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2 / 2)

高頃忙回道:“咱們皇上清心寡欲,除了皇後娘娘,再無旁的女子近身過。”

裴文眠本就陰鬱著臉,聽了這話,臉上愁雲更甚了。高頃瞧出不對勁,忙又問:“大人可是有什麼心事?”

裴文眠搖搖頭,快步走掉了。

留下高頃一人時,高頃忍不住歎了聲氣,不怪裴尚書苦著張臉,他自己也急也愁。皇上與皇後成婚快三年了,卻還沒有一個孩子。

帝王家不比尋常百姓家,子嗣關乎皇族命脈興衰,皇上身體本就不好,彆說與彆的女子親近了,便是同皇後娘娘,二人一個月裡也同不了幾次房,又怎麼能來子嗣呢。

裴文眠所愁之處正在於此。

李卻登基做了皇帝,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高興,可這份喜悅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淡了下來,隨著而來的是無休無止的焦慮。

他們裴家之所以在朝中屹立幾代不倒,全然是因為裴家女兒身為皇後的緣故。可如果皇後誕不下子嗣,裴氏榮譽該如何來延續?

心不在焉,出大門時,一個不留神差點絆了一腳,後麵跟著的隨從趕緊扶了一把,裴文眠方才穩住身子。

唉,真是人老不中用了,走路都不得行了,裴文眠嗟歎一聲,悵然遠去。

留一片青天在身後,湛藍剔透,無邊無際。這剔透的藍一直延伸到遠處的禦花園裡。

禦花園裡,無雲無風。

一個小男孩抱了隻風箏跑來跑去,不管他怎麼跑,風箏始終耷拉著腦袋,飛不起來。

男孩跑得滿頭大汗,與不遠處涼亭裡的一個少年急道:“三哥,你快來幫幫我,這個風箏是壞的,怎麼都飛不起來。”

躺在美人靠上閉目休息的李敘睜開眼睛,坐起身子,百無聊賴,漫不經心道:“給你說了天上無風,放不得風箏,你偏不聽,這會兒倒怪起風箏來。”

說著招了招手,“過來三哥這裡喝口水,大熱天的彆給你中暑了。”

小男孩名叫李適,是先帝李重獻的四兒子,現年五歲。李適生母是先帝身邊一個不起眼的妃子,先帝故後不久,人也跟著去了。

之後李適一直由嬤嬤帶著,今早從屋子裡翻出來一個風箏,貪玩心起,便拉著他三哥跑到禦花園裡來。

他三哥說的不錯,這破爛風箏沒有風吹著確實飛不起來,但他又實在想要風箏飛起來,便問:“三哥,怎樣才能有風?”

這話一時問住了李敘,李敘想了想說:“天上管風的神仙睡著了,睡醒了便有風了。”

李適天真道:“那咱們快去把神仙叫醒,這樣就有風了。”

李敘哈哈笑道:“你這話可就難住了三哥,三哥上不了天呢。”

李適再一次天真道:“架個梯子就上去了。”

這次不待李敘說話,一個溫煦的聲音緩進來:“果然是童言無忌,能說出此話的便也隻有四弟了。”

李適掉頭看見來人,一把丟開手裡的風箏,撲到人身上,喊道:“皇帝哥哥,你是來找適兒玩的嗎?”

李卻低頭看見人滿頭大汗,訓斥旁邊的幾名宮侍道:“這麼熱的天,不知道把小王爺帶到陰涼處嗎?曬壞了你們可擔待得起?還不快滾去義尚房領罰去。”

義尚房是懲罰宮人的地方,幾名宮人聽後,嚇得趕緊跪倒在地上,李卻則拉了李適往亭子裡去,這時李敘已出了亭子,來到李卻跟前,行禮道:“皇兄!”

