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胡同裡的屍語(完)(2 / 2)

五年後的一個冬天。

那時候已經距離江鈺鳴跟家裡出櫃三年了。

跟林休原預想的情況不同。

沒有爭執、沒有冷戰、更沒有斷絕關係。

江爸江媽起初在得知兒子的男朋友就是那個文文靜靜、一路升職的漂亮又向上小盛後,第一時間是擔憂。

人家大好青年就被自家兒子這麼帶偏了,能不擔心嗎?

那段時間他們特怕自家兒子會被盛家父母找上門揍,後來得知盛小原父母早逝,擔憂一下又變成了心疼,每次一見麵就旁擊側敲地問林休原有沒有覺得他們兒子哪裡不好。

江爸江媽思想都很開明,尤其是江媽,大學也研究過一些性向問題,知道彎了也直不了,找個靠譜喜歡的伴侶總比被在外麵隨便亂來搞出什麼病的要好。

就因為這樣,了解自家兒子以前莽撞的性格,生怕哪裡讓人嫌棄了,哪裡對人家不好,忙的時候見不了麵也要打電話問問關心。

時間久了,林休原竟有種和江鈺鳴結婚多年的錯覺。

不過除了一張紙,確實也不差什麼了。

這個冬天很冷,林休原請了年假,和江鈺鳴去四季如春的城市過冬。

去機場前,林休原還縮在被窩不想起來,江鈺鳴便在被窩裡給他穿衣服,他體溫很高,林休原冬天很喜歡抱著他,簡直就像是抱著一個暖爐。

這一年的江鈺鳴二十四歲,和以前變化並不大,每天接送他上下班,有用不完的精力,永遠朝氣蓬勃的樣子。

江鈺鳴給他穿完衣服後,低頭一下一下地親他。

林休原被他親笑了,直起腰,嗓子有些發啞:“我都奔三了,可你還跟小狗一樣愛咬人。”

對方唇一抿,很不開心他這麼說,抱著他去浴室洗漱:“你也跟以前一樣。”

林休原刷牙的時候,他又說:“你隻比我大五歲。”

“嗯。”

“我們老也是一起老的,彆說才五歲,就算你比我大十歲二十歲三十歲更多歲,我也隻要你!”

林休原把牙膏沫吐了,瞥眼看他:“還是算了,要真大那麼多,我就得操心每天怎麼保養了。”

“……”

他們去的城市不遠,當天中午就到了訂的酒店。

那邊風有些大,又是冬天,林休原臉被吹得難受,洗完臉往沙發上一坐,江鈺鳴就撲過來給他抹麵霜。

他動作很輕,抹到林休原臉頰兩邊時就特彆愛揉,每次要不是林休原伸手擋著,他都要過來啃一口。

林休原在他抹麵霜時就拿出手機安靜地玩遊戲,是俄羅斯方塊。

他玩遊戲時眼神都是懶懶的,因為不會把遊戲的輸贏看得很重要,沉浸感沒那麼強,哪怕玩到最關鍵的時候,彆人喊他一下,他也能立刻把手機放下。

江鈺鳴像抱布娃娃一樣把他抱住,腦袋壓在他頸窩看那小巧的屏幕。

方塊前期沒安排好,堆積到上麵,新方塊沒地方放,越累積越高,很快一點兒空間都沒了。

“唉,我死了。”林休原說。

這句話一出,他的嘴就被捂住了,他感受到身後男人突然僵直的身體,連忙扒開他的手,對著空氣“呸”了三下,然後扭臉笑了:“都被我呸掉了。”

如果江爸江媽知道自己兒子會這麼在意這種隨口的話,怕是要笑掉大牙,畢竟他們兒子小時候玩遊戲最愛說的就是這種話,彆說這種話,很多老年人或長輩比較在意風俗,他也頻頻不當回事,哪裡可能會因為一句話這麼大反應?

