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1 / 2)

雲推月轉, 又是一年。

正月初六日,宋修濂受邀來到原文彰家中一聚。謝廣筠和林溪辭也來了,且帶了各自的子女, 並無女眷隨行。

因為原府沒有女主人。原文彰的妻子溫悅早在七年前便離世了。當初溫悅生下兒子後不久, 原文彰便進京會考。

會考及第,又是殿試。殿試之後,原文彰任職翰林院,當時孩子剛滿半歲,不宜遠途跋涉, 溫悅便沒有來京與他相聚。

後來孩子年歲漸長, 期間原文彰也回家過幾次, 人卻閉口不提接他們母子過去團聚的話。

也是很久之後, 溫悅才了解到, 原文彰之所以不接他們母子過去,原是他在京中藏了一男子,並且早在她之前二人便相好上了。

原文彰娶她完全是出自家裡的施壓。

一時如遭雷擊,溫悅難以接受原文彰與男人歡好之事,心中鬱鬱寡歡。

久鬱成疾,不幸離世。

溫悅死後, 孩子被接去了京城。原老夫人因原文彰相好男人一事神傷黯然,原老爺更是覺得顏麵掃儘, 有失威望,一氣之下與原文彰斷絕了關係來往。

如此一來, 原文彰在京中的家人便隻有他的兒子,以及程奐生了。

原文彰的兒子名叫原淳曄,今年十三歲,現下在國子監上學。

朝廷規定, 十二歲以上的一品至三品的京官子弟方可入國子監讀書,原淳曄憑著父親正三品的官階,去年秋天入的國子監。

因著是原文彰的兒子,身為國子監祭酒的宋修濂自然對他頗多關照。

原淳曄膚麵白皙,臉上帶著嬰兒肥,身上有他這個年齡少有的穩重,與原文彰沒有多少相似之處。

反倒是隨了

宋修濂側了側頭,目光落至原文彰旁邊的程奐生身上。

當初原淳曄來到京城時,尚不滿六歲。原文彰雖是他的父親,卻不曾養育過他,帶孩子這方麵毫無經驗。

孩子年紀小,又剛失去母親,初次離開家,這裡的一切對原淳曄來說都很陌生。因為想念家,又不敢告訴父親,他經常一人躲在無人的角落偷偷哭泣。

原文彰整日忙於職務,沒那麼多時間陪他,於是教養孩子的重任便落在了程奐生肩上。

程奐生對待孩子極為耐心,他視原淳曄為己出,事事親力親為,上至孩子讀書學習,下至孩子穿衣吃飯,他不厭其煩,諄諄教誨,將孩子照顧的無微不至。

正是由於他七年如一日的含辛茹苦,原淳曄才對他那麼親賴,有什麼事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他。反倒自己的父親,與其之間好似隔了條溝壑,親疏有界,難以逾越。

便是敬茶水,也是先由著程奐生,然後再是原文彰。

程奐生為爹爹,原文彰為父親。

“爹,您喝茶!”

原淳曄捧了一盞茶遞到程奐生跟前,程奐生接過,麵上浮上一抹暖色的笑。

宋修濂目光從他二人身上收回,低頭看了看自己膝前有些不安分的宋景溪。

在座之中,除了林溪辭外,大家都帶了自己的兒女。宋修濂帶著宋景沅和宋景溪,謝廣筠則帶了謝忱與李敘。

林溪辭因女兒年幼,前幾日發了病,現下病未痊愈,便沒帶孩子過來。

很快,原淳曄敬茶到宋修濂跟前,他雙手捧盞,畢恭畢敬道:“祭酒,請用茶!”

宋修濂接過道了聲“謝”,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午後。

那年鄉試之後,他與謝廣筠去原府碰巧原貴妃省親回家,原家人聚在一起,當時溫悅也在。

那是宋修濂唯一一次見的溫悅。

時隔這麼多年,他早已記不清她的模樣,但她身上的那種氣質他卻沒忘。

溫婉娟秀,端莊大方。

隻是可憐了,淳曄那麼小便失去了她。

宋修濂遐思之際,原淳曄已敬完茶,坐回到了他父親身邊。

原文彰正好飲完半盞茶,杯盞往桌上一擱,說道:“咱們大家雖然都在朝中任職,經常見著麵,卻很少像今日這般聚在一起。近來我老是想起咱們書院時候的日子,就把大家請了過來,不要讓咱們多年的同窗情誼疏離了才是。”