李卻看了他一眼,拉著李適徑直入了涼亭。很快宮侍倒了杯水,李卻接住,喂給李適喝了。

水隻是解渴,並不能降去李適身上的汗熱,宮人拿著扇子扇了好一會兒,李適才覺著涼快下來。

李卻與他說道:“現下天熱無風,等天氣涼快有風了,皇兄帶著你放風箏。”

李適很是高興,仰著臉問:“真的?皇帝哥哥說話可要算數。”

李卻笑道:“你皇帝哥哥金口玉言,說出的話自然算數。”

李適難抑興奮,從石桌上拿了個桃子,遞到李卻嘴邊:“哥哥,吃桃。”

李卻輕輕擋開:“適兒吃罷,哥哥不吃。”

李適便舉著桃子一口咬進了自己嘴裡,忽又說:“三哥也陪著我們放風箏。”

李卻這才把目光轉到了旁邊立著的李敘身上,李敘一本正經,不苟言笑,李卻問他:“功課可寫完了?”

李敘回道:“尚未,待會兒回去了就寫。”

李卻看著他,沒再說什麼。李敘現下十三歲,已然不是個小孩子,他也不能當他孩子待。父皇臨終前曾囑托,要他好生照顧他的兩位皇弟,兄弟相親相愛,不可自相殘害。

他謹遵父皇遺言,待他們百般關愛,平日裡忙於政務,便令宮人好生看顧他們,吃穿用度皆按著皇子的標準來。

可能是因著他的好脾性,底下宮人們有時未免怠慢了,有時私下裡還會亂嚼舌根。這不,一直偎在他懷裡吃桃子的李適突然仰起小臉說:“皇帝哥哥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對適兒不好了?”

李卻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問道:“這話是誰給你說的?”

李適回道:“是嬤嬤說的,嬤嬤還說皇後娘娘生不了孩子,皇帝哥哥會娶很多妃子,生很多孩子,如果適兒不乖巧聽話,皇帝哥哥就不喜歡適兒了。”

縱使李卻再好的性子,此刻聽到這樣的話,也是氣的肺疼,氣的連咳了幾聲,身後的連飛訣緊張不已。

“皇上”

李卻一個揚手:“妖婦舌根子忒長,連侍衛,你去把高頃叫來。”

先帝故去後,連飛訣依舊任原職,做了李卻的貼身侍衛,方才李適的話他也聽了個清楚,那嬤嬤口無遮攔,詆毀皇家,若是先帝還在,她怕是十顆腦袋都不夠砍。

現在的這位主子脾性是好,但脾性好不等同於沒脾氣,聽方才皇上那口氣,這嬤子怕是少不得罪受。

連飛訣去了不大會兒,很快便領著高頃回來了。高頃走到李卻跟前,叩道:“萬歲爺找奴才何事?”

李卻叫一個宮女抱走了李適,待人走遠了,方開口說:“傳朕口諭,邢嬤嬤漠視宮規,詆毀天家,欺下犯上,罪不容恕,立馬丟去義尚房,杖斃。”

聽到“杖斃”二字時,高頃身子不自覺一抖,跟隨李卻這麼多年,他還從未見人重罰過誰,也不知那邢嬤嬤犯了何事,竟惹得皇帝這般動怒。

隻是他一個做奴才的,主子說什麼他便做什麼,不該問的他便不問。

“奴才這就去!”高頃應聲,從地上爬起,一路小跑走了。

李卻的臉色卻始終沒有好轉過來。

父皇生前所言不差,天家人心軟不得,不然會給某些大臣拿捏,甚至宮裡的下人也仗著你好欺負,肆無忌憚,作威作福。

這一年時間他忙於前朝之事,宮裡之事便有所疏忽,如今時間寬裕出來,他正好將宮人懶散怠慢的性子好生整治,邢嬤嬤向來好嚼舌根,今日便拿她開刀,以儆效尤,以此為戒。

帝王就該有所威嚴,不立威難以壓眾。李卻捏了捏手裡的杯子,暗下決心。

身旁站著的李敘始終沉著個臉,不發一言,皇兄也是性子好,若換作是他,哪裡會送邢嬤嬤義尚房去,早就當場給她斬殺了。

他的嬤嬤可從未這般放肆過。

正好李卻朝他這裡看來,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就問:“從朕進園子裡,就沒見你怎麼說話,你心裡可是裝了什麼事?”