但林休原清楚,江鈺鳴很在意從他嘴裡冒出任何相關死或消失之類的字或話,哪怕是玩遊戲也不行。

他摟著江鈺鳴親來親去,甜言蜜語說得男人暈頭轉向,終於忘了那一茬,抱著休息了半晌就出去吃飯。

飯後去附近散步,說是散步,最後卻成了購物。

隻不過瘋狂買東西的是江鈺鳴。

不管是大學還是畢業後,尤其是畢業後,有了工作可以名正言順地為男朋友消費後,每次一起逛街,江鈺鳴買東西都停不下來,買回來的大多物品,基本都是給他的。

衣帽間都被堆滿了,每次換衣服他就讓江鈺鳴給他挑,裡麵的衣服江鈺鳴絕對比他熟悉。

林休原有時候都懷疑他是不是有購物癖。

這一次,買的都是男士護膚品,不同城市氣候不同,在江鈺鳴眼裡,自然也是要給男朋友換新的護膚品。

林休原其實倒也用不上那麼多,工作忙的時候基本就是洗把臉,但是江鈺鳴在的時候,都會幫他抹臉。

倒不是非要幫他護膚,就是喜歡手在那張臉蛋上摸來摸去的感覺。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彆人完全想不到的少女心思。

他大學期間和林休原去看過一個電影,講愛情的,男主角幫女主角畫眉,還說到老也幫她畫下去。

他當時下意識就去看男朋友的眉,俊氣的自然野生眉,根本用不著他畫。

後來就想到了抹臉,比畫眉好多了,能用手直接接觸,能摸愛人的整張臉,給小原抹臉抹到老,想一想,他就覺得內心充滿了幸福感。

買了一堆東西回去,林休原又接到了江爸江媽的電話,江鈺鳴一樣一樣地收拾護膚品。

林休原跟長輩說著這邊的情況,聊了會兒又把手機給江鈺鳴。

江鈺鳴跟家裡人說話向來簡短,沒幾分鐘就結束了通話。

林休原去浴室洗澡,再出來,那堆購物袋都不見了,買回來的東西被歸納得整整齊齊。

床也鋪好了。

江鈺鳴看他一眼。

林休原隻披了件浴袍,帶子係得鬆鬆垮垮。

他艱難地移開視線,擺放好手頭的玫瑰就去了浴室。

林休原窩進被子裡,室內溫度正好,有花的香氣,他拿起床邊的一盒麵霜,認真看了看,之後擰開,認真地給自己抹臉。

抹到一半,浴室的男人就出來了。

江鈺鳴是一邊擦頭一邊出來的,看他正在抹臉,扔了毛巾便撲過來,掰開他兩隻手皺眉:“你要把我的份抹沒了。”

林休原以為他在說麵霜,眨著眼睛說:“還有很多啊。”

男人不說話,裹著他的兩隻手揉來揉去,又挖出一點麵霜,動作輕輕柔柔地在他臉上抹起來。

林休原:“……”

抹完臉,江鈺鳴就鑽進被子裡咬他,林休原時哼時笑,最後受不了了,語調都變了。

江鈺鳴把他抱了起來。

電視上的船被驚濤駭浪打翻,搖搖晃晃,雨浪越來越大,船看上去不行了,卻怎麼都沉不下去。

林休原眼睫濕成一片,他有些眩暈,最後隻記得對方箍著他繾綣地親起來,親得難舍難分,他在軟綿綿的溫暖中漸漸睡去。

他們在這座城市住了將近一周。

不算是旅遊,就像是平常地來住幾天,穿上不那麼厚的衣服逛逛街散散步。

最後一天,到底是想著好不容易來一趟,去了附近比較好玩的地方轉了轉,最後轉到了本地博物館前。

林休原就是在這裡麵發現了祁玦的畫像。

畫中的祁玦長發白袍,儼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可那張臉,卻和現世的祁玦一模一樣。

他起初看到那副畫時整個腦子都是空的,在那一瞬間,像是被某種情緒支控住,頭疼欲裂,卻又清醒異常。

一旁有人說著這幅畫:“這是五年前在郊外的一處古墓挖出來的,裡麵有大量的黃符羅盤和劍器,應該是某個古國專門除邪祟看天象一類的組織,畫墓裡很多東西都被毀壞了,隻有這幅畫保存完整,看墓中其他資料記載,這畫中人叫祁玦,是個殺師滅族的罪人……”

