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川久彌沙被帶進審訊室前就已經將身體的痛覺感知部分調到了最低檔,痛覺的屏蔽導致了整個人的感官都變得有些遲鈍,直到她被按在行刑椅上,手腕上的束縛帶被扣到最後一格,已經緊到連她這樣的遲鈍感官都有感覺時,她才微微低頭。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束縛帶,又抬頭看了一眼正在給自己綁縛的人,突然笑了一聲。
“我記得你的這張臉,你經常跟在皮斯克旁邊,但很遺憾,你在組織中的地位還沒有重要到檔案有幸能呈到我麵前來過一次,所以,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個在她眼裡無名無姓的成員顯然被她激怒了,他更緊地扣住了她的四肢,然後走到了她的身後,給她套上了脖頸處的束縛帶。
他拉進皮質扣帶時的力道將古川久彌沙勒得狠狠一嗆,嗓子有些不太舒服,乾咳了兩聲,心裡卻差點笑出來。
——皮斯克手底下要真的都是這種隨隨便便一句激將法就能激怒的蠢貨,那這次他們簡直勝券在握。
她向後仰了仰脖子,刻意將嗓子壓得啞了點,“如果在‘審’出點什麼結果前就把我勒死了,你猜會是誰的責任?”
那人不說話,古川久彌沙艱難地動了動脖子,看向了坐在刑室角落中,一直在等她被綁好後親自動手的琴酒。
“琴酒,你覺得呢?”
古川久彌沙從來沒覺得琴酒的名字這麼管用,她隻是提了一句,對方便已經將她的脖子鬆開,改換到了合適的鬆緊程度。
古川久彌沙不再開口,隻是垂眸將眼底的笑意掩下。
——蠢貨。
將她完全綁好後,那個人沒有再等到琴酒的吩咐,便規規矩矩地走出了刑室,將整個房間交給了掌控一切的琴酒。
古川久彌沙看著坐在刑室中都仍然在抽煙的琴酒,她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速戰速決,琴酒。四肢被長時間地捆縛會導致缺乏血液供養,最終造成不可逆的損傷,還是說,你就這麼希望我出去後變成一個廢物?”
琴酒將手中的眼底扔到地上,踩住,狠狠碾滅。
他走到她麵前,平靜而克製的臉上沒有波瀾:“沒有人會覺得自己進了這間房間後,還能活著出去。”
古川久彌沙無動於衷:“沒關係,我可以做第一個。”
說著她勾了勾唇,“在那之前,你還有一點時間來思考該怎麼補償我。”
琴酒笑了一聲,走到了整個房間內唯一的一張長桌前,伸手拉開了抽屜,古川久彌沙掃了一眼,都是一些常用的刑具。
琴酒包裹在黑色手套中的指尖滑過那些令人生畏的刑具,最後停在了旁邊的一個小盒子上。
他拿出盒子,“啪嗒”一聲打開,從裡麵取出一支針劑。
他走了回來,將針頭處的保護罩拔開,“啵”地一聲輕響,回響在寂靜的室內。
這樣慢條斯理的動作對於普通受刑人而言,或許本身就是一種變相的折磨——將臨刑前的恐懼放到最大,是逐步擊潰對方心理防線的一點。
但古川久彌沙對此隻想說:……搞快點,她裝得很累的。
“認得這支針劑嗎?納塔菲。”琴酒的聲音有些異樣的柔和——在此時此地聽來,卻像是催命的符咒了。
古川久彌沙麵無表情:“是我在傳統□□基酰胺的基礎上研製出來的新型藥品,作用於人體的時候,能夠進一步放大人體的感官,將其轉化為疼痛神經元傳回腦中,卻又不像傳統□□基酰胺會讓人神智不清,隻會越發清醒,從而痛苦更甚。”
她微微勾唇,“出乎我的意料呢,琴酒——原來你在對待女性的刑訊上這麼紳士?”
雖然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的法治社會年代,但她從來不覺得組織是個遵紀守法的地方。
畢竟昨天她才親眼見過那名公安聯絡員最後的下場。
她不遺餘力地通過言語的手段去影響琴酒。
“這究竟是上頭給你下的令,還是你自己的……”她緊緊凝著琴酒的雙目,“……私心?”
