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1 / 2)

在太子那裡用罷午膳後, 宋修濂從宮裡出來,回了國子監。

國子監兼國家最高學府及教育管理機構的雙重性質,監內設有祭酒、司業各一員, 博士、助教、學正、學錄等教員若乾。

祭酒掌管教育事業,為國家最高教育行政長官, 相當於現代大學的校長;司業是祭酒的副手, 相當於副校長。

祭酒與司業是國子監的最高主事人,不參與教學事務。但朝廷有規, 每月的初一十五他們也得要為學生們授課解業。

今日恰逢十五, 學生們的上午課由司業所授,下午課自當該宋修濂來授解。

宋修濂很是樂意為學生們上課。以前他任蕪縣縣令時, 每個月都會抽出幾天時間為縣學裡的學生授業解惑。如今回京任職, 他被皇帝授予國子監祭酒一職, 既是朝廷官員,又是一校之長。

朝堂上爾虞我詐,你計我算,國子監內學生們的琅琅讀書聲便顯得格外入耳。宋修濂置身其中, 心情也隨之明媚輕快。

在國子監讀書的學生統稱為監生, 即國子監的學生。

國子監生中除過少部分是官二代(家中父輩在朝廷任官,文官三品以上, 武官二品以上),此類監生稱之為蔭監,也叫蔭生。

將來畢業後,蔭生可憑借父輩們的關係, 直接入朝為官。

多數監生是從各地成績優異的生員(秀才)中選拔而來,此類稱之為貢監,也叫貢生。這類學生多數家中無顯赫背景, 將來若想入朝為官,還得繼續科舉這條路。

是以,國子監除設有一般課程:四書五經、音律、律令(法律)、書數(數學)、騎射外,主要還是以科考課目為主。

科舉考試科目無外乎書(四書)、經(五經)、詩、賦、義(經義)、策(策問)等,其中尤以書、經、詩、策為重中之重。

宋修濂今日所講便為策問。他先給學生們出了兩題由其分組討論,之後每組各選一人就題進行闡述。所對之策,從朝堂到山野,由家國及個人,學生們才思活湧,見微知著,無所不儘答其言。

坐在講壇上的宋修濂忍不住撫掌稱讚。這些個學生多為各地秀才中的佼佼者,才智非同一般,個彆學生所答之言,連他這個祭酒都覺自愧不如。

漸漸地,學生們所論之言到了民生之事上。說起民生事,就不得不提與老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賦稅問題。

興和帝登基以後,將本朝稅收製度做了改整。稅製因地而宜,北輕南重。南方氣候溫熱,農作物一年可種兩季,又因其多商賈富甲,所以稅收比北地堪堪多了一倍。

因其賦稅嚴重,南方民眾多有怨忿,為此沒少起來反抗。為息民怨,興和帝隻好做出讓步,可也僅僅隻在原來賦稅的基礎上減了四一成(即四分之一),多了便不行。

稅收是一個國家國庫的主要來源之一,朝廷每年花費在教育、軍防、醫用、土木興建上的錢財不計其數。若是征收賦稅減少,這些建設費用何處而來,隻怕時日久了國庫空虧,入不敷出。

就拿西南、東北之地的四萬防衛軍來說,光是每年的軍餉、糧草、兵馬費用就不知花費幾何,遑論抵禦羌人的十萬邊防軍的開銷。若真細算下來,怕是計數不清。

在座學生中不少來自地豐物饒的江南之地,他們對當地的民生民意多少有所了解。苛捐雜稅猛於虎,百姓們關心的是自家錢糧是否有餘,哪管你皇帝的錢花費何處。

是以,南方雖是膏腴之地,卻也滋生出不少流匪草寇,卻因官府極力打壓,終是不成氣候,這些年裡,倒也算得太平。

學生們滔滔不絕,各抒己見。部分學生認為國家賦稅重,皆因邊關常年戰爭所致。戰爭越頻繁,軍用耗資越多,從而從百姓身上攫取的便越厲害。

江南富饒地,自然就成了賦稅重災區。人人都道江南好,水肥土沃,山秀人美,卻不知那裡人的生活遠不如土地貧瘠的北地民眾過的如意。

學生們雖沒有切身體會過戰爭的艱辛,心裡卻無比痛恨戰爭,希望羌靖兩國儘快息戰,化乾戈為玉帛,結兩邦之友好。

可現下邊關之境況,想要兩國重歸於好,怕是癡人說夢,妄想難成。兩個月前,羌竺國的太子死於他們朝的君王之手,羌竺國國君惱恨,發兵攻打平涼關,兩國又陷入硝煙彌漫的戰火之中。

