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承抓耳撓腮,正要找一事由搪塞過去,旁邊的一名官差倒先替他答了。
“回大人的話,兄弟們是在如意坊找到的李小公子。”
他們遵照宋修濂的意思,先去李立承同窗們那裡尋問一遍,正好有一同窗也不在家,聽那同窗家的小廝說,他二人很有可能去了妓坊。
於是他們又跑到妓坊去尋。一番搜尋後,他們在一妓子房間裡找著了李立承。他們到時,李立承正趴人姑娘懷裡睡的正香。
當時,李立承正做著一美夢,忽被人驚擾,腦子尚未清醒過來,就給人套了衣服,稀裡糊塗帶回家裡來了。
他看著立在自己麵前的宋修濂,繼續抓頭撓耳,沒皮沒臉道:“對,就是如意坊。小舅,要是沒什麼事,我便…”
“你閉嘴!”
宋修濂嗬斥一聲。當他得知李立承去了妓坊時,心裡早就怒不可遏,若非極力克製,他早就一巴掌給他糊上去了。
當初剿了鵠落寨後,他並沒有關停妓坊,而是將五家合並成兩家,以高價賣給了一商人。但他怎麼也料想不到李立承會去那裡,李立承才十三歲,在他眼裡不過一大孩子而已。
“走,你與我到你娘跟前把話說清楚。”
宋修濂走在前麵,李立承跟隨其後,一道入了後宅。
寅時,宋若萍屋裡。
宋母、李立瑩、李書書幾人都在。當宋修濂領著李立承進來時,她們臉上的黯然立馬散去,轉現而來的是欣喜之色。
“立承,你跑哪裡去了,怎麼也不跟娘說一聲。”宋若萍語含責備,卻也是十分的擔憂。
“娘,我…”
“跪下說!”
李立承話還沒說完,就給他小舅一聲喝斥斷了。
“舅!”他眼巴巴看著宋修濂,“不過幾句話而已,沒必要這樣吧。”
“跪下!”宋修濂依舊一臉嚴肅,不容他置喙。
跪就跪,反正是跪我娘,又不是跪彆人,李立承一撇嘴,規規矩矩跪在了宋若萍麵前。宋若萍不知他為何要下跪,剛要叫他起來,就聽得宋修濂說:“立承,當著你娘的麵把話說清楚,你為何要去妓坊?”
“妓坊?”宋若萍一愣,“立承,你怎麼跑那裡去了?”
李立承早已想好了借口,立馬道:“娘,我就是好奇,跑那裡逛逛而已,你們不用這樣大驚小怪,我下次再不去就是了。”
“逛逛而已?”宋修濂嗤之以鼻,“若隻是逛逛,便早該回家來了,為何還要宿在女子房裡?若非官差們找過去,你怕是一枕黃粱到太陽曬屁股了。”
李立承接道:“小舅,我不過睡了個妓子而已,你何必這般咄咄逼人,不通情理。那妓坊不就是給人尋樂的地方嗎?怎麼彆人能去,我倒不能了?”
宋修濂壓住心中怒火,道:“你才多大?那地方是你該去的嗎?”
李立承也沒好氣:“十三了,再過兩年我就該娶妻了,怎麼就不能去了?你應該慶幸我去的是妓坊,而不是賭坊。”
“你說什麼?”
宋修濂徹底給他惹怒了,怒極反笑:“怎麼,莫非你想效仿你爹?不搞個家破人亡善不甘休?”
“好端端你提我爹做什麼?”李立承也已失了先前的和色,眼裡騰起一絲不善,“若非因為你,我爹他怎麼會死!”