李敘“啊”了一聲,稍緩了一會兒,才說:“明日便是端午了,臣弟想去老師家過節,不知皇兄能否應允。”

李卻麵色稍稍緩好,爽快道:“你想去自去便是,朕豈能不允。”

李敘立馬破顏展笑,跟個孩子一樣開心。李卻見了,也跟著笑起來。

這傻小子哪裡是去他老師家過節,分明是去看謝忱的。今年年初,謝廣筠呈書一封遞與李卻,書言他兒子好幾年不在他們身邊,家裡人想念厲害,想要接人回家中團聚。

李卻想也不想便批準了。謝忱是李敘的伴讀,所謂伴讀,便是小時候有個人做伴,現下李敘已長大,與謝忱各有各的人生軌跡。況謝忱自小離家久居宮中,與家人聚少離多,家中又隻這麼一個寶貝,現下謝家要人,他們李家沒有不放的道理。

原想著不過一個伴讀,散了也便散了,不想李敘用情至深,因為謝忱的離去,人甚至大哭了好幾場。

有一次李卻前去探望,正好碰著李敘悶著被子哭咽,他掀開被子一看,也不知那傻小子哭了多久,眼睛都紅腫了。

他趕緊摟著安慰:“不過一個伴讀而已,何至於你哭成這樣,改日皇兄再給你找一個便是,再不哭了啊。”

李敘卻道:“我不要,除了謝忱,我誰都不要。”

李卻一時沒法,隻得摟著人哄,兒時的情誼,且深且淺,時間久了,慢慢也就淡了。

在涼亭裡坐著歇了一會兒,李卻起身對李敘說:“走吧,今日到母後那裡用午膳。”

李卻口中的母後指的是李敘的生母原貴妃。當初原貴妃被先帝封為皇貴妃,先帝先皇後相繼故去,李卻登基,原貴妃便順理成章做了太後,遷居景安宮,稱景安太後。

李卻與李敘走出亭子時,對身邊的一宮女說:“去把小王爺也帶到景安宮來。”

恰好一把傘罩在二人頂上,擋住了當空的日頭,李敘看了看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李卻,說道:“皇兄,我看史書上記載,帝王家的兒子們為了皇位之爭,無情寡義,常有手足相殘之事發生。可在我看來,明明不是這樣,您待我和李適比父皇待我們還要好,可見史書上那些記載是假的。”

李卻攬了攬他的肩,溫聲道:“史書是人編纂的,大多記載不實。長兄如父,你二人小小便沒了父皇,朕若是不待你們好,你們可真就要受人欺了。”

李敘不自覺往人身上靠了靠,鼻子嗅了嗅說:“皇兄今日熏了什麼香,真好聞。”

李卻笑道:“什麼香也沒熏,你皇兄藥罐裡泡大的身子,何來香一說。”

將遠處一簇綠白指給他看,“朕命人將幾盆梔子花挪到了禦花園裡,你所聞到的香,便是它了。”

李敘順著皇兄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見一片綠中裹簇著幾朵潔白。他平時不怎麼來禦花園,自然也就不曉得多了哪朵花少了哪棵苗。

不過,這梔子花當真是好聞,明日摘幾朵給謝忱送去。

可轉念又一想,這花是皇兄的,若是給人摘了,怕是要挨訓。

李卻像是知道他心裡所想似的,說:“你喜歡這花嗎?朕差人給你送幾盆過去。”

李敘歡喜道:“好啊,皇兄喜歡的李敘都喜歡。”

李卻就道:“貧嘴滑舌。”

兄弟二人說笑著,很快出了禦花園。

園裡的花愈發香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