如此一來,百姓們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了。

兩道策問題,原本定的一個時辰的一堂課,學生們侃侃而談,據理力爭,愣是給討論了近一個半時辰。

課罷,學生們起身向宋修濂作揖行禮,以謝他授課之懇。宋修濂頷首回應,此乃自己份內之責,諸生不必客氣。

從國子監出來,天色尚早,宋修濂想著這會兒回家也無所事事,便去了離此不遠的謝廣筠家。正好謝廣筠放班回來,二人便坐在一處閒聊了一陣。一直到入夜時分,宋修濂才起身回了自己家中。

夜色清柔,星垂月明。往常這個時候家裡人都歇下了,今夜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家中燈火通明,下人們進進出出,麵色緊張,不知在忙碌些什麼。

宋修濂將一正要進屋門的丫鬟喊下。丫鬟手裡端著盆清水,扭頭見著人,驚的盆裡的水灑去了一多半。

正當丫鬟開口喊了一聲“大人”時,宋修濂已掠過她,徑直入了屋門。

屋內燈光昏黃,塌上躺著一人。待宋修濂走近了,才見人臉上身上沾滿了血跡,有些血水已經乾涸,與頭發絲染在一起黏貼於臉上,辨不清其容貌與年齡。

隻能根據人的體格,及其身上所穿衣著,判斷出此人是一名男子。守在旁邊的李書書起身,與宋修濂說明此人的來由。

今日家中閒著無事,兩個孩子想去小姑家玩耍,她便帶著去了。正好宋若桐家的小兒子休沐在家,三個孩子鬨騰一處玩耍,天快黑時她才領著回來。

馬車行到離家不遠處的一偏僻巷子裡時,突然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去路。李書書下車察看細究,見地上躺著一人,探那人鼻息,氣息尚存,忙讓趕車的阿誠給人搬上馬車,將其帶回了家中。

將人安置好後,她又差阿誠去請大夫,這邊剛喚丫鬟雲袖端盆熱水來,那邊宋修濂就回來了。

雲袖才來宋家不久,年小經事少膽子也小,黑天夜裡宅上抬來一昏迷不醒、渾身是血的男子,她心中多有怵惕,方才又被宋修濂喊了一聲,嚇得手裡的盆差點打落在地。

所幸隻是灑了些水,這會兒水添上了給人端至跟前,見著榻上那人不人不鬼的樣子,心裡愈加發怵,手上犯抖,盆差點又給摔至地上。

宋修濂忙從她手裡接過盆,叫她退至一邊,而後拿毛巾濕了水,給床上昏迷著的男子擦起臉來。

這人也不知作何傷成這般,足足費掉五盆水,宋修濂才將其臉上的血跡擦洗乾淨。露出來的是一張輪廓分明的年輕男子的臉,觀其麵貌,頂多二十歲出頭。

此人不隻頭部受了傷,肩上胸部腹部更是受傷嚴重,因著失血過多,衣服與血肉粘連在了一處,宋修濂不敢冒然撕下,隻能等大夫來了清潔處理。

過了不多時,阿誠領著言大夫回來了。言大夫本名言慎卿,原是太醫院的一名太醫,因年事偏高而離退,在城中開了間醫館坐診號脈,以貼家用。

言大夫醫術精湛,收費合理,若遇著窮人來看病,更是分文不取。因此,醫館每日前來就診者絡繹不絕,人滿為患。

這日閉館時候,店裡突然來了個小夥子,說他們家裡有一渾身是傷的傷員,要他趕緊隨他過去看看。來了才知原來是當今太子的老師宋太保家。

他雖不在朝中多時,朝中之事卻曉得不少。宋修濂乃本朝六元及第第一人,於此他早有耳聞。今日一見,倒與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隻見人模樣端正,毫無官員架子,周身散發著讀書人特有的儒雅書沁之氣。

簡單照過麵後,言大夫開始檢查床上男子的傷勢,手搭在人脈搏上一探,眉毛頓時皺了老深,再翻開人的眼皮,眉毛愈發皺的緊。

此人受了極嚴重的刀傷,尤其腹部,肉皮被剜了幾塊,言大夫費了好大勁才將其連在肉裡的衣服撕剪下來,心裡卻唏噓不已。

常人若是遇著這麼重的刀傷,早就當場斃命。此人卻吊著半口氣不肯咽下,可見是個習武之人,且內力相當深厚。

宋修濂在旁邊給言大夫幫忙,先給床上人的衣服去掉,再將其傷口消毒處理,後又塗了藥粉。待一切處理完畢後,言大夫與宋修濂說,此人雖僥幸吊得半口氣,能不能蘇醒過來,還要看他自個兒的造化。

