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選了最難的射擊,這一項分數最高,但因為難度也是最高,沒有其他家長選擇。
霍小飽坐在小板凳上,看著鐘息獨自一人走向射擊區,他睜大了眼睛,驕傲地告訴旁邊的幼教老師:“是我媽媽!”
幼教老師蹲下來,霍小飽告訴她:“我媽媽最棒了,全世界最厲害!”
鐘息拿起牆上掛著的□□,是一隻等比例的玩具衝鋒槍。
() 握住槍托時,許多肌肉記憶回溯而來,鐘息難免有些恍惚。他離開軍校將近四年,這四年裡他日日伏案寫論文,和他原先的彈藥工程專業完全背道而馳。
射擊場,已是很遙遠的前塵往事。
唯一有點印象的是大一那次軍演,他爆破完碉堡之後開著掃雷車回營地,半路被霍司承截胡,霍司承掀開他來不及關好的掃雷車艙蓋,拿著一把特種卡.賓槍瞄準他。
那時鐘息隻想著活下來,苟一個二等獎換學分,結果手一哆嗦,讓霍司承掛了彩。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煙霧彈慢慢散去之後,強烈的光線照進車艙,模糊了鐘息的視線。他抬起頭,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
那時他不知道麵前的人是霍司承,也不知就是那一槍,他賠上了自己的一輩子。
工作人員走過來,將鐘息拉回現實。
工作人員說:“鐘先生,連續射中三次玩偶的話,可以給小朋友加十分哦,射中兩次加六分,射中一次加四分,一共有五次機會。”
為了呼應兒童樂園的氛圍,自動計分靶上放了一隻玩偶,以低速左右移動。
鐘息抬起槍,讓槍托抵在肩窩外側。
旁邊有家長看到了,連忙扯了扯正在吹氣球的友人袖子,“瞧,鐘先生選了射擊。”
“他會射擊嗎?”
“你忘啦,他和理事長是軍校的同學。”
“對哦對哦,把這個事給忘了,我記得……他當初就是靠射擊吸引到理事長的……”
鐘息斷斷續續聽到一些耳語,倒也不受影響,和霍司承在一起這幾年,類似的嘁嘁喳喳他早就聽膩了,不覺新鮮。
他眯起眼睛,瞄準正前方。
第一槍,脫靶了。
鐘息不意外,畢竟幾年沒碰過,他很快調整好情緒,平複呼吸,第二次瞄準。
還是沒射中。
霍小飽飛奔過來,左蹦右跳地給鐘息加油,鐘息朝他笑了笑。
霍小飽說:“媽媽最厲害啦!”
鐘息誠實道:“媽媽可能要輸了。”
霍小飽立即抱住鐘息,仰著頭說:“沒關係,媽媽還是最厲害!”
“謝謝小飽,”鐘息稍微把槍抬高,輕笑道:“小飽離遠一點。”
幼教老師立即把霍小飽帶回原位。
鐘息重新看向靶位,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把重心壓低,肩膀往前頂。”
鐘息頓住。
惝恍間好像回到了軍校。
那時候霍司承總是在鐘息的訓練課上神出鬼沒,找各種機會撩撥鐘息,搞得鐘息每天像像小偷一樣四處張望,生怕霍司承突然冒出來,肆無忌憚地向周圍人宣示他們的關係。
以至於後來霍司承去了海軍突擊隊,鐘息上課時還會下意識回頭看。
“右腿往後退一步,左腿保持原位,略微屈膝,身體向前旋轉四十五度。”霍司承說。
見鐘息沒理他,霍司承隻好
拄著手杖靠近,他走到鐘息身後,抬高了鐘息的右臂,讓鐘息的右腮靠在槍托上,還沒調整好,鐘息就抬起頭,冷冷地瞪他。
霍司承下意識收回手,“怎麼了?”
“誰允許你指揮我了?”
