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2 / 2)

她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裡。

她明明已經接受了自己身為器的這一事實,也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可這座古塔卻將她判定為了真正的“流離之人”。

簡直離譜。

如果不是古塔中的亡靈判斷錯誤,那就是她作為劍靈有哪裡出現了錯誤。

是因為她不是真正的劍靈嗎?

還是因為……她缺失了什麼?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一閃而逝的背影,白凜反複回憶,試圖從那個人背影中看出點什麼。

然而無論她怎麼努力,都似霧中看花,隻覺那道背影迷迷蒙蒙的,越想要仔細窺探,他便離得越遠。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也並非什麼都看不到。

她看到了那把劍。

劍鞘銀白,劍身通透,在那人的手中閃爍著琉璃似的劍芒。

劍意凜冽,肅殺冷峭。

正是凜冬。

*

白凜的心情有些複雜。

她就算反應再遲鈍,也能察覺到,那個在回憶中一閃而過的執劍人,應該才是她真正的劍主。

或者說,上一任劍主。

即使隻是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劍與人之間的那種高度契合,仿佛他們心念呼應,即使麵對再多的敵人,也能輕鬆擊退,所向披靡。

沒想到啊,她的劍生還挺坎坷。

白凜不由又想起自己在妙化通天鏡中看到的那把劍。

當初她還覺得奇怪,為何會在鏡中看到一柄似她又不似她的劍。

現在看來,那的確就是她。

隻不過不是現在的她,而是在上任劍主手中的她。

同一把劍,居然會有如此天差地彆的差距。

不知道那位劍主如今生在何處,又是否還活在世上。

希望他和顧初雲一樣,已經換了一把更好的劍吧,這樣她就不用受到另一個劍主的束縛了。

即使獲得了這一重大發現,白凜的心緒仍然很平靜。

如果是曾經的她,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將這件事告訴彆人,滿心好奇地與彆人一起分享此時的心情。

但她現在不會了。

她並不在乎什麼真假劍主,也不在乎什麼前世今生。

她唯一關心的隻有眼下。

如何救出溫言,如何得到自由。

塔內漆黑,螢光珠的光亮將腳邊的骷髏映照得森白冷厲。

一縷幽幽鬼火從黑暗中一閃而過,瞬間衝到白凜麵前,幽影憧憧,映出她雙瞳中一點清明光亮。

“迷離之人,神魂彷徨,苦海迷惘,我佛當渡。”

一道接著一道古老低回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重疊響起,威嚴沉鬱,裹挾著無形的壓迫力,如同淒淒陰風,鋪天蓋地地襲向白凜。

白凜挽劍,劍身在黑暗中閃過通透寒芒,猶如月夜之下的凜冽冰雪。

“你要渡誰?”她笑了一聲。

幽藍火焰驟然化作惡鬼之相,猛地向她撲了過來。她揮劍便砍,劍勢凜冽,猶如冰川綿延不絕,寒意瞬間充斥了整片黑暗。

鬼火甫一觸及劍刃便儘數消散,餘火落在漆黑的地麵上,形成一層薄薄的白霜。

白凜一腳踩上去,繼續向前走。

越來越多的鬼火從昏暗的四周衝了出來。

“迷離之人……”

“閉嘴。”

白凜毫不客氣地剿滅了它們,順利地在走過的每一片所經之處都鋪上了一層晶亮的薄霜。

這些薄霜還閃著幽幽的光,一眼望過去仿佛銀色的月光。

這樣也算是一種照明手段了,就算棲川他們不會走到這裡,也可以給她自己留作標記,以防迷路。

白凜在古塔中走了許久。

這古塔裡像是有另一個空間似的,從外麵看著就不小,沒想到裡麵居然更大。

她走了半天,非但沒有遇到棲川三人,甚至連一個樓梯都沒有看見。但有了那些鬼火鋪就的薄霜做記號,她又很確信自己並不是在原地打轉。

難道這塔內真的是一個小天地,永遠都走不到頭的?

白凜琢磨著這麼一直走下去也沒個頭,得想個法子才行。

對了,這塔中亡靈不是要渡她嗎?

白凜心生一計,忽而停下腳步。

她停了下來,周圍那些徘徊遊蕩的鬼火也便停了下來。

但它們卻沒有上前,因為白凜手上的劍。

不知何時,這柄劍已經變得越發通透了。劍身微微閃爍,隨著白凜的氣息亮起琉璃劍芒,明明是極美的瑰麗光華,卻透出令人膽寒的肅殺之氣。

“請問,真佛大人在嗎?”白凜微微仰起臉,清亮的嗓音在黑暗中蕩開回聲。

無人應答。

白凜:“還挺難請啊……”

她一揮劍,正要繼續揮砍那些遊移的鬼火,鬼火突然放出刺眼的白色火光,像浮雲般迅速凝聚在一起,在半空凝成了一張巨大的、雙眼空洞的森然佛頭。

佛頭的眼眶像兩隻巨大的黑洞,黑洞中噴出森冷的幽藍火焰,看上去可怕而詭譎。

白凜抬頭仰望:“你就是這裡的佛嗎?”

由無數鬼火組成的佛頭緩慢閃爍,四麵八方傳來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低沉厚重猶如千鈞。

“罪靈殺器,孽障深重。”

這是在說她呢?

白凜神色不變:“我殺的都是這裡的亡靈,它們本來就是死的,還談不上孽障吧?”

“汝之孽障遠不及此。”

哦,那說的可能就不是現在的她了。

“就算我罪孽深重吧。”白凜不以為然,繼續問道,“你有辦法渡我嗎?”

“區區器靈,無魂可渡。”

沒想到佛陀大人還看不上她呢。白凜平靜地想。

“既然你不稀罕渡我,那為什麼又要阻攔我?”

