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星(2 / 2)

二樓是爺爺生前起居的地方,處處留有他老人家存在過的氣息,夏白微不忍心破壞這些細微的痕跡,便索性搬到三樓去住,與滿室圖書為伴,將整間大藏書室當做臥室。

等到一切打理妥當,老宅終於又有了“家”的模樣,時間也已將近傍晚,天色昏昏沉沉。

天氣也越發悶熱,像是在醞釀著一場暴雨。

經過一路的顛簸,現在終於安靜下來,那兩架籠子裡的倉鼠,此刻也不再膽小焦躁,一個個扒著籠子的縫隙,兩隻黑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亂轉,粉色的鼻尖嗅嗅、胡須顫顫,探索感知著周圍陌生的新環境。

爺爺走了,整棟老宅陡然間安靜下來。

現在這個家裡,也隻剩下他和兩隻倉鼠,一共三個會喘氣的活物。

夏白微用蒼白的指尖,點了點兩隻探頭探腦的倉鼠,將兩架倉鼠籠子挪到房間的背陰處。

此處是三樓,平時曬進房間裡的陽光也十分充裕,所以爺爺夏君遷生前在這裡養了不少盆栽,全都放置在向陽處。

但因為多日無人澆水照料,房間裡的花花草草已經枯死大半,僅剩的幾盆也蔫巴巴的,葉片枯黃打卷,顯然活得不是很好。

夏白微抱起還活著的幾個盆栽,微微皺眉,試圖搶救一下爺爺最喜歡的花草。

恰在這時,樓下傳來一聲響亮的招呼:“小夏,你回來啦——”

緊接著,就是一陣矯健有力的腳步聲響起,踏過樓板台階,“咚咚咚”地向樓上走來。

隻聽這風風火火的聲音,夏白微便知道是誰來了。

他轉過身,微笑著看向來者:“寧姨,好久不見,您還是這麼年輕。”

寧姨是一位五十餘歲的小個子女性,燙著一頭時髦的卷發,身體健康,麵色紅潤,小小的身體裡仿佛蘊含著無窮無儘的精力,善良、熱情、爽快,做起事來十分麻利。

此時她急促地跑上樓來,左手還抱著一盆綠植,右手拎著一袋水果,一見到夏白微,便忍不住眼眶一紅,心疼地湊過來上下打量。

“這麼多年沒見,小夏長高了…怎麼還是這麼瘦啊?看起來比小時候還瘦,這些年肯定沒少在外麵吃苦!回來也好、回來好……在老家這邊,街坊鄰居的還能照看照看你……”

她一邊激動地舉高胳膊,親切地拍著夏白微的肩膀,一邊將帶來的水果往夏白微懷裡塞:“知道你這幾天回來,特意去買的芒果,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

現在正是芒果上市的季節,成熟芒果香甜的氣味彌漫開來,填滿了整個房間。

夏白微推辭不過,被塞了滿懷新鮮芒果,就連衣兜裡都被寧姨裝進去兩個,衣服上也沾染了一絲甜甜的果香味。

但此時,他的目光卻被對方帶來的另一件東西吸引住:“寧姨,這是?”

“噢,這個呀……”寧姨一拍腦門,將抱著的盆栽遞過來,“剛才一激動差點給忘了!這是夏老先生留給你的花草,之前托我照料了一段時間。”

“爺爺留給我的?”夏白微略感奇怪,接過盆栽細細打量後,更是微微蹙起眉。

這盆綠植亭亭直立,圓柱形的葉柄,葉片狹長,九片綠葉呈圓傘狀向外擴散開。

出身中醫學世家夏白微一眼就認出,這並不是市麵上常見的盆栽品種,而是一株草藥。

天南星。

爺爺為什麼要留一株天南星給他?

寧姨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著:“夏老先生臨走前的那段時間,身體不濟,一直在住院,心裡卻始終牽掛著這盆花草,彆的盆栽都沒管,隻讓我把這盆草帶回家裡好好照料。”

“老人家在彌留之際,還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說如果你回來了,一定要親手把這盆花草交給你……我也不知道為啥,夏老先生沒說。”

夏白微抬頭看了看房間裡那些枯死的盆栽,再低頭看看懷裡這盆綠意盎然的天南星,眸色深處微微一動。

他的左手手背,被黑色手套遮蓋的地方,微微發熱,一股若有似無的灼燒刺痛慢慢浮現……

他猛地抬手摁住手背,同時也將骨髓深處湧現出的悸動一並摁下。

夏白微眨了眨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看向寧姨,笑了笑:“既然是爺爺特意留給我的遺物,我自然會好好照料它。”

“既然已經把它交到你手上,我心裡這塊石頭啊,也終於落地了!”寧姨拍了拍胸口,如釋重負地笑了。

她這次前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完成夏老先生臨終前的囑托,親手將這株草交給夏老先生的孫子。

事情終於完成,她又拉著夏白微噓寒問暖許久,才起身告辭。

夏白微起身送寧姨回家,在轉身回來的途中,恰好遇到一陣清風拂麵。

懷裡的南星草被風吹得微微搖晃,葉片抖動著拂過他的掌心,好似有生命一般,仿佛在攀纏他的指尖。

夏白微沉默地盯著眼前的天南星,終是無聲地歎了口氣,抱著它一起回了家。

而昏暗的天際,一聲悶雷炸響,隨後豆大的雨點猶如瓢潑一般,傾盆而落。

這場醞釀許久的暴雨,終於來了。

……

此時被暴雨籠罩的後山上,一個纖細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奔跑著。

快跑!跑快點,再快點……

白向帆不斷在心裡對自己催促著。

可是經過長時間的奔逃,他的體力早已耗儘,再加上他正處於omega的發\\情期,身體本就虛軟無力,脖頸後方的腺體還在紅腫發熱,各種令人難堪的生理反應一並湧現上來,更是讓他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更糟糕的是,偏偏在這個時候下起暴雨。