林休原本能呼叫係統,呼叫了十來遍才想起任務成功後,係統確定他不前往下一個世界就提前走了。

江鈺鳴看他不對勁,問他怎麼了。

林休原說:“有些悶。”

江鈺鳴徑直帶他出去。

外麵天氣正好,空氣清新,微風陣陣,明明是冬季,卻像是暖春。

走過一條街,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林休原一直安安靜靜地跟著他往前走。

他的腦子在短短幾分鐘內想起了一些事。

他根本不是在民國時期死的,更準確來講,在民國之前,他就死過一次了。

那太久遠,很多事想不起來,但他記得,那副畫,就是他親筆畫下來的。

巨大的鳴笛聲乍然把他的思緒從黑暗中拉扯出來。

他撞到了江鈺鳴懷裡,由於之前沒好好看路,險些走到了正倒退的車後。

是江鈺鳴猛地將他拉回去。

“你怎麼了?”男人臉都白了。

林休原很久沒看過江鈺鳴被嚇成這樣的模樣,他也徹底回了神,本能握著他手:“沒事沒事,沒事老公。”

隻要他一喊老公,江鈺鳴就會瞬間忘了之前的不開心,此時雖然不至於忘,狀態卻沒先前那麼緊張了,帶他在附近打了車,直接回了酒店。

一路上,林休原腦袋都枕在江鈺鳴肩上。

他說:“我就是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江鈺鳴沒出聲,若有所思地垂眼望著他。

結果到酒店前,林休原在車上睡著了。

醒來時人正趴在江鈺鳴背上。

兩人在酒店電梯裡。

他有些懵,平時除了喝醉那種情況,一般就算睡成這樣,隻要被搬動身體基本就很快醒來。

“我怎麼睡得這麼死……”發現男人臉沉下去,甕聲甕氣地連忙改口,“我睡得像隻豬。”

“不像豬。”男人往後看他一眼,正好電梯到了,林休原要下去,江鈺鳴沒放,一路把他背回了房間。

之後他們就沒再說話,林休原甚至腳尖都沒沾地,他被江鈺鳴放到了沙發上。

對視一眼,他們依照著本能迅速黏到一起,他們擁抱接吻,做著最親密的事。

那一刻,林休原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瘋狂想念著眼前這個人。

想念一個摸得到,抱得到,親得到的人。

後來,他在極致的疲憊和愉悅下又迷迷糊糊睡著了。

他心事再多,睡覺也不會多想,所以遇到想不通的事就睡一覺。

睡醒了男人還在身邊。

江鈺鳴趴在床邊看他,漆黑的眼睛還是像年少時一樣澄澈,他說:“小原,你昨天沒說愛我。”

這一天早上,江鈺鳴就因為這一件小事紅了眼睛,他說他是在淩晨突然想起這件事的,隻是那時候林休原已經睡著,他不敢吵醒他,自己卻再也睡不著了。

江鈺鳴說,從意識到這件事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盯著他的臉看,那時候外麵開始下雨,他突然難過起來。

他想,如果小原以後都忘記了怎麼辦?

他想,人老了記憶力也會下降,甚至生各種各樣的病,等他們老了,小原忘了他又怎麼辦?

他想,人死了會投胎了嗎?投胎會忘掉一切,那他還不如不投胎,可是小原要是投胎了怎麼辦?

他想……

他想了很多很多,他甚至因為自己聯想出的一些畫麵而渾身無力,血液倒流……

林休原以前也有過忘記說那句話的時候,但江鈺鳴從未像現在這樣。

他起身去抱他,抱著男人哄,說了無數遍我愛你,哄得人終於乖乖順順地抿著嘴角笑,最後又小聲說:“老公你彆這樣,我愛你,隻愛你,這輩子,下輩子,永永遠遠都是你……昨天我是太累了,睡一覺就好了,以後我要是記不住你就提醒我,不要亂想,你一難受,我也難受。”

江鈺鳴連忙說:“我沒有難受。”

林休原笑了:“你親親我。”

江鈺鳴親了半晌才將他放開。

外麵下雨了,林休原說:“老公,你是不是好久沒回菩薩廟胡同了?”