林溪辭率先接道:“文彰兄哪裡話,同窗之情真摯可貴,豈會因咱們聚少而疏離。”

原文彰哈哈一笑:“溪辭說的甚是。不過咱們以後還是要多聚一聚,這樣情誼才會更加深厚。”

依舊是林溪辭接的聲音:“好,下次大家都去我家,也好讓我儘一儘主人之誼。”

原文彰回道:“好,下次就去你家,你可得好茶好飯招待著。”

林溪辭笑道:“這個自然。敝舍雖比不得貴府的精雅彆致,好茶好飯還是能拿得出手的。”

二人一接一回,客氣了個夠。宋修濂與謝廣筠卻一言沒發,原文彰將他二人瞅了瞅,知他謝廣筠是個不善言辭的,便與宋修濂說:“修濂,你怎麼不說話?”

宋修濂正剝了顆瓜子送到宋景溪嘴裡,聞言抬起臉道:“我想說的話都給二位說走了,我隻好洗耳恭聽了。”

原文彰拿手指了指他,有些頗為無奈:“你這話說的敷衍。”

宋修濂忙道:“絕對真心,天地可鑒。”

一時說笑了在座幾人。

很快他又道,“哪天有空你們也去我家,我也好儘儘這主人之誼。”

“好!”大家一致讚同。

他們幾個做同窗的時候關係就很不錯,隻是後來宋修濂外出赴任,幾人之間的聯係越來越少,尤其是原文彰與林溪辭,與宋修濂幾乎斷絕了來往。

後來宋修濂回到京城,做了太子太保,與林溪辭共事東宮,兩人經常照麵,慢慢地關係又恢複學生時代那般親密。

與原文彰卻始終不鹹不淡。

這會兒大家聚在一起,不過幾句寒暄之語,便把關係拉回了從前。

或許,這便是同窗吧。無論近或是遠,無論多少年不曾見,又無論立場對同與否,隻要人坐到跟前閒扯上幾句,時光仿若可以倒流,他們坦誠以待,一如從前。

同窗之情,至純至真。

“爹爹,還要吃。”

宋景溪推了一堆瓜子到宋修濂跟前,宋修濂隨手拿了一顆就要剝,旁邊的宋景沅卻起手到宋景溪跟前,“妹妹,給!”

然後宋景溪便被塞了一嘴的瓜子。

嘴裡正嚼著呢,那邊原文彰就招了招手:“景溪,來,到原伯伯這裡來。”

宋景溪往人那裡看了看,很快就從宋修濂腿上下來,向主桌走去。

原文彰側頭與程奐生道:“奐生,你去把備下的荷包拿來,給孩子們些壓歲錢,讓孩子們高興高興。”

程奐生微一頷首,起身離了座位,不過片刻便返回來,手裡多了幾個荷包。

荷包是紅色的,上麵繡著個“福”字。

五個荷包,每個孩子各給了一個。

孩子們紛紛以禮拜謝,宋景溪也學著樣子行禮道:“謝謝原伯伯,謝謝程伯伯。”

原文彰臉上漾著笑,在她頭上輕輕摸了摸,“乖巧伶俐的丫頭,你爹生了你們兩個,真是上世修來的好福氣。”

宋景溪仰著小臉天真地說:“我不是我爹生的,我是我娘生的。”

原文彰哈哈大笑:“確實是你娘生的你,不過卻也少不了你爹的功勞。”

說著,抓了把糖塞進宋景溪上衣兜裡。宋景溪得了糖,並不往她爹那裡去,而是徑直走向了謝廣筠那桌。

走到跟前停下,她掏出幾顆給到謝忱手裡,“哥哥,吃糖。”

自從謝忱認宋修濂做了乾爹,兩家孩子的關係也較之前好些親密。每次隻要謝忱在,宋景溪就跟塊牛皮糖似的粘人跟前,有什麼東西隻給他分享。

比對她的親姐姐宋景沅還要親近上心。

為此,宋景沅心裡沒少起酸。她自認為自己待宋景溪不薄,什麼東西都先儘著妹妹來,而妹妹胳膊肘外拐,心裡隻有她那個乾哥哥,沒有她這個親姐姐。

心裡發酸,宋景沅拿了桌上的一顆糖塞進嘴裡,那邊謝忱也吃下去一顆。

“甜嗎?”身邊的李敘問謝忱。

謝忱分了一顆給他:“你嘗嘗。”

