女人還要快活。”

湊近宋修濂,與他道,“我求皇上的事,皇上應我了。”他誌在邊關,想要上戰殺敵,建功立業,做一名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下個月,郭懷遠大將軍返京,他求了皇帝,拜入郭大將軍麾下,年後隨大將軍入邊關,沙場殺敵,好掙個將軍頭銜。

郭懷遠是本朝大將,駐守邊關十餘年,沙場父子兵,郭小將軍去年不幸戰死沙場,郭大將軍失子甚痛,不退胡敵,誓死不歸。若非皇帝親自下詔,他餘生都要駐死邊關了。

“恭喜你了,心願達成。”宋修濂舉杯,與他道。

原武彰道:“你呢,還想著去外做官嗎?憑你狀元功名兼修撰出身,又有皇帝賞識,幾年之後,升個侍郎一級的官不難,如果能力強的話,保不準日後入閣拜相。你若外放去任知縣,再回來哪裡還有你位置,真傻。”他將一肚子牢騷與不耐,和著酒水裡,一口飲儘。

宋修濂無奈一笑:“人各有誌,算不得傻。”他現下十九歲,再過兩年多,他們這批同入翰林的都會封官謀實事,那時他也不過二十有二,正是一個男人意氣風發的好年紀。他不想這麼早就囿於人事複雜的官場之中,他想先去地方上曆任一番,為當地百姓多做些實事,過後再升回來。他乃翰林出身,隻要自己有本事,到時不怕爬不上去。

他看著原武彰,說道:“你還說我傻,你不也是嗎,放著好好的京城生活不過,偏要往那沙煙彌漫之地,生死不保,豈非更傻。”

原武彰道:“你休得偷梁換柱,你明知咱倆不一樣,我要做將軍,不去沙場建功,怎麼能行。而你,遲早都要留京混官的,何必來回折騰,多此一舉。”他對宋修濂想要外任一事,不甚滿意,不過人心意已決,他再怎麼說也是無用,尊重他的決定才是。

就此不提,重換一話題,“京中傳言你已有婚配,我與你相識這麼久,怎麼從來沒聽過,你這話可是哄騙人的?”

宋修濂笑道:“本就是哄人的,誰信誰是傻子。”不過他到底也沒說錯,他確實有過婚配,雖說那是上上輩子的事了,想來用在這輩子,怕是作不得數了。

原武彰嗤聲一笑:“要我說,還是你傻,駙馬爺這麼好的差事你不乾,是不是傻。”

宋修濂聽著這話,甚覺諷刺,就懟他道:“你不傻,你倒是去當啊。”

他向前略微傾下身子,壓低聲音說,“同是狀元郎,同樣樣貌出眾,我不信皇帝對你沒那份心思。”

原武彰哈哈一笑,也不避諱:“皇上他卻有此意,他要我留在京中。可我中狀元,就是想要做將軍,領兵打仗的,怎能困囿皇城,做公主的裙下臣。再者,我原武彰將來娶妻,要的是妻聽我之話,不是我聽她之話。”

“所以我才冒死相求,以保家衛國之名,求皇上準我入戰場,不退敵人誓死不歸。沙場上刀槍無眼,性命難卜,皇上愛公主心切,又怎會把公主托付於我這樣朝不保夕之人。倒是你,你又是為了什麼拒絕公主?莫非......”

宋修濂側耳而聽,聽他後麵會說什麼話。

“莫非你不喜歡女人?”

這話的言外之意,宋修濂算是聽出來了。他也不惱,隻是笑了笑,輕飄飄地說:“不啊,我喜歡女人,隻是沒遇著合心合意的罷了。”

外麵風聲簌簌,雪輕飄飄落下,屋裡炭火燒的嗶剝作響,二人坐著喝了會兒悶酒,原武彰心裡不大痛快,丟下酒杯,說了句“我困了,我睡了”之後,便滾到床上夢周公去了。

一個月後,郭懷遠大將軍率幾十名將士回京,皇帝設宴為其接風洗塵,皇恩款待。半月後,郭大將軍帶著原武彰,一行將士又往邊關而去。

臨行前夕,原武彰又來到宋修濂這裡。這次,二人沒有坐一起喝酒,原武彰來隻為幾句話。

“明日我便走了,有句話我一直想說與你,今晚便就此說了罷。”

