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雲秋也會覺得蕭問水有魔法。比如他一覺醒來,蕭問水就不見了,並且從此連續好幾天都沒有回家。
病成一塊炭火那麼燙的人,怎麼能突然消失呢?按雲秋的想法,病人就應該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的,額頭上蓋一塊布,最好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這樣才有個病人的樣子。
他以為蕭問水跑到外麵死掉了,問了醫生之後,醫生把他罵了一頓:“怎麼能這樣說話,小秋?先生是忙得沒時間躺下來養病,你以為人人都能像你這個小傻瓜一樣,躺在家裡看電視就好了?”
雲秋立刻反駁:“那是因為你們不讓我出去。要是讓我出去,我就可以自己賺錢,也能和你們一樣忙。”
醫生笑著揉揉他的頭:“忙又不是什麼好事,小秋。”
但是雲秋抿起嘴唇,表麵上沒吭聲,內心很明顯不認同他的說法。他一個人悶著看了一會兒動畫片,然後又過來找醫生:“好不好不是你們說的,我都沒有試過,你不能跟我說‘忙不是什麼好事’的。而且我們在說出去的事情,不是在說忙的事情。”
醫生卻沒顧著跟他理論。他驚詫於雲秋現在邏輯思維能力的發展。雖然他想明白醫生這句話裡的邏輯漏洞花了不少時間,但是放在以前,雲秋隻會跟著他們話的節奏走,被幾個大人騙得團團轉。
他去寫發給蕭問水的雲秋報告:“從今天起,雲秋不是個好騙的家夥了。”他把今天的對話饒有興味地貼了上去,作為雲秋現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的證明。
如他所料,蕭問水沒有回複,也不知道看了沒有。
醫生不是沒有從雲秋的話裡聽出試探的意思,明白這個孩子想要出去玩的渴望,有上次雲秋跑出去的事情做基礎,醫生也覺得時機已經成熟,是時候讓他多接觸外邊的世界了,隻是他吃不透蕭問水的態度。
說實話,他到現在連蕭問水標記雲秋這件事都摸不透。標記了之後呢?蕭問水會跟雲秋結婚嗎?醫生光想想都頭皮發麻,外界現在傳言的是蕭問水金.屋藏.嬌,在家裡養了一個Omega,但到時候暴露在媒體曝光下的婚禮怎麼辦?蕭家那幾個叔伯輩的長輩怎麼辦?普通民眾又會怎麼說?
任何一個接觸過雲秋的人,都會立刻發現他的不正常,用上回那個闖進來示威的男人的話來講,是“腦子有問題”。
最後醫生說:“這個不急,先生會再帶你出去玩的。到時候你要和先生結婚,那就要走出去站在很多人麵前,這個要排練的,你還愁沒機會出去玩嗎?”
雲秋聽了,眼前一亮——他不清楚結婚代表著什麼,隻知道好像那就是兩個陌生人住在一起之前要進行的一個儀式。對他來說,結不結婚都是跟蕭問水住在一起。他立刻高興了起來,但是沒過多大一會兒又黯然了下去,找醫生潑皮耍賴:“可是我想現在就出去。”
醫生不管他了:“那這個你要問先生。先生不高興,就不會跟你結婚,更不會帶你出去玩,你得討他高興,知道了嗎,小東西?他要是生起氣來,你以後都彆想出門了。我睡個午覺,小秋,你好好看電視,彆欺負機器人。”
雲秋扁了扁嘴,看了看醫生,又看了看正在掃地的機器人,突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抱著熊從沙發上跳下來,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掃地機器人。掃地機器人正在專注地掏垃圾桶,對他的來勢毫無察覺。
雲秋正要彎腰蹲下去的時候,醫生突然在裡麵出聲了,疑惑地問道:“我被子呢?”
雲秋嚇了一跳,趕緊奔到主臥裡,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幾床被子都抱了過去,一股腦兒地丟給醫生。
醫生打了嗬欠,剛要逮住雲秋問被子是怎麼回事,雲秋就板著臉開訓了:“趕快睡覺,睡前不要磨磨唧唧地搞小動作,知道了嗎?”