鐘息朝他翻了一眼,繼續按照自己的習慣瞄準靶心。
霍司承氣得半死。
當初在軍校裡,想得到霍司承親自指導的人能從學校禮堂排到炮兵部隊,結果現在他主動提供專業教導,鐘息竟然還瞧不上。
霍司承鬱結地想:這個鐘息真是被寵壞了,一天天的,對他連個好臉色都沒有也就算了,還朝他翻白眼。
偌大的藍岩基地,誰敢朝他翻白眼?
心裡還這麼想著,但是當鐘息把槍舉起來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胸膛貼著鐘息的後背,輕輕托住鐘息的手腕。
一個類似於背後抱的姿勢,鐘息怔住。
霍司承的手臂完全覆住了鐘息的手臂,指腹抵著鐘息的右腕,微微用力,將鐘息的瞄準角度調整到最佳位置,然後握住鐘息的手,在鐘息還沒完全回神的時候,迅速扣動扳機。
下一秒,玩偶被射中。
眾人的目光很快就彙集過來。
驚呼聲高高低低地響起。
鐘息扭動肩膀,想要掙紮出霍司承的懷抱,可是霍司承沒有鬆手。
出於狙擊手的本能,任務未完成之前,霍司承的注意力就全在正前方的靶位上。他自動忽略了鐘息的掙紮,瞄準目標,在鐘息耳邊說:“乖一點,彆動。”
他說完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冒出這句話。
鐘息竟然真的沒有再亂動。
霍司承有些意外,分神看了他一眼。
鐘息麵無表情地拿著槍,但沒有用力,像一個木偶人,完全聽從霍司承的擺布。霍司承依舊從後麵圈住他,這次靠得更近,說話時霍司承的呼吸灑在鐘息的耳廓。
“覘孔對應的是準星上沿,不是圓心。”
鐘息沒有看靶位,隻感覺到食指被摁住,然後係統提示音響起:“恭喜!正中靶心!”
霍司承在軍校時期極為張揚,所有課程都要拔頭籌,鋒芒畢露,從海軍突擊隊回來之後,才收起勝負心,慢慢變得沉穩。
這次意外的神經受損,倒把他的脾氣秉性都推回了五六年前。
鐘息怔怔地想著,耳邊傳來霍司承的聲音:“再贏一次,霍小飽就能拿十分。”
鐘息聽出話語裡幼稚的少年意氣,“你是為霍小飽贏的,還是為你自己?”
“當然是為了兒子。”
聽到霍司承隨口說出“為了兒子”,鐘息的臉色忽然變了。霍司承竟然還好意思說這樣的話,明明把兒子忘記了,還控製不住自己的信息素,幾次讓霍小飽難受害怕。
鐘息掙脫開霍司承的臂彎,悶聲道:“最後一槍我自己來,不需要你的幫助。”
霍司承不懂鐘息的喜怒無常,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又惹到鐘息了,隻能悻悻收手。
但他怕鐘息失誤受挫,剛想靠近指導,鐘息就已經擺好姿勢,頭往右靠,右腮頂著槍托,肩膀往前提,目光穿過覘孔,到準星再到瞄準點,形成一條直線。
一擊即中。
刹那間滿座皆驚。
然而鐘息淡定自若,等到係統提示音再次響起,他利索地放下槍,彎起嘴角露出笑容,朝著迫不及待奔過來的霍小飽招了招手。
霍小飽立刻撲進鐘息懷裡。
大家都圍上來鼓掌慶賀,誇著“鐘先生太厲害了”,工作人員也送上一台兒童平衡車,霍小飽的手上又多了好幾條針織小花,鐘息和霍小飽幾乎被蜂擁而來的家長們淹沒了。
人聲鼎沸的熱鬨中,鐘息隔著喧嚷人群。忽然回身望向霍司承。
清冷的眼神,卻好像藏著鉤子。
霍司承感到心跳漏了一拍,像是平靜湖麵上的浮標忽然躍動,隨即劇烈搖擺。胸腔裡似乎有一隻小魚咬住了鉤,正拚命掙紮著。
耳邊忽然響起盛煊之前說的話:“他是你軍校四年裡唯一的敗績。”
他突然理解了當年的自己。
好像……
動心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