其實在琴酒拿出這支針劑前,古川久彌沙還沒法完全確定這一世的琴酒對她是什麼心思。
但在看到他取出了針劑之後,她幾乎可以確定了百分之八十。
至於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嘛……
果不其然,在聽到她說完這句話後,琴酒的手微微一頓,冷笑一聲。
“如果我一定要有什麼私心……”他伸出手,掐過她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對視。
猩紅的光在綠瞳中閃過,興奮而癲狂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希望你可以讓我玩得久一點,納塔菲。”
——是的,就是這樣。
瘋狂否定這份被自己界定為“可笑”和“不應該存在”的感情,才是現在這個從來沒有經曆過“愛人死亡”的琴酒該有的反應。
甚至在那之後,他會用更為惡劣的手段去“證明”這份感情的不存在。
古川久彌沙在心裡撇撇嘴,太好懂了。
*
而僅與審訊室一麵鏡牆之隔的觀察室內,皮斯克看著琴酒堪稱“溫柔”的手法,有些不滿地開了口。
“琴酒在乾什麼?”
如果換做是他,根本不會和俘虜聊那麼久,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從他們的口中獲得有價值的信息,又或者……
渾濁的眼瞳中閃過一絲微光,卻被及時掩蓋下去。
皮斯克點起了進來後的第二支煙。
——屈打成招。
他的目光瞥過了鏡牆後站著的三個身影——觀察室中已經很久沒有進過這麼多人了,這讓這個狹小的房間顯得有些擁擠。
情緒波動最大的看上去是黑麥諸星大,他自從在天台上被古川久彌沙指控後,便整個人處於一種有些暴躁又憤怒的情緒之中。
相反,幾乎同時趕到現場的波本倒是十分平靜,就如同他平時在組織裡表現出來的那般深藏不露。
至於蘇格蘭,他看上去似乎仍然在狀況之外,甚至有些費解眼前的情況,托著下巴沉思著這一切。
皮斯克開口了:“你們覺得呢?”
“她在挑釁琴酒對她動刑。”脫口而出的是黑麥。
皮斯克瞥了一眼鏡牆另一邊,正給古川久彌沙注射藥劑的琴酒。
“為什麼?”
“進了那間房間的臥底永遠隻會有唯一的想法——早點迎接死亡的解脫,以防透露出更多關鍵線索。”
說道這裡,黑麥突然嘲諷地笑了一聲,“言語是這個女人最趁手的武器,我們都見識過她蠱惑人心的水平。”
皮斯克笑了笑,“你對她的怨氣很大。”
黑麥並不反駁:“我是通過她搭線進入的組織,而她看上去早就想好了在暴露後,通過汙蔑我的方法來金蟬脫殼。”
他說的是今晚在天台上,古川久彌沙脫口而出的指控。
蘇格蘭適時地開口,溫溫柔柔的聲線聽上去有些陰沉,“如果那是汙蔑的話,黑麥,你對我的指控又被稱為什麼?”
黑麥有些不耐煩:“我已經調出了手機通訊商的服務記錄,確實有一個來曆不明的號碼在下午給我發了那條短信,那是正當‘指控’。”
蘇格蘭的聲音仍舊是溫柔的,卻不帶任何感情,“但我會得知那個地址,也是通過波本的短信。”
這一唱一和的台詞已經引到了這裡,安室透沉聲接口:“追尋這串短信的起點顯然毫無意義,我說是納塔菲發的,蘇格蘭說是我發的,黑麥說是蘇格蘭發的,納塔菲又說是黑麥發的——不管我們之中誰在說謊,他的最終目的都是攪亂我們的視線,將所有人都拖下水,給真正的臥底兜底。”
他的視線在審訊室內的身影上一撇,仿似毫無波瀾:“所以,情況很明了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現在正坐在刑椅上。”
“又或者——”皮斯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了他們身後,“你們之中,有一個她的同夥。”
三人都沒有再開口。
皮斯克蒼老的聲音在觀察室中回響:“納塔菲昨天才接觸過我和琴酒審訊公安聯絡人的現場,就算她真的是臥底,也不會愚蠢到今天還親自去往與那個已經去世的聯絡人的交易現場。”
他走近鏡牆,看著臉上開始漸漸失去血色的古川久彌沙:“所以,隻有一個可能——”
*
“你在包庇誰?”
琴酒的聲音在刑室中響起。
離第一支針劑的注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差不多是藥效發揮最劇烈的時刻。
她對於痛覺的感知被無限放大,直至連四肢上的束縛帶都在腦內轉化為強烈的痛覺,刺激著她的大腦。
任何一點輕易的觸碰,都將在她腦內轉化為最殘酷的刑法。
古川久彌沙可以借由係統作弊來屏蔽自己的主觀感受,但卻無法控製現實中的軀體的生理反應。
她的臉色控製不住地蒼白起來,額頭漸漸冒出冷汗,這是由於注射了過量藥劑與感知疼痛相結合的因素。
對此古川久彌沙本人倒是鬆了一口氣——畢竟軀體上的一些反應,她演技再好也很難演得萬分逼真,這倒是給她省事了。
她揣摩著藥效,漸漸放重了自己的呼吸,直至那壓抑的、深沉的疼痛隨著胸腔的起伏,漸漸傳遞到唇齒間,借由顫抖的呼吸輕呼出口。
琴酒很有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回答,甚至好脾氣地又問了一遍:“你在包庇誰?”