醫生無奈說:“知道了知道了。”
他看著雲秋走出去,還貼心地幫他關上門,沒多想,直接睡了。
而雲秋再次奔向機器人,不顧它正在發出警告,直接把它抱起來放在沙發上,一同鼓搗。
雲秋知道機器人有開門的指令。和蕭問水他們直接使用指紋或者虹膜辨認不同,其他客人來時,門兩邊的電子屏會生成隨機口令,客人輸入對應密鑰後就能獲得入內或者離開的許可。
那天那個來找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懷了蕭問水孩子的男人,就是機器人在征得雲秋同意後放進來的。
機器人的界麵簡單清晰,負責開關門係統的界麵明明白白地顯示為一個鑰匙的圖標。
雲秋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唾沫,像是在做什麼壞事一樣急急忙忙地伸出手指點了一下。上麵跳出了一個識彆係統,電子音冷冰冰地說:“安全認證通過,密鑰3247Yx,二十秒後刷新,如果發生異常,你有權終止密鑰傳輸。”
這話雲秋聽過,他根本沒有在意,想也不想地直接衝到了大門口,劈裡啪啦地把自己記下來的密鑰輸入了進去。不到三秒,納米門啪嗒一聲打開了,外邊透入涼爽的風。
外麵在下雨。
這讓雲秋感到更加興奮。比起上一次,他這次做的準備更加少——他隻穿上了上次帶回來、被他當成寶貝一樣收起來的泡泡鞋。
他準備帶一把傘,但是發現自己並不會用醫生剛剛用過的自動伸縮傘架,拔不出來,乾脆就放棄了。
雲秋直接淋雨出門。
下雨,這又是一次對他而言全新的體驗。滿滿當當灌過來的風和雨澆透了他的全身,讓他看起來像一隻落水的小鳥。
路邊有做成流動噴泉的排水池,雲秋不走大道,他高興地踩在水池裡一路走了下去。褲腳卷兩圈,露出蒼白細瘦的腳踝,都淹沒在翻騰的水花裡。
排水斜坡雖然每天都有人清理,不至於長出青苔來,但大理石本來就格外光滑。雲秋快走到底的時候滑了一下,整個人摔著磕在了最底部的柵欄排水溝上。鋒利的柵欄片直接劃嵌進肉裡,雲秋的手掌、膝蓋各自被磕了深深的一道,劇痛襲來。
雲秋疼得好半天都沒坐起來。雨下大了,他渾身濕透,汩汩冒出的血混在衝下來的雨水中,很快淡去。
雲秋從小到大,磕著碰著受傷了,總會第一個跑去找大人撒嬌,時至今日也如此。但是這一次,雲秋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家的方向,又爬起來,繼續往外走。
傷口火辣辣的疼,手上的口子尚且可以忍受,可是膝蓋上的就不一樣了——雲秋穿的是牛仔褲,在濕透的情況下緊緊貼著創口,每走動一步,就摩擦一次。雲秋覺得很疼,於是放慢腳步,一瘸一拐地往外踱步,時不時還跳著走兩步。他沒注意到這個傷口變深了,紅色正在慢慢浸濕他的褲腳。雲秋隻是在默默地想,這次他回去,蕭問水會不會罵他呢?
應該不會吧?上一次他把自己的腳弄破皮了,可是蕭問水也沒有罵他,反而還給他很溫柔地上藥。
雲秋胡思亂想著,這次換了個路線,不走上次的公交車站了。他步入相反的方向,往街區那邊走。不一會兒,他就看見了一片繁華不亞於上次的美食街的商區。
他還聞到了甜品的味道,很熟悉,像他從小吃到大的那一家店的味道。雲秋吸著鼻子,左顧右盼,終於讓他分辨出了那家蛋糕店的方位——就在馬路對麵。
周圍有人,還不少,三三兩兩的人走在斑馬線上過去。離雲秋最近的一個人也就七八米,而其他的車都按兵不動。
雲秋看了看,覺得可以跟上去,他沒注意到人行道邊的指示燈已經變成了黃色——注意到了,也不會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他也沒注意到旁邊的車輛已經開始行駛了。雲秋隻知道他剛跟上去,身後就有人說:“哎呀,黃燈了,彆走啦!”
雲秋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對他說的。他心裡一跳,下意識地回過頭,整個人橫在馬路中間,與此同時前麵又傳來圍觀人的催促:“快過來啊,快啊!這孩子怎麼回事?”
雲秋一下子茫然了起來,不知道該往前走還是往回退,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內,刺耳的鳴笛蓋過了周圍的一切聲音。雲秋猛然抬眼,隻看見一個巨大的陰影向自己緩緩傾倒過來。那一刹那,全身的應激反應讓他大腦一片空白,隻知道頭皮發麻,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