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1 / 2)

兩日後, 原武彰離開了京城。

初夏時節,綠樹濃蔭,白日漸長。

這日, 宋修濂將覃見叫入自己房中, 就他是否羌人一事問個清楚。

“前幾日原武彰試探宋景沅武藝,發現宋景沅使的是羌人招式,這個你怎麼解釋?”

宋修濂開門見山直接問覃見,覃見卻是一貫的沉默寡言。

宋修濂也不急惱,又來一句, 直問心中疑惑。

“覃見, 你可是羌人?”

覃見表情微變, 眼睛移向彆處, 過了一會兒, 說:“我不是羌人。但跟羌人又脫不了關係。”

宋修濂不明他這話何意,心想,難不成此人曾受恩於羌人?

可轉念一想,不對啊,覃見曾說過他的兩個哥哥死於羌人之手,自己對羌人痛恨無比, 怎麼可能受其恩惠?

不過再又一想,覃見瞞他羌人招式一年之久, 說不定身世也是假的。

如此想來,倒不知他哪句真哪個假了。

宋修濂看著覃見的側臉輪廓, 等待著他如何說辭。

覃見轉回目光,與宋修濂對上:“大人,你們隻知潛入靖朝攪亂渾水的殺手為羌靖兩國人結合所生,卻不知他們中絕大多數就是靖人罷。”

宋修濂一驚:“此話怎講?”

覃見解釋:“為了改變殺手們的樣貌, 使他們與靖人無異,這些人自出生起便被灌入相應的湯藥,隻是這藥物有極強的副作用,他們往往活不過幾歲,便因藥物的反噬而死去。”

“可羌竺國又太想培養這樣一批殺手了,於是他們便從靖國偷掠嬰兒,這些嬰兒裡有男嬰也有女嬰,男嬰被當作殺手來培養,女嬰則被注入催熟藥劑,有的不到十歲便要與男子交合孕胎。因為藥物作用以及過早地被迫產子,這些女孩大多活不到成年就已凋零消亡。”

話題過於沉重,覃見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周遭空氣也跟著凝重起來。

宋修濂五內受到極大震駭,縱然他活了四世,這樣泯滅人性的事情也還是第一次聽聞。

一時口舌僵鈍,說不上話來。

覃見緩了緩情緒後,又接著說:“女孩兒不幸,男孩兒亦如此,他們在很小時候就被關禁在密閉的空間接受訓練,有些因為身體承受不住,訓練過程中心竭而死。”

“便是他們肚子上的那朵雪蓮花,也不是隨意紋上去的,而是由人一針一線縫刺而成,有人因為縫後休養不當而感染死亡。待這些人長大後,他們會被指派潛入靖朝軍隊或是朝廷內部,挑撥離間君臣關係,從內部瓦解這個國家。當初羌竺國太子被靖朝皇帝扣押,羌竺國國君派人前來營救,捎帶把狗皇帝也給解決了,而我就是被遣派來的諸多殺手中的一個”

“隻是後來我們兵敗,大多數人死在了這裡,好多人到死都不知他們是靖人,而不是羌人。”

“這些本是國家機密。”

“或許大人好奇我又是如何知道這些機密的,這大概與我有異於常人的應激記憶有關。我三歲多時被掠奪去羌竺國,當時在旁的有個人嫌我年齡大能記事了要一掌拍死我,而掠奪我來的那人卻說三歲的孩子能記個屁的事,硬是堅持留下了我。”

“那人說的沒錯,三歲孩子確實沒什麼記事能力,或許我就是那個例外,這麼多年過去了,小時候大部分事情我都給忘了,卻清楚地記得我出生在靖朝邊境的一個小鎮上,上麵有兩個哥哥,出事那天我與我娘正趕往外婆家的路上”

“我記得我是與我娘一起被抓走的,之後我倆被迫分開,我被放入一堆孩子之中,我娘則被關入彆的地方。”

“娘被關的地方我也是很久後才知道,就是類似於關牲畜的大棚,裡麵諸多男男女女,每天做著一樣的動作,跟最原始的動物那樣,交配育種。”

自認為在那樣的環境之下長大,自己早已是木人石心,不為任何人事所動,可每每想到自己的母親時,心中惘然,悵悵如所失。

一時之間,淚如雨下。

就像離了樹的葉子,被風吹著,沒有歸宿。

宋修濂也沒想到事情背後竟有這麼多觸目驚心的疤痕,他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覃見,隻在人背上輕輕拍了拍,以作撫慰。

覃見抹了抹眼淚,神情依舊很茫然:“那些降生下來的嬰孩當中,或許就有我的弟弟或妹妹,隻是我不知道哪個是哪個罷了。這麼多年過去,我母親大概也是不在了。”

說著又拿袖子拭起了眼淚。

宋修濂很是無措,或許他不該問起覃見的身世,把人不容易結好的傷疤扒開察看,確實殘忍。

可這話一旦起了始,就得要有個終。

待情緒徹底平下後,覃見又接著說:“去年我們計劃失敗,大部分人死在了靖朝,隻有極少數逃生存活下來,我就是其中一個。我早已厭倦了這種朝不保夕的亡命生活,就想著找個人少的地方隱姓埋名,就此了卻殘生。”

“可若想擺脫羌竺人的身份,就得先要祛除掉身上的雪蓮花紋案。由於這個紋案是縫刺上去的,一般的藥水洗除不去,除非剜肉剔骨。”