古川久彌沙抬了抬眼皮,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終於開始替自己解釋。
“……琴酒,你直接跳過了訊問我是否是臥底的過程……快進到問我……同夥了嗎?”
琴酒走上前去,伸出指尖輕輕在她的頰邊一點。
被放大了數倍的感官將之轉化為疼痛,傳遞到古川久彌沙的腦內,仿佛被人狠狠錘了一拳。
她臉上的冷汗更甚,甚至悶哼了一聲。
“如果我是臥底……昨天我才見過你們對那個聯絡員……的審訊,今天還會那樣冒冒失失地……去和已經不存在的人……接頭?”
琴酒冷笑一聲,伸手執起她的一縷長發,輕輕向外一扯。
“所以我從來沒有問你是不是臥底,納塔菲,我問的,是那個你哪怕做下這麼愚蠢的事,都要掩護的同夥。”
針紮般的痛感讓她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緊抿的唇瓣沒入齒間,狠狠咬出了血紅色。
“但是……我連臥底都不是……該怎麼給出你想要的答案?”
*
觀察室中,波本幾乎也在同一時間開口了。
“我認為,無論納塔菲是不是臥底,她的同黨都不可能出在我們之間。”
皮斯克笑了一聲,“說說看。”
“她昨天下午得知了聯絡員暴露,在那之後好好地回到了我們的安全屋,而當天晚上,我們三個人都在房子裡。”
黑麥看了他一眼,接口道:“所以,如果她的同夥是我們三個中的任何一個,她隻需要跑來我們房間裡說一聲,或者留下一點線索,阻止他參加今天的接頭就行——沒必要大費周章,甚至自己趟雷,落得這樣的一個下場。”
“嗤”地一聲,是火柴滑動的聲響,皮斯克點煙的聲音再度在房間中回蕩。
蒼老的聲音沉聲一笑,“如果真是這麼簡單的邏輯問題,你們覺得,為什麼自己還會在這裡?”
*
琴酒捏開她的嘴巴,露出了已經被咬得血跡斑斑的下唇,在看出了她唇邊的鮮血完全來自於忍痛的咬唇後,他滿意一笑。
“我還以為,你們公安到現在還隻會用咬舌這種愚蠢的方式自儘,”他放開她的臉頰,“你很識時務,畢竟口枷的滋味不太好受。”
古川久彌沙:……在琴酒眼裡,她居然是那麼愚蠢地會自儘然後坐實自己是臥底的人嗎?
她不說話,琴酒便一個人在那裡開口。
“那個臥底傳出去的內容,大部分都與你們那棟房子裡幾個人的行動內容脫不了乾係——尤其是在你住進去之後,你拆掉了房子裡所有的監聽設備。所以,所有行動內容,隻有你們四個人知道。”
他伸出手,輕輕在她的胸口撫摸了一下。
或許在平時是會被歸為性||騷||擾的動作,但在這樣的時候,它隻有一種解讀。
古川久彌沙整個人都因為這放大的痛感彈跳了一下,心口被重擊的疼痛直接讓她嗆咳出聲,本控製在顫抖範圍內的四肢都開始痙攣起來,呼吸中的呻|吟再也抑製不住。
“說說吧,你的同夥是誰?”
*
刑室內古川久彌沙因疼痛而掙紮的鐵鏈碰撞聲忠實地傳達到了鏡牆的另一頭,連帶著她忍耐至此終於控製不住的痛苦呻|吟,一聲聲地傳遞到觀察室裡所有人的耳中。
在這一刻,沒有人是冷靜的。
連最該作為旁觀者的皮斯克都不能——他在興奮。
當然,那不像是琴酒那樣的瘋子嗜血般的瘋狂,而是他在興奮,自己終於可以除掉一個長久以來的眼中釘了。
——不止古川久彌沙,還有眼前站著的,三個在行動組晉升速度極快的新星。
到了他這個年紀,組織的未來與需求已經不再是他忠心維護的一切,他需要自利。
而以古川久彌沙為主角的這一場捉鬼遊戲,正合他意。
他在乎的從來不是“鬼”本身,就算她不是臥底,又能怎麼樣呢?