江鈺鳴說:“怎麼了?”

林休原說:“那是你長大的地方,我們回去看看吧。”

回去那天雪下得正大,胡同口堆滿了大小不一的雪人,到處都是些穿著棉襖打雪仗的孩子,老人倒是少了,隻有零星幾個在門口掃雪。

院子經常會叫人過來收拾,裡麵很乾淨。

他們去串了幾家常走動的街坊門,天黑前回了屋子,計劃在這裡歇一晚。

江鈺鳴生起了爐子,林休原還是覺得冷。

重新鋪好床後,林休原第一個鑽進去,被窩還是冷的,江鈺鳴便進去給他暖。

林休原手腳都扒在他身上,章魚一樣,他咧嘴嘿嘿直笑:“你好暖和啊。”

江鈺鳴在他微涼的臉蛋上親起來,親著親著,就把臉蛋親熱了。

他們就像是回到了當年,在被窩裡偷情一樣的親熱,熱氣呼在對方臉上、耳後、頸間……

外麵的天漸漸黑下去,江鈺鳴下了床,他把被子掖好,出去買晚飯。

林休原最愛吃胡同口的老字號炸醬麵,離開胡同後,總會念叨這邊的炸醬麵。

江鈺鳴買了炸醬麵和一些小菜,飯館裡坐著的都是拖家帶口的,小孩的聲音很大,笑笑鬨鬨地說著話。

付了錢,他轉身出去,走了幾步又停下來。

馬路對麵走來了一對老人,爺爺攙著婆婆,婆婆杵著拐杖,他們走得很慢,在大雪裡一點一點走過來,走進飯館的燈光下時,婆婆笑著說:“這次比上次快一點。”

爺爺說:“你怎麼知道快一點兒?”

婆婆說:“我數步子了,比上次少了五步!”

爺爺說:“快慢跟步數沒關係,下雪路滑,走得小心,咱們肯定比之前慢!”

婆婆說:“快!就是快!”

爺爺說:“好吧好吧,比上次快……”

兩個老人的身影從他身側過去。

江鈺鳴起初還是快步往回走,沒一會兒就不滿足,朝著亮著燈的院子大步跑起來。

雪被他踩得嘎吱嘎吱響,打開門,青年不知何時起來了,從屋裡走出來,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手縮在袖子裡,步伐小心,企鵝一樣在廊道挪來挪去,拿著手機探頭往外看,看他回來了,眼睛一亮就要跑過去。

還沒下階梯,就被衝上來的男人一把用力抱住。

林休原被他抱得雙腳離地,他笑著說:“你買晚飯怎麼不喊我?我們可以一起去飯館吃。”

江鈺鳴也低笑著:“飯館比家裡還冷。”

林休原嘟囔一聲,不說話了。

這天晚上,他們一起泡了個熱水澡,上床後也沒開電熱毯,江鈺鳴就是個活的電熱毯。

林休原被他裹得舒舒服服的,他哼哼說:“老公,我要一直這樣。”

“嗯,一直這樣。”

他在暖烘烘的被窩裡迎來了睡意,揉了揉眼睛貼著男人的臉說了今日份的“我愛你”。

男人的擁抱忽然變得輕柔起來。

那一刻,他聽到江鈺鳴說:“小原,我再也不怕了。”

“嗯?”林休原抬頭看去。

他看到男人幽深的雙眼裡溢出前所未有的溫柔。

“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記得你。”

外麵大雪紛飛,新年將至,胡同外的車子川流不息。

這一天的夜晚,在江鈺鳴離開飯館的那一刻,雪下得很大,萬家燈火,世界喧囂熱鬨,他看著那對老人踏著雪從遠處走來,從他身邊走過。

他就在那一瞬間,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愛,與彆人沒什麼不同。

是生是死,他們最終總歸會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來晚了,碼字時被晚上持續的雷震嚇到了,總擔心會被劈(bushi)雷聲一大就嚇得下意識遠離電腦,影響了碼字速度555】

這個世界結束啦!!!!還有最後一個任務世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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