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盛言楚立直小身板乖巧又聽話,盛大林心中愧疚驟升,想著不理老妻的婦人之言算了,多養一個崽也耽誤不了什麼事,可下一秒盛言楚卻按住了盛大林左右為難的苗頭。
“還是大林奶思慮周全。”
盛言楚輕聲一笑,道,“我舅舅昨夜也這麼說,說大林爺家裡的男娃七八個,還有幾個待嫁的姐姐,說什麼也不讓我過去打攪您…所以天一亮舅舅就讓我娘
去他家避風頭去了,我這段時間則吃住都在夫子這,想來不會給大林奶添麻煩的。”
盛言楚以為他表達的很清楚了,誰知盛大林略略苦笑,從懷中掏出一張印了手印的紙。
“楚哥兒,我對不住你,家裡幾個哥兒都大了,昨晚跟我鬨了一場,我…沒辦法就應了這事。”
盛言楚鼓著臉頰接過紙,是一張新戶籍,上麵寫著他作為家主重新立了新門戶,上頭沒爹,就一個寡母。
盛大林想當然的認為盛言楚不識字,歉意的解釋:“老族長擅自做主將你遷出來做獨戶是有緣故的,楚哥兒可彆寒心,對外我自然不會說這事的,你依然是我盛大林膝下的孩子,量老盛家也不敢欺辱你。”
說著盛大林摸出幾個銀果子,麵帶不忍道:“這六兩銀子你且拿著用,是你大林奶讓我給你的……你…”
說話吞吞吐吐,瞧著便知道在撒謊,怕是家裡的婆娘和孩子們都不願意收他為家人吧,大林爺心腸好,所以才咬牙將這些年的體己錢偷摸塞給他了。
盛言楚苦笑一聲,他當然相信大林爺現在對他是真心的,但日後呢,人心難測呀。
倘若日後他對大林爺家冷落了,屆時眾人都拿大林爺收養他的事壓迫他,他如何說?
他能說第二天大林爺就把他“趕”出來了嗎?就算有立戶的條子,也堵不住鄉下人的嘴。
說句不好聽的,盛言楚從不覺得盛家有良善之人。
老盛家就不提了,至於其他幾戶旁係……有哪位站出來幫襯他了?便是老族長一家都是冷眼旁觀的,見他幼小就賞他一顆棗吃,隻說等他爹回來了給他主持公道。
然後呢?他爹現在回來了,他依然什麼都沒得到。
不過有一點他必須感謝老族長一家,那就是讓他娘乾乾淨淨的回了娘家。
但,昨日老族長拿捏著讓他娘去養妓.子女兒這個小插曲,他心裡著實不好受。
說到底,族裡真正關心他們娘倆的沒幾個。
好比盛大林反悔收養他這件事,因心裡過意不去所以拿幾兩銀子塞他的嘴,人前盛大林是給他們母子庇護的菩薩,人後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若他日後發達了,外人隻會以為是盛大林造就了他,可事實根本就
不是這樣。
昨天即便沒有盛大林,他照樣能拿到立戶條子,根本就不需要盛大林多此一舉收養他再拋棄他,再給他立戶條子。
所以手中拿著新戶籍,耳邊聽著盛大林所謂的‘雖然你不是我家族譜上的人,但我還是會保護你’這種要麵子又要裡子的解釋後,盛言楚深深吐息幾次,咬了咬牙,一口氣說完。
“大林爺,還是跟村裡的人明說了吧,我細想想覺得重新立戶是對的,畢竟我娘還年輕,若是小子真做了您的兒子才不妥呢,屆時我娘說親不方便……”
他假笑了幾下,神色舒朗:“大林爺,一切如舊吧,不然外人說我喊了您做爹,又讓我娘去相人家,這像什麼話?”
這大概就是大林奶不讓他落戶在老族長家的最大原因吧,自古爹娘就是一體的,不知情的還以為盛大林和他娘是老夫少妻呢,難怪大林奶會膈應。
捏了捏新戶籍,盛言楚覺得自立門戶其實也不錯。
巷子口陸陸續續進出不少人,盛大林不好久呆,丟了幾句囑咐話後心不在焉的趕車回了家。
一回到家,婆娘王氏揪著盛大林胳膊哀嚎:“當家的,你是不是拿我小櫃子的銀錢給楚哥兒了?哎喲,你這天煞的,那可是閨女的出嫁銀啊——”
盛大林身姿沉如山,一聲不吭的給牛車卸行頭,卸到一半發現車板夾縫裡塞著幾顆銀果子,王氏抓起來一看,大喜抽噎:“原是我錯怪當家的了,可這銀子怎麼跑這來了?”
盛大林雙目含淚,勻平了氣息後心頭發酸,望著老妻抱著六兩銀子喜笑顏開,盛大林深深垂下臉將手中的牛鞭往丟上一扔,隨後一聲不吭的進了門。
王氏一囧,低頭略一思忖便知男人恨上她了。
可她這麼做不還是為了盛家好嗎?楚哥兒是個半大的孩子,又要讀書,她家若是接手養著得花不少銀錢呢,何況楚哥兒年歲不小了,長大後未必會跟她家同心,再有便是程氏……
程氏太年輕了,她能相信當家的不會跟程氏有瓜葛,但外人不會這麼想。
為了兒孫的名聲,她必須站出來做惡人趕走程氏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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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家私塾內,盛言楚麵無表情的放下行李,旋即借口如廁溜進了公寓。
正盯著新戶籍看著入神,冷不丁聽程以貴在外喊:“楚哥兒,夫子過來了——”
盛言楚幽幽的歎口氣將戶籍妥善放好,從公寓裡跳出來拎著褲腿鑽出茅房,納悶問,“夫子咋這麼早就過來了?”
天才擦擦亮,迎他們進來的丫鬟說夫子一般是辰時一刻(七點多)才入學堂,這會子才卯兔時分。
“聽說門口來了不少人,好些都是廖家私塾的學生。”程以貴小聲的偷笑,“我估摸這些人是想入康家私塾,隻是那廖夫子大約會氣得不輕。”
盛言楚一時無言,他敢篤定康夫子不會收這些棄師忘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