連綿不絕的雨滴連成線,將他從頭到腳打濕透徹,腳下的道路泥濘,每次拔腿都需要耗費他極大的力氣,周圍天色昏暗,難以辨彆方向,他隻能像隻無頭蒼蠅似的瞎轉。

身體與精神已經瀕臨崩潰,可是白向帆卻不敢停下腳步。

他必須…趕快逃離上城區,隻有逃到下城區才有機會隱藏自己……

那個惡魔alpha就在他身後…那個殘忍的、戲謔的、虛偽得令人作嘔的惡魔,此時正提著獵\\槍、乘坐汽車,慢悠悠地追趕他,就像獵人不緊不慢地追趕自己的獵物……

白向帆幾乎能在腦海裡構想出,alpha臉上那副洋洋得意的熟悉嘴臉。

他想吐!

仿佛是身體榨取出了最後一絲氣力,他狠狠地咬緊牙關,勉強打起精神,繼續拖著虛軟發熱的身軀,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狂風驟雨中摸索,尋找希望渺茫的出路。

直到他虛弱的身體再也撐不住,軟綿綿地一腳踩空,整個人突然一歪,撲倒在地,從斜坡上徑直滾落下來,滾過一路的泥水和雨水,直到背部撞到一顆大樹,才勉強停下來。

被他撞到的樹木很粗壯,繁密的樹冠枝葉像雨傘一樣在頭頂撐開,在暴風雨中勉強隔出一塊避風港。

白向帆蜷縮在樹下,精疲力儘,意識逐漸模糊。

他現在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感受著被雨水打濕的身軀逐漸失去溫度,隨時會因為體溫過低而死……

就在這時,他在一片朦朧中,聽到了“沙沙”的腳步聲。

有人走到他身邊,用溫熱的掌心撫上他的額頭:“你是誰?怎麼會出現在我家後院?”

來自陌生人的觸碰,差點讓驚恐敏\\感的白向帆尖叫出聲,他本能的拚命抗拒。

可是在這種極度虛弱的情況下,最終他也隻能勉強抬起手,攥住對方的衣角,掙紮著說出一些模糊的哀求:“不要alpha……不…alpha……”

他寧願自己在暴雨中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也不要再落入那個alpha的手裡。

可就在這時,在周圍狂風暴雨的冰冷氣息中,極度惶恐的白向帆卻突然鼻尖一動,意外地嗅到一股夾雜在其中的香甜氣味。

那是一股淡淡的果香,溫和無害,從眼前的陌生人身上散發出來。

alpha的信息素向來都是深沉的、冷峻的、具有攻擊性的,像這種甜膩溫柔的信息素,一般omega才會有。

意識已經極度模糊的白向帆,此時根本沒有能力分辨信息素和純粹氣味的差彆。

“原來是…omega……”他陡然鬆了口氣,然後便癱軟在泥地上,任憑眼前的黑暗一點點吞噬僅存的意識。

他徹底昏死過去。

隻留下夏白微看著眼前昏迷的少年,頭疼地摁著眉心。

剛才他回到家,把爺爺留給他的寶貴盆栽安置好,還沒停下來歇口氣,便突然聽到後院裡傳來異樣聲響。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山上的野生動物,在暴雨中順著後山無意間闖入老宅後院。

可萬萬沒想到,當他冒雨外出查看時,居然發現是一個稚嫩的少年,蜷縮在後院的大樹下,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這個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看起來虛弱又漂亮,有一種雌雄莫辯的美感。

走的近了,夏白微還能聞到對方身上散發著一股甜甜的味道,像是白砂糖一樣濃鬱的氣味。

還真是一個精致boy,身上的香水味居然連大雨都衝刷不掉。

可現在,這個精致boy卻萬分狼狽,渾身濕透,像個受傷的小動物似地縮成一團,極易受驚,還激動地攥住他的衣角,卻不小心把他的衣兜扯開。

寧姨之前塞進兜裡的兩顆芒果,也隨之滾落到腳邊的泥水中,依然散發著淡淡的果香味。

但夏白微此時卻沒精力注意這兩顆芒果。

因為眼前的少年不但虛弱,還滿嘴胡言亂語,一直含糊地嚷嚷著什麼“阿爾法”和“歐米伽”。

他估計這孩子是學習學瘋了的高中生,直到現在都不忘滿口念叨英語單詞。

難不成是學習壓力太大,憤而離家出走,結果沒有生存經驗反而將自己弄得狼狽生病的傻學生?

算了,還是先將人帶回診所,等救醒之後再問清他的家庭住址。

夏白微無奈地拖起少年,而少年身上殘破的衣服卻因此滑落下來一塊,不小心漏出一條胳膊上的傷痕。

在無意間瞄了一眼漏出的傷痕後,夏白微臉上的表情突然一滯,隨後眼神一厲。

少年的手臂上,全都是長期被鐐銬枷鎖禁錮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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