“我拿刀親手剜去了自己肚子上縫有雪蓮花圖案的那塊肉,卻被幾個同伴發現。同伴們說我叛國竊逃,有負聖恩,要拿我問罪,我解釋不過,便與他們打鬥起來,最後寡不敵眾,被他們圍困於一僻巷裡,身上連中數刀,暈死過去。”

“再醒來便在大人家裡了。”

說到這裡,覃見臉上才有了些許正常之色,心裡也不似先前那般沉重。

“大人救命之恩,覃見此生不忘。先前覃見向大人欺瞞了自己的身世,心中有愧於大人的救命之恩。今日在此毫無保留向大人坦說以往之事,句句屬實,不敢有一句瞞騙之言。覃見今日之去留,全憑大人定奪,覃見都會遵守。”

宋修濂卻一時沒了主意,他原想著隻要覃見是羌人,不管人有否苦衷,他都會讓其離開。

可如今這樣,他隻覺覃見這身世著實淒慘,生平頭一次,猶豫不決。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宋景沅走了進來。

宋景沅走到宋修濂跟前跪下,臉往人膝上一貼,十分討好地說:“爹不會讓師父走的,對不對?”

方才門裡二人的對話,她在門外聽了個清楚,師父平日裡悶不吭聲的一個人,今日卻說了這麼多話,比他這一年裡所有的話加起來都要多。

不過她沒怎麼聽懂,隻聽出一點,好像她爹要趕師父走。

她不能讓師父走,這麼好的師父走了哪裡找去,所以她便進來求她爹。她爹疼她,隻要在他麵前好言相求幾句,她爹多半會心軟,依了她。

果不其然,宋修濂哪能抵住她這般廝磨,丫頭求了不到三句他便繳械投降了。

就這樣,覃見又留在了宋家,繼續當宋景沅的師父。

孟夏之後,天氣一天天炎熱起來,雨水也逐日增多,五月底的時候,雨水量達到全年最多。

地處西南的襄寧府,連遭五天五夜暴雨,暴雨如注,傾砸不斷,整個襄寧府被圍困在一片汪洋之中。

其中七個縣,三十一個鎮,一百五十八個村莊受災嚴重,田地、房屋、財產損失不計其數,洪水致十九座河堤衝毀,兩萬多人死亡失蹤,六萬多人無家可歸。

受災程度為近百年之最,朝廷所擔責任重大,為安撫民心,皇帝下令撥出近四分之一的庫銀賑濟災區。

為避免災銀為底下官員所私吞,皇帝欽派戶部尚書曾瀚清,戶部侍郎李明彥前往災區監督視察。

此外,皇帝還呼籲各級官員以及各地富商捐資獻物,幫助災民共渡難關。

除物資救濟外,官兵也有出動,襄寧府臨近的幾個州府,各派官兵前去支援救災,為民解難。

襄寧府的救災工作進行地如火如荼,京城這邊的生活卻顯得格外祥和平靜。

雖說這京城也連著下了幾天雨,但這雨跟襄寧府的比起來,可就謂小巫見大巫了。

太陽一出,天氣又是一如既往的炎熱,知了在樹上吱吱個不停,家家戶戶避了這暑熱在屋裡納涼。

宋家宅院,東院正屋裡,時不時有聲音傳出,李書書扒著丫鬟雲袖的牌說:“雲袖,你為什麼每次握著這麼好的牌都不出,非要等到最後,輸了可就都來不及了。”

雲袖噙著哭腔說:“我也不知道,我怕出早了後麵就沒有好牌了。”

一麵從自己身上掏出最後僅剩的一點銀錢,咬咬牙,很是不舍地推到宋修濂跟前,“大人,給。”

宋修濂麵前已經堆了好些東西,耳飾、手飾、發飾、銀子一堆,這些都是從丫鬟雲袖那裡贏來的。

他們在玩一種撲克牌遊戲,為宋修濂親手所製。宋修濂想著李書書在家閒著悶得慌,就給她親手繪製了一副撲克牌,給人消遣所用。

平日裡宋修濂忙於公務,李書書閒悶時便拉著雲袖一起玩。今日宋修濂休息在家,看她二人玩得高興,便也加入了她們。

玩了幾場,每次都是宋修濂贏,雲袖輸了個精光,就差身上的這身衣服了。

因為輸了錢,雲袖心裡不痛快,哭啼著說:“我不玩了,這個月的月錢也輸沒了,我”一下子氣哭在桌子上。

宋修濂這人一點兒也不懂得憐香惜玉,說道:“願賭服輸。”

李書書立馬瞪了他一眼,將桌上的財物一應還給了雲袖。

雲袖這才漸漸止了哭泣。

忽聽門外一聲“謝哥哥”,卻是宋景溪的聲音。宋修濂與李書書忙迎接出來,果不其然,來人正是謝廣筠夫婦以及其子謝忱。

“謝哥哥”宋景溪喊著跑到人跟前,一把抱住了謝忱。

謝忱叫了聲“景溪妹妹”,而後對宋修濂與李書書問禮:“乾爹好,乾娘好。”

李書書笑著與他道:“好些日子不見,謝忱又長高了。”

晏施詩在旁回道:“有苗不愁長,小孩子個頭竄的快。”

幾人伴隨著一同往屋裡走,晏施詩抬眼見著雲袖衣發不整,眼眶微紅,像是受了欺負,忙問道:“這是怎麼了?”

雲袖上前對謝廣筠與晏施詩施了一禮,微一欠身,一言不發走掉了。

晏施詩一臉懵,李書書忙打場道:“沒事,剛賭牌輸了錢,不高興呢。”

說著走進了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