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廣筠愣了一瞬,嗔斥:“你一口一個病癆鬼,也不怕哪天說漏了嘴傳到皇上耳朵裡,到時便不是你一個頭的問題,你家也會跟著你遭殃。”
宋修濂笑了笑,說:“我待君心似明月,君待我心亦如是。廣筠,我又不傻,這些話我隻在你跟前說說,外麵前萬是不敢的。若真有一天這話傳進了皇上耳朵,便是死了我也毫無怨言。”
謝廣筠一時無言,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才說:“須知隔牆有耳。”
宋修濂便不再言聲了。他口中所說的病癆鬼乃二皇子李卻,李卻為裴皇後所生,自幼體弱多病,藥不離身。李卻上麵有一姊一兄,姐姐和寧公主,乃皇上長女,宋修濂當初中狀元時,皇帝曾想把和寧公主賜配給他,可惜被他委拒了。
兄長李疏,出生不到兩年,因病離世。說來也是奇怪,裴皇後所生一女二子,女孩兒身健無恙,兩個男孩兒卻病恙纏身,一個病死,一個殘喘。
宋修濂對那二皇子李卻並非一開始就有惡意,隻因二皇子舅舅的次子裴銘起打死了李立承,他懷恨在心,
凡是與裴家沾親帶故的,他一同憎惡。
“得虧是個病秧子,若是個活蹦亂跳的,那裴家還不得翻上天去。”
一想起李立承的死,宋修濂心裡一股憤恨之火,多少口茶水都壓製不住。
謝廣筠看出他有情緒,覆上他的手,勸說:“立承之事,我們徐徐圖之。那二皇子雖個是病弱之軀,腦子卻健全,我們…”
他話尚未說完,便給宋修濂的笑聲打斷,“廣筠,看不出你比我還惡毒,二皇子一副病軀也便罷了,你還咒家不得是個傻子,你說你是不是存心的。”
謝廣筠在他手背上一拍,“我與你說正事呢,你休得打諢。”
宋修濂立馬止了笑:“好,你說,我再不插話。”
謝廣筠這才說:“去年皇上下旨,將裴尚書的小女賜婚給了二皇子,婚期定在了今年九月,二皇子雖是一副病軀,孕育子嗣卻無妨礙。況為政之要,惟在得1,病弱之軀又如何?隻要在位者善用賢才,一樣治國得當,為民擁戴。而且,你彆忘了,二皇子的老師徐太傅乃帝王之師,是咱們皇上的老師。”
“帝王之師?”宋修濂不禁嘲弄,“帝王之師又如何?帝王之師教出來的就一定是帝王嗎?須知徐太傅可是先太子的老師,咋沒把先太子輔助登上皇位,而是給咱們這位聖上奪了去。”
他言話至此,嘴巴突然給謝廣筠扣住。
謝廣筠嚴聲厲色:“你這話可不隻逆上了,是要逆天了,若是給聽了去,不隻誅你九族,連你祖宗十八代也要給挖出來鞭屍。”
宋修濂拿開他的手,說:“我知,此話我不會再說。你那句‘帝王之師’的含義我明白,皇上讓自己的老師教導二皇子,就是為了培養出一個賢徳明君,可師有所授,徒也得有所受,二皇子的腦子是承受住了,可他的身子呢?未必就有福消受。”
“所謂成事在天,謀事在,三皇子年齡雖小,可身體康健,能文能武,哪一樣比那二皇子差了?況三皇子背後有原文彰原武彰兩位得力的舅舅相
輔,原文彰現在何職位我尚不知,那原武彰我是知的,原武彰戍守邊關十餘載,乃我朝第一大將,比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裴家強了不隻多少倍!而且…”
他連說了一大堆,情緒激憤,停頓一下稍有緩和,“而且你是三皇子的老師,他背後除了兩位舅舅外,最得力的助手便是你啊!老師常與我們說,朝中之事儘量不要站隊,可哪個又能獨善其身?自你是三皇子的老師那天起,你便與他共體係、共存亡,說難聽一點,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便是你想脫身也由不得你了。”
一杯茶水遞到他跟前,謝廣筠說:“你喝口茶吧,說了這麼多一定口渴。”
宋修濂接過握在手裡,並沒有喝一口,隻是笑:“我話尚未說完,不著急。方才你說皇上將裴文眠的小女兒賜婚給了二皇子,這婚配的好啊,若是彆家的女子倒也罷了,偏偏是他親舅舅家的,這下好了,倘若將來真得個一子半女,那孩子不僅身體可能有缺陷,怕是個傻子也不是不可能。”
謝廣筠一時語塞,好半天才:“你嘴下留德。”
宋修濂卻:“我嘴上本有徳,隻不過對對事罷了。”
謝廣筠心知這跟裴家是過不去了,恰逢天黑了下來,半輪清月斜照進屋裡,鎖住了一室亮光。他叫進來掌了燈,晚飯備好了直接端到這裡來。
待下去後,他問:“說了半天,我還不知皇帝賜了你個什麼職位?”
宋修濂:“國子監祭酒。”
他見謝廣筠表情有點不對,就問:“怎麼了?皇帝授我這職位時很憤怒的樣子,是不是上一任的國子監祭酒犯了什麼事?”
謝廣筠:“徇情受賄,受了學生財賄。按理說朝中比他受賄嚴重的官員多了去了,隻是此命不好,被告了一,皇上查實後,將他抄家革職了。聽說告他之是裴尚書那邊的,裴尚書門下學生不計其數,他有心讓其中一
學生進國子監任職,便擺了這麼一。不過這也怪不得誰,若是那自身清白,又豈能被告倒,終究是他自己不行罷了。”
“有心栽花,無緣結果,那裴尚書忙活半天卻落得個空,心裡定會有怨憤,你行事萬要小心。京城比不得蕪縣,你在外麵是老大,到了這裡可得要夾著尾巴行事做,為官在隱不在露,切要記下。”
宋修濂笑:“放心,我不是那等硬骨頭之,該軟時還是會軟,我保證在裴家倒下之前,裝作孫子一樣待他們,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絕不胡作硬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要慢慢熬死他們。”
很快晚飯就端了上來,二邊吃邊聊,謝廣筠說:“久彆重逢,我們不說朝中之事了,聊些彆的。你還住原來那地方嗎?”
宋修濂點頭“嗯”了一聲。
謝廣筠又:“改日我帶謝忱去你家拜訪。”
宋修濂:“好,今日在宮中沒見著你兒子正臉,到時我可得要仔細看看,想必與你一樣,模樣定是極好。”
謝廣筠頗為無奈地笑了笑:“模樣倒是次要,男孩子最緊要的是讀書習武,這兩樣好了比什麼都強。有件事我倒是忘了問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見老師,到時我陪你一塊兒去。”
宋修濂:“明天吧。”
謝廣筠:“好,正好這幾日老師休假在家,你今晚便歇在這裡,明天下早朝後我陪你同去。”
宋修濂想了片刻,說:“可以,我現在住的地方離你們這兒甚遠,我也懶得來回跑了,不如今晚就歇你這兒吧。”
待用完飯後,二又來到院裡,月下漫步好久,夜已至深,宋修濂才被領著去了彆的房間休息。
作者有話要說: 1為政之要,惟在得人,出自唐·吳兢《貞觀政要·崇儒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