宋修濂麵上微擰,隨後怒斥道:“李繼雙的死關我什麼事,若非因為我,你們早被他賣到不知哪個旮旯裡去了,還輪得到你在這裡與我叫囂?而且,即便沒有我,就李繼雙那副惡樣,遲早也會給天收了。”
李立承怒懟他道:“我爹賣不賣我們,關你何事?他再怎麼壞也是我爹,我李立承姓李,不姓宋。”
隨著他聲音落下之時,是一記響亮的巴掌聲。宋修濂罵他道:“混賬東西,白疼你這麼多年,竟把你養成了這副模樣。你姓李怎麼了?姓李就能是非不分了?甭管他李繼雙是怎麼死的,他都是死有餘辜。”
宋修濂這一巴掌,驚著了在場所有人。宋若萍立在他二人之側,一時不知該作何言語,倒是座上的宋母先開了口,“修濂,立承他還是個孩子,做錯了事改過就是,你做甚麼打他。”
宋修濂隻覺著手心一陣火辣辣的麻感,打他是因為確實給他的話氣著了。這麼些年來,他自認為待李立承不薄,雖不是事無巨細,無微不至那般的關懷,卻也是用了心在他身上的。
李立承小的時候,有一次手被燙傷了,他背著他去鄰村找大夫,回來的路上,小孩趴他懷裡睡著了,臉上掛有淚痕,看上去那麼乖巧無辜,叫人好生心疼。
還有一次,李立承因偷東西給夫子休了學,他帶著他去鎮上求拜新的夫子,半路上小孩走不動了要他背,他將他背上肩背,小孩細胳膊細腿沒什麼份量,七月炎熱的天,給人熱出一身汗,他的心裡卻是心酸又無奈。
時間如隙中過駒,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曾經那個淘氣而又懵懂無知的小男孩就一去不複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衝撞他的叛逆小少年。
或許是他錯了,他不該打他那一巴掌,應該循序漸進好好引導,可心裡怎麼還是好氣呢。
他看向李立承,李立承正捂著半張臉,惡瞪著他,“小舅,你知道嗎?小的時候我特彆怕你打我,怕你像打我爹那樣把我打死了。如今你打了我,我卻一點都不怕了。你總是那麼霸道又無理,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同意我,我說我不想讀書,你卻說我不讀書能乾什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塊磚都搬不動,我能成什麼大器。”
“是,我是不如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如你。但我也並非就如你所說那樣,是一廢物。我李立承今日就在這裡起個誓,總有一天,我要做出一番作為來,讓你們所有人都不敢再嘲弄我。”
“還有,”李立承突然起身,對著宋修濂一通喊,“我會永遠記著你這一巴掌!”眼淚不爭氣地掉落下來,他用力一甩,而後跑出了母親的屋門。
留下幾人目瞪口呆,麵麵相覷。
“嘭”一聲,隔壁屋裡傳來摔門聲,李立承將自己關在了房中。
宋若萍抹著眼淚開始抽噎,好端端的事情咋就到了這種地步,她是怎麼也想不通。宋修濂心裡一陣懊喪,輕輕歎息一聲,立承,小舅何時嘲弄過你,又何時說過你是廢物的話,莫非你讀書不精,表達錯了意?
是,我是逼迫你讀書,你那時年齡尚小,多讀些書總是不會錯的。如今你已年滿十三,小舅不會再逼迫你了,你不愛讀咱便不讀了。接下來不管你要做什麼,隻要不違法,小舅都會無所保留的支持你,為你前進的道上鋪磚添瓦,讓你的路走的更為順坦。
燈花“呲呲”兩下,映的屋裡忽淡忽亮,宋母撐著桌子起身,道:“大家都各自回屋去吧,有什麼事天亮了再說。”兒孫事兒孫自己解決,人老了熬不住夜,她還是歇著去為好。
李立瑩幾步上去,攙著她出了門。
宋修濂也動了步子,與宋若萍道:“姐,你放心,待天亮了我與立承好好談談,再不對他打罵。”
不過一個多時辰天就亮了,李立承的屋門卻怎麼也不開。從早上到中午,從中午到下午,整整一天,李立承都把自己關在屋裡,飯也不吃,話也不答。
一直到了黃昏入暮時分,宋修濂覺察出不對勁,找人撞開了門。屋裡空蕩蕩的,哪有什麼人影,隻留了一張字條在桌上。
娘,我走了,我出去闖蕩去了。我要證明給那人看,我李立承不是一無是處,更不是一廢物。
娘,你在家裡照顧好自己,不用為我擔憂,我會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待孩兒歸來之日,便是母親風光之時。
娘,我給你掙座院子來,到時外婆、娘、姐姐都住進去,他能給你們的,我也一樣能做到。
娘,珍重,勿念。
李立承。
宋若萍看罷信,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掩麵慟哭。立承,你要去哪裡啊,娘不要你多麼出息,隻求你待在娘的身邊,平安就好。
一隻手撫上她的肩頭,宋修濂說道:“姐,你莫要驚憂,立承應該還沒走遠,我這就派人出去找,把人好生無恙給你帶回來。”
他將字條原樣放好,疾疾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