之後又交待幾句,為其開了幾副藥方,方行離去。一豆孤燈下,宋修濂看著床上昏迷之人的半張臉,忍不住會想,此人來曆不明,非知善惡,就這麼冒然放於家中,恐生隱患。可人既已躺在了這裡,他又不能見死不救,隻能等人醒來後再行定奪。

接下來一段時日,宋修濂每日放班回來,躬身親為,親自為男子換藥清理傷口。一連半個多月,男子身上的傷口差不多已經愈合,人卻遲遲不肯醒來。

這日是男子昏迷的第十九日,宋修濂早早地放班回到家中。與往常一樣,他先是檢查了男子傷口的愈合程度,正將人肩上纏著的紗布取下來時,人突然睜眼轉醒過來。

宋修濂手中動作停下,滯了一瞬,才緩聲說:“你醒了。”

男子並不答話,眼睛怔怔地看著宋修濂,打量著眼前的一切。許是緩過了神,方才開口道:“這是哪裡?是你救了我嗎?”

宋修濂點點頭,將事情的經過說與他。男子聽罷,撐著身子欲要起來,宋修濂忙將其攔扶下,“你傷勢未愈,身子恐有不便,有什麼話躺著說就行。”

男子便躺了回去。宋修濂叫屋裡人弄些清淡的食物來,隨後聽人將其經曆慢慢說來。

男子姓覃名見,年二十歲,涼州人氏,自幼跟隨師父身邊習武,上有兩個哥哥,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又名覃三。

涼州臨近平涼關,常年戰火紛飛,男兒們紛紛投身軍營,他的兩個哥哥也不例外,七年前入伍從戎,兩年前卻不幸戰死犧牲。

聞此消息,父母遭受不住,雙雙鬱鬱而終。為父母守完孝後,因著二老生前囑托,他隻身來到京城尋親,不想親沒尋著,卻在城內的一間小破廟裡遇著幾個羌人。

自己的兩個哥哥死於羌人之手,因此他對羌人痛恨無比。冤家路窄,狹路相逢,他與他們展開殊死搏鬥,卻因對方人多勢眾,自己技不如人,最終寡不敵眾,被人困囿於一僻巷裡,身中數刀,倒於血泊之中。

若非得宋修濂一家救助,他現在已是爛骨腐肉一堆。救命之恩猶如再生父母,如今他孑然一身,除卻賤命一條,再無其他。

顧不得身上傷勢,覃見起身下了床,給宋修濂叩頭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覃見的命是恩公一家給的,往後恩公有任何差遣,刀山火海,油鍋釘板,覃見碎骨粉身,在所不惜。”

宋修濂忙將人扶起:“茫茫人海,相遇即是緣。我們救你不過是出於仁義,哪裡就要你以命相還。你在此安心養病,報恩之事以後再提。”

就這樣,覃見在宋家住了下來。

梔子香去,蟬鳴逾躁。當樹上的蟬叫到最歡時,盛夏開到極致。

烈陽炙烤,暑熱難耐。這日恰逢國子監休沐日,宋修濂休息在家,午間哄著宋景溪睡下後,他也挨在人身邊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隱約聽著幾道清脆的女孩嘰喳聲,一個側身翻轉,聒噪的蟬鳴聲又不絕於耳,宋修濂睜開眼睛,瞬間清醒過來。

身邊的宋景溪還在酣睡,他交待下人好生看顧,自己則整好衣發,舀了盆涼水洗了把臉,而後出了院門。

聲音是從隔壁院裡傳過來的,宋修濂循著聲音來到了覃見的住所。甫一進門,便看見宋景沅對著覃見行了一拜禮,嘴裡說著什麼話,像是在央求什麼。

宋景沅身旁還站著一名女孩,女孩名叫葉新苡,是宋景沅老師葉文遷的女兒。

當初宋修濂問謝廣筠給宋景沅介紹個老師,謝廣筠向他推薦了葉文遷。

葉文遷家住卞京城東南一隅,是一名落魄秀才,妻子早逝,與一女孩兒相依為命,平日裡靠賣字畫為生。宋修濂花重金將人請來家中給宋景沅做老師,他家那女孩現年七歲,與宋景沅同齡,兩個孩子一處讀書,一處玩耍,親密無間,形影不離。

兩個丫頭精力旺盛,大中午不睡覺,院子裡麵嘰嘰喳喳,隻是...好端端的她們跑覃見院子裡來做甚?