原武彰神色黯黯,不複往日的風采。

“宋修濂,我一直以來都當你是我兄弟,可不知何時,我對你起了彆樣的心思。你非常優秀,我很欣賞你,可這欣賞之下,似乎還有幾些的喜歡。”

夜很靜,今晚難得沒有風聲,隻聞屋裡炭火嗶剝作響。

宋修濂沒有言語。

“那麼,你呢,你待我又是如何?”昏黃燈光下,原武彰將目光看向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宋修濂說:“原武彰於宋修濂而言,是兄弟,是朋友,除此,再無其他。”活了四輩子,他可從來沒對男人有過什麼心思,原武彰自是也不例外。

“好,我知道了。”原武彰晦澀一笑,“我走了,你歇著罷。還有,好好照顧自己。”

言罷,他便要走,卻被宋修濂喊住,“原二郎,我不要你名垂青史,我要你安然無恙,好好活著。”

“好啊,本公子應你。”

燭火搖曳,屋門開了又合。

翌日,正月初六日,原武彰隨郭懷遠大將軍前往邊關,皇帝親自送出城。同年四月,謝廣筠大婚。今年是個吉祥年,皇帝的生母——懿德太後,五月份過六十大壽。

皇帝孝順,為賀其母生辰,朝廷特設恩科。這於考生而言,無疑是天降甘露,雪裡送炭。宋修濂被任命為江南一帶鄉試的主考官,江南離京城路途遙遠,車程將近一個月。七月初他與另外一位主考官乘馬車,在幾位官兵的護送下往江南而去。

八月初三日,他們到達目的地,直接住進了貢院,而後貢院門鎖,此後吃住都在這裡麵,直到考生考試結束他們閱卷完,方可出來,此製度名為“鎖院”,為的是不讓他們與外界有所聯係,從而泄露考題。

初八日淩晨,貢院門開,上萬名考生在衙役的搜檢下魚貫入場。宋修濂坐於後堂內簾之處,除批閱試卷外,不得乾預考場事。他與堂內幾位同考官稱之為“內簾官”。外麵負責管理考場各項事務者,稱之為“外簾官”。內外簾官考試期間不得往來。

十六日,鄉試結束,考生陸續出了考場。試卷彌封,謄錄,校對無誤後,由外簾官送至幾位同考官手中。鄉試閱卷除正副考官外,朝廷還會任用同考官幫助閱卷,同考官也稱“房官”,八至十八人不等,皆從外省調入,為的是防止本地考官舞弊本地考生。

江南貢院是南方地區開科取士之地,是本朝規模最大的科舉考場,每次鄉試參加人數多達上萬,本朝有半數官員出自江南貢院。考生之多,可以想見。

正因其考生多,同考官也多。這次鄉試的同考官共有十六名。同考官批閱完試卷,中選之卷推薦給正副主考官。正考官宋修濂看著眼前堆疊如山的試卷,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考了四輩子試,好不容易當了回主考官,本想著可以風光一次,不想卻是從一個煉獄進入另一個煉獄。

待中選試卷批閱完後,宋修濂又去檢閱被房官哢擦掉的落卷。昏黃燈光下,他一份一份仔細著翻閱,生怕遺漏了哪份天人之卷。所幸,辛苦總不算白費,上千份落卷中他還是撈出了五六份合格的試卷。

未中取的試卷,他在後麵寫了批語,待放榜之後,這些試卷是要發放給考生的,便是落榜也得落得個明白。

所有試卷全部批閱完畢後,排出中舉者名次,而後交由填榜官寫榜。榜單填寫無誤後,再有衙役張貼在貢院外的一側寬闊牆壁上,便是放榜。

放榜次日,宋修濂與諸位內外簾官,以及中舉之人,一道參加了當地巡撫舉辦的鹿鳴宴。宴會一結束,他便與另外一位主考官,馬不停蹄滾回京城去了。

到得京城時,桂花已謝,殘瓣不見一片,餘香也不留半點。他獨自一人坐在院中,清冷的月光如水一樣灑泄而下,薄薄涼涼,杯中的酒無甚滋味,他心裡也覺無趣。家裡來過幾封信,信為寶兒所寫,信上說,家裡一切安好,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家裡人很是想念他。

他任翰林院修撰,雖是個虛職,每日繁務雜多,在其位謀其事,若非重大事情,皇帝不允他隨意告假而去。家裡離京城來回一個月的車程,他回一趟家著實不便。他想,在翰林院任職這幾年怕是都不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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