他首要考慮的,從來都是自己的利益。
蘇格蘭輕輕咬了咬舌尖,通過些微的刺痛讓自己保持冷靜:“如果真是這樣,還有一種可能——納塔菲在卸掉所有竊聽器後,又在房間中裝上了她自己的,用以竊聽我們的情報。”
波本的反應也很迅速,隻是語調有些緩慢,似乎有意放慢了速度——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壓抑。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她可以將我們放的所有竊聽器識彆出來,說明她對這些設備非常了解,又或者,本身就有更高一籌的研究。”
皮斯克笑出了聲,“在你們三個眼皮子底下裝那麼久的竊聽器而不被發現?”
這當然不可能,所以波本和蘇格蘭那兩句話是廢話,一切都是為了最終結論做鋪墊。
虛弱又顫抖的聲音從審訊室中傳來。
“……所以,所有牽涉到他們三個……任務的人……都有嫌疑……不、不是嗎……?”
*
“計劃的第一步,通過我‘目睹了審訊卻仍舊去往天台’,‘所有泄露訊息都和你們三個人有關’,以及‘我明明有機會卻沒有提醒你們之中任何一人’這三個離譜的破綻,把所有相關人士都拖下水。”
一天前的夜裡,古川久彌沙坐在赤井秀一的床上,和他一步步解釋自己的計劃。
“組織裡的人最不缺的就是疑心,但凡這件事上有一點邏輯接不上,琴酒就不能蓋棺定論,他必須審個清楚——因為這不像之前的小打小鬨,這整件事從最開始就涉及到了四個代號成員,甚至如果真的查起來,琴酒本人都脫不開聯係,畢竟我最近和他走得那麼近。”
赤井秀一不願意承認她的思路是可行的,但她不介意,隻是自顧自地往下說。
“如果是任何一個非核心成員碰到這種事,按照琴酒或者boss的性格,他們都會選擇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但我們不同,最開始我們就把五個核心成員牽涉了進去,哪怕是琴酒或者皮斯克,也不敢隨隨便便就濫殺或者審訊那麼多核心代號成員,所以你們是安全的。”
赤井秀一看著她,她笑得真心實意,似乎真的在為此開心。
是啊,所有人都是安全的,除了她自己。
“所以這一步,我們必須把水攪渾,越渾越好,爭取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能拖幾個是幾個——而且不能讓皮斯克發現我們在針對他,除了他和他手下以外,其他派係的,哪怕是實驗室和情報部的都要連累一遍。”
古川久彌沙向他眨眨眼,笑道,“這一步我隻能給你們起個頭,剩下的能做到哪一步,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
事實證明,這三個人的本事堪稱逆天——畢竟瘋子不可怕,就怕瘋子有想法。
從那晚過後,組織中就再也沒有過安寧的日子。
這場由四個瘋子起頭的現實版《狼人殺》遊戲在組織中進行得如火如荼,還是不是冷不丁夾雜一下《誰是臥底》。
起初隻是他們三個人在老老實實回憶,所有在情報中泄露的計劃都涉及了哪些成員,上到任務參與者,下到哪怕隻是在開會時路過會議室給他們端茶倒水的路人甲,一連串牽扯下來,名單長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級彆。
再後來不知怎的,從皮斯克手底下的人開始,一個接一個地仿佛串串子一樣,開始互相攀咬起來。
名為疑心的戰火一旦燒起,便是頃刻燎原。
古川久彌沙很早前就和係統分析過,加入組織的人除了琴酒那種反社會人格的真·瘋子以外,其餘都是趨名逐利而來,而那樣的人,是不存在“絕對清白”的可能的。
組織中沒有兩袖清風的好人,追逐名利這件事本身,就是他們最大的汙點。
而這場風暴起得太突然,但凡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能發現不對,但一路往上追根溯源,掀起這場風暴的是與納塔菲同居的三個人,但真正將它擴散成一場災難的人,卻是皮斯克。
又或者,是他某個不知名的手下——無從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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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憑我們三個,能做到,但耗費時間太長,這個計劃需要速戰速決。”
赤井秀一沉吟一下,“既然你的最終矛頭是皮斯克,那我們就直接一點。”
古川久彌沙眉頭一跳:“你想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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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我手上納塔菲的情報,換你保我這一次全身而退。”
在古川久彌沙被捕的當天晚上,赤井秀一找到了皮斯克。
皮斯克浸淫官場多載,自然不會被這麼輕易地說服,他隻是笑笑,“你這是什麼話?琴酒已經下令徹底調查清楚前,沒有人會因此喪命,連納塔菲都還能再活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