宋修濂心裡尋思,一邊走了過去。

覃見自那日醒來後,至今已一月有餘,他人年輕,身子恢複的快,加之宋修濂給他用的皆是名膏禦藥,不消半月他身上的傷便已全部愈合。

他是習武之人,功夫不能懈怠,這幾日在院子裡打拳時,經常有兩個女孩兒趴在門上張看。起初他以為她們不過是出於好奇之心來看個熱鬨,不想今日卻跑進他院子裡,其中一個求他收她們為徒,要拜他為師。

他的命是這家人給的,吃住都在人家裡,彆說給倆丫頭做師父,就是給了這條命他也甘願。隻是...拜師之事他同意不算,得這家的主人同意了才行。

正欲開口答話時,瞥眼見著宋修濂走了過來。宋景沅也看見了她爹,忙跑到宋修濂跟前,拉著人的手說:“爹,你來的正好,我正有事要與你說呢!”

宋修濂笑著問她什麼事,宋景沅便把拜覃見為師一事說與了他。宋修濂隻是朝覃見看了一眼,並不應承宋景沅的話。

先前他為宋景沅找過幾個武課老師,均給這丫頭拒了,理由嘛,丫頭隻說,看著不親近,不合眼緣。

宋修濂又把覃見看了幾眼,此人膚色略黑,五官分明,眉濃鼻挺,目光深邃又堅毅,不苟言笑,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好親近之人,宋景沅何以就認定了他?

宋景沅見她爹不言聲,索性拉住人的袖子撒起嬌來:“爹,你先前不是說要我自己選師父嗎?怎麼今日我選了,你反倒不應了。爹是嫌我選的人不好嗎?”

說著,她將宋修濂拉低到自己跟前,貼著人的耳朵說:“他穿著爹的衣服練武,好幾次我都把他認做了爹,爹那麼好,他定也不會差,爹就應了我罷。”

那日覃見被帶回宋家,血水浸透了衣衫,宋修濂便把自己沒怎麼穿的衣服給人拿來換在身上,後來他又給人買了幾件新的換穿,隻是那覃見好像不喜歡新衣衫,偏愛他穿過的那件。

倒讓宋景沅誤以成是自己的親爹。宋修濂不禁好笑,直起身子在宋景沅頭上輕輕撫摸,“爹說的話何時不作數了?你拜誰為師爹自不會阻攔。不過光你願意不行,你得問過人覃見的意思,人願不願意收你這個徒弟。”

覃見自是十分樂意,拱手對宋修濂行了一禮。宋景沅何其聰穎,立馬拉著葉新苡齊齊跪倒在覃見跟前,叩頭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三頭叩畢,彼此便是師徒關係了。

宋修濂雖同意了宋景沅拜覃見為師,可心裡卻沒多少歡喜,這覃見看著倒也是個實誠之人,可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無法百分之百完全信任此人。

倒不是因為此人會對自己做出什麼不利之事,隻是單純自我感覺,覃見沉默寡言,講到自己身世時眼裡有些許的躲閃之意,似乎有所隱瞞。

轉眼見著宋景沅臉上洋溢著的喜悅,宋修濂心裡的猜忌很快便也掩去。人都是有私心的,難言之隱乃人之常情,看破不說破,覃見既已做了宋景沅的師父,便是他的家人,他應以禮相待,少些雜念猜忌。

兩個女孩閒等不住,這廂剛拜師完,那廂便纏著覃見教她們功夫。

宋修濂站在旁邊看了會兒,便回了自己屋。今晚太子宴請賓客,他得準備準備,早些進宮去。

太子所宴之客皆為自己黨派之人。宋修濂作為太子太保,時常陪著太子習文論政,與東宮僚屬少不得交道,其中有一人與他走得極近。

那人便是林溪辭,宋修濂昔日的同窗。

那年殿試之後,宋修濂他們幾個人皆入了翰林院,他與謝廣筠拜了晏啟深為老師,林溪辭則靠向了裴文眠。

三年翰林院出,宋修濂外出赴任,林溪辭因著裴文眠的關係入職太仆寺,做了一名小小的太仆寺丞。

今年四月,李卻被皇帝封為太子,作為輔導太子的機構,荒廢時久的詹事府也終於得以複置。一時之間,東宮官職成了眾多官員爭先搶後的香餑餑。

林溪辭也不例外,他去向裴文眠央拜,可否讓他入詹事府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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