鬼火佛陀微微閃動,如鐘般的聲音肅穆而悲憫。

“為了讓深受罪業折磨之人得到永久的安寧。”

白凜聞言,掩在黑暗中的眸光微微一動。

沒有猜錯的話,他說的那個深受折磨的人應該就是誤入古塔的溫言了。

隻是,這個“永久的安寧”似乎充滿了深意……

“你想把他永遠困在這裡?”白凜脫口而出。

佛頭低垂不語,高懸在白凜上方,火光明滅,一如巋然入定的僧人。

看來她猜得沒錯。

白凜抬起手中長劍,雪亮劍尖直指陰森佛頭:“不好意思,那個人是我的同伴,我必須把他帶出去。”

“迷離之人,此處才是歸宿。”

佛頭依舊不急不緩地跟她打啞謎,周遭鬼火卻越發明亮熾烈。

耳邊陰風陣陣,徹骨寒冷。

看來想要找到溫言,就必須先把這個裝神弄鬼的鬼佛除掉。

白凜想了想,突然歎了口氣。

“好吧,談判破裂了。”

她慢慢挽劍,明明是從未學過的招數,卻像身體深處的本能一般,無需思考,便無比熟稔地做了出來。

這也是她被“填補”的一部分。

劍光乍泄,如同撕裂黑暗,劃過冰冷的雪芒。

“反正也死不了……”白凜笑了一下,眼瞳剔透如劍光,“就讓我試試殺佛是什麼體驗吧。”

*

劍影如幕,在黑暗中形成無數道閃電,道道直指鬼火佛頭。

佛頭驟然亮起,鬼火爆發出刺眼的光芒,以摧枯拉朽之勢壓向白凜。

白凜再起劍勢,凜冽的劍光在她眼前分成密不透風的屏障,她一挑劍尖,無數劍光齊齊朝呼嘯的鬼火刺去。

凜冬與鬼火彼此相克,而凜冬殺氣凜然,鬼火卻略顯頹勢,轉瞬之間,火光儘散,落下一地白霜。

高懸在上空的佛頭比剛才要小了許多,白凜看著那明顯氣勢不足的火焰,不由搖了搖頭。

“你不行啊,連我這樣一個小小器靈都搞不定,居然還妄想把劍尊留下來。”

佛頭語氣含怒,轟隆如雷:“非人之物,憑何與生人相提並論!”

“是是是,我不是人,但你也不是呀。”白凜並指,纖細指尖輕輕撫過凜冬劍身,不緊不慢地說,“話說你這麼執著要把活人留下來,不會是以他們的執念為食吧?”

佛頭聞言一震,頓時鬼火搖曳,火光四濺。

“看來我猜對了。”

白凜抬眸望向鬼火佛頭,剔透雪亮的眼睛裡有一種無機質般的冰冷。

“滿口慈悲道德,原來都是吃人的假話。”

“你還是先渡渡你自己吧。”

“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佛頭沉沉譏諷,黑洞洞的眼眶冷冷地注視著下方的白凜,鬼火尚未散開,劍光驟然如雨傾覆。

肅殺冷峭的劍勢掀起獵獵疾風,以一種不可阻擋之勢浩浩蕩蕩,裹挾著徹骨冰寒的銳意劃向詭譎佛頭。

殺意滔天,寒霜一點。

凝聚而成的鬼火佛頭突然發出沉沉的尖嘯,周圍空氣隨之震蕩,鬼眼憧憧,鬼火四溢,衝開一陣狂風巨浪般的死氣。

死氣衝擊到白凜的身體,猶如利刃劃過,在她白皙的臉頰上劃出幾道長短不一的傷口。

瑩潤剔透的月色血珠緩緩流下,白凜抬手摸了一下,垂眸一瞥,指尖上沾滿了冰冷晶瑩的月光。

她很怕痛,猶記得當初被慕歸枝隨意比劃了幾下,都會痛得眼淚直流。

可現在她卻沒有任何感覺了。

她不在意地揉撚了下指尖,繼續抬眸望向空中的鬼火佛頭。

那些瘋狂搖曳的鬼火已經被劍招刺得差不多了,隻剩下薄薄的一層,仍然在垂死掙紮。火光四竄,仿佛要衝破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努力從逐漸黯淡的火光中掙脫出來似的。

白凜沒有說話,抬劍一揮。

最後一片白霜紛揚而下,像冬日裡姍姍來遲的第一場新雪。

鬼火佛頭徹底消失,但仍有一隻小尾巴似的火團悄悄溜走,迅速遊進了一扇黑漆漆的門洞裡。

白凜這才發現,原來那裡還有一道門洞。

明明剛才還沒有的。

她猜測那團火光和門洞應該是佛頭給自己留的後手,說不定它這會兒就是去找溫言補充執念了,以防鬼火佛頭卷土重來,她提劍抬腳,不假思索,迅速跟了上去。

門洞很小,隻能容納一人進出,且這門洞還在緩緩關閉,全然沒有再放第二人進去的意思。

好在白凜體型纖細,身如薄柳,趕在門洞即將閉合之際擠了進去。

轟——

身後發出厚重滯澀之聲,白凜向後瞥了一眼,果不其然,門洞已經消失不見了。

白凜收回視線,將目光投向身前。這一看,她頓時睜大了眼睛——

門洞內的景象和門洞外完全不同。

漆黑無光的石室裡,正漂浮著無數幽藍色的鬼火。這些鬼火幽幽蕩蕩,密集地環繞成一個巨大的圈,而圈中正坐著一個人,脊背挺直,氣息低鬱,猶如負罪引慝之徒。

白衣銀線,雙眸閉闔,眼下一顆小痣如泣如淚,盈盈欲墜。

正是溫言。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