李敘拆了糖紙把糖塞進嘴裡,唆了幾下,搖頭:“沒我給你的甜。我那裡還有好多,回去了全都給你。”

謝廣筠側過頭與他們道:“小孩子少吃些糖,對牙齒不好。”

李敘看了謝忱一眼,回謝廣筠:“是,老師,敘兒記下了。”

謝忱手裡還握有兩顆糖,聽了他父親的話,趕緊將其揣進了兜裡。

孩子有孩子們的心思,大人有大人們的話頭。

這邊宋修濂說:“文彰兄,我進門時見你府上翻修,可是有什麼喜事?”

原文彰道:“邊關戰勝,我想武彰該回來了。武彰走的時候府上便是如此,若他真能回來,我總不該這樣迎他,我要煥然一新迎他進門。”

年前,原武彰率領的邊防軍給羌敵致命一擊,主將慘死,兵士死傷無數,沒個一年半載羌軍怕是難以恢複原樣。

消息傳到京城時,正是大年三十,皇帝宴請百官共賀新歲。

邊關戰捷,皇帝大喜,金口一開,要重賞原武彰,給他封官進爵。皇帝雖沒說召原武彰回京的話,可話裡之意卻又讓人忍不住妄揣聖意。

原將軍定關十一載,戰功赫赫,皇上便是不顧念兩家之間的姻親之情,君臣之情總該稍些恩予。

人離家十一年了,於親於情,都該召回。

所以原文彰要翻新房子,不管人回來與否,起碼讓自己心裡多了份依托。

這邊李敘聽了他小舅要回來,臉上又是希冀又是喜悅,與原文彰說:“舅舅,小舅他終於要回來了嗎?打我出生起便沒見過他,隻聽說他打仗特彆好。待他回來了,我要他教我戰術,將來我也要像他一樣,領兵作戰,戍我邊疆,護我同胞,保我朝萬民康安。”

原武彰走的時候是在正月,李敘出生在人走那年的四月。他沒見過他的這個舅舅,卻聽說了關於他的所有戰績,對他滿是崇拜與敬佩,便也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原文彰卻給他潑了涼水。

“彆說我不同意,便是你父皇也不會應允。將軍可不好當,刀槍無眼,稍有不慎,人就可能有去無回。你是皇子之身,論誰也論不到你上戰場。”

李敘並不為原文彰的話而退縮,麵不改色道:“國家麵前,不論出身,我身為皇子,更應該為民做表率。我父皇與皇兄管領朝中之事,我自該奮勇前線,守我國門,不教外敵入侵。”

歪頭向謝忱,問:“謝忱,你與我一起嗎?”

謝忱先看了他父親一眼,而後才說:“我與三殿下一起。”

到底還是年少沒經過事,才會說出這般無畏又不計後果的話。

宋景溪粘在謝忱身邊,仰起小臉問:“哥哥要去哪裡?景溪也要去。”

這話是問謝忱的,謝忱還沒說什麼,倒先引起了李敘的不滿與不屑。

“你個小丫頭家能去哪裡,我與你謝忱哥哥去打仗,帶你個丫頭子做什麼。”

一抬頭正好對上宋修濂的眼睛,不知為何,李敘很快就避開了。

“李敘,慎言。”

謝廣筠溫聲說了一句,李敘便閉口不言了,但想到他小舅要回來,心裡還是抑製不住興奮,眼睛不停地朝謝忱看,恨不能把心裡所想全都說給他。

在座的幾位大人麵上卻無多少喜色,甚至可以說是愁雲慘淡。

“兔死狗烹,武彰這次若得回來,怕是要做籠禽檻獸。”

謝廣筠的話讓在座者不寒而栗,卻又感同身受。

就在大家不知言何之時,門外急衝衝進來一人,那人走到程奐生跟前,說道:“老板,有人醉了酒在戲樓裡撒瘋,砸了好多東西,還把咱們的一個角兒打傷了。”

程奐生眉毛一皺:“是誰敢在月來樓滋事?”

那人道:“裴尚書家的次子,裴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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