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了表哥。”盛言楚醬紅了臉拉拉程以貴的衣袖,他要再不阻止,他表哥能把誇他的牛皮吹到天上去。
程以貴意猶未儘的收了聲,小二卻不淡定,引著幾人落座,然後扭頭將掌櫃的找了來。
不一會,長香樓的掌櫃笑吟吟的捧著兩壺羊羔酒過來。
“這些都是小人送給秀才公的。”
掌櫃的說話圓滑,不等盛言楚說不吃嗟來之食,立馬道:“秀才公不若賞本店一副字畫吧,也好讓小人的酒樓沾一沾秀才公身上的仙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盛言楚盛情難卻,點了點後,立馬有下人端來筆墨紙硯。
能看到盛言楚當庭作詩繪畫,幾個書生當即美滋滋的站到一旁觀摩。
長香樓的包廂並不是獨立的,而是在中間隔了一塊屏風而已,所以當盛言楚所在的桌上不時傳來吟詠詩詞的歎息聲,旁邊幾張桌上的食客不由好奇的跑過來。
等盛言楚寫出一首詩詞後,才發現屋內擠滿了人。
“好!”不知是誰先起了頭,頓時響起一片喝彩聲。
盛言楚斯斯文文的將作好的詩文拿給掌櫃的,羞赧道:“小子實在不擅丹青,隻能辜負掌櫃的了。”
不是他藏拙,是他真心不會。
上輩子是個連簡筆畫都能將狗畫成貓的他,更彆提這輩子用毛筆作畫。
“
這樣子就已經足夠了。”
掌櫃的心滿意足,命人將詩詞裱好後掛在進門最顯眼的地方,又拍掌揚聲道:“盛秀才今個來我長香樓算是來對了地方,前兩天外郡的商隊途經此地,扔了幾箱子山珍海味給我,正好盛秀才您來了,今日我便讓後廚做好了給您盛上來。”
盛言楚略略頷首,不僅其他書生們垂涎海味,他亦是。
小公寓裡的火鍋食材雖然取之不竭,但吃來吃去就隻有牛羊豬三種,就連最普通的蝦滑都沒有,所以一聽掌櫃的劈裡啪啦的菜名中有桃花蝦和竹節蝦時,他立馬來了興致,忙道:“旁的魚肉先放著慢慢做,先給我們上兩盤蝦肉再說。”
說完,他咽了咽口水,搓著手一咕嚕坐到桌前翹著小短腿等著上菜。
饞嘴的小模樣鬥著眾人哈哈大笑,幾人相視一眼,心道盛言楚即便小小年紀得了秀才功名又如何,麵上再怎麼裝的老成,在吃食麵前,依舊是一個懵懂貪玩的小孩罷了。
因有了這種想法,幾人看盛言楚的眼神逐漸變得親熱起來,不像起初那種敬著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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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肉易熟,不消片刻小二就端了兩大盤色澤鮮紅,味美肉嫩的大蝦上來。
“海蝦果真比河蝦要美味。”程以貴吮吸了一口蝦殼上濃鮮的汁水,讚不絕口道,“這肉一大口,吃起來極為爽快,不像河蝦,個頭太小了,吃起來不得勁。”
桃花蝦做的鮮香麻辣,出鍋前還撒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小蔥圈,盛言楚輕輕咬掉蝦頭,也不用多此一舉的去蘸桌上的醬湯,一口將桃花蝦嗦進嘴裡,包住後一股稠濃的蝦汁直入喉嚨,牙齒上下這麼一咬,很快,一張近乎完整的蝦殼吐了出來。
吐掉蝦殼後,鹹嫩的蝦肉塞的滿嘴噴香,越吃越想吃。
不一會兒,兩盤海蝦就被幾人造完了,甚至連碗裡剩下的辣椒和蔥圈都被人一掃而光,等掌櫃的上第二道菜時,麵前隻剩下兩個光溜溜的盤子。
掌櫃的很高興,掀開罩籠,笑道:“盛秀才,您再嘗嘗這道菜,海貨不易養,這不,送來的海肉裡邊就隻剩下這個東西還是活蹦亂跳的,你且嘗嘗味,若是覺得好,後廚有的是。”
說著,一盤伸著好幾條硬又長爪子的
東西端到了盛言楚跟前。
“這東西能吃?”程以貴懷疑,“程家莊山溪石頭縫裡經常能見到這玩意,這玩意蜇人手,殼硬就算了,肉還少,掌櫃的,你莫不是沒了海貨故意拿這玩意來抻麵子的吧,打量我們不識貨?”
“沒沒沒,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海貨。”掌櫃的指了指螃蟹,笑道:“這個比山溪間的殼魚大好幾倍呢。”
眾人定眼一看,確實大很多。
“這東西真的好吃?”有人跟程以貴一樣不太相信掌櫃的話,“我幼年吃過兩次,總覺得殼魚太腥了。”
“是啊,咬下去還磕到牙,屬實不好下嘴。”
掌櫃聞言臉色勉強笑了兩下,剛想說撤下去,卻聽盛言楚笑道:“慢著,這玩意我愛吃。”
“秀才公不怕磕到牙?”掌櫃的有些忐忑,他本是好意獻上好吃的吃食,但瞧著嘴裡缺了牙的盛言楚,掌櫃的不禁有些後悔端這道菜上來。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出來。
盛言楚瞪了那人一眼,固執的將蟹肉盤子攬到自己懷中,心裡不快,涼涼道:“幾位兄長就隻管看我的笑話吧,既如此,這盤海肉就讓我一人包圓,掌櫃的,你再給他們另上一道即可。”
“哎,好嘞!”掌櫃的上螃蟹本就是為了取悅盛言楚,見盛言楚有模有樣的用手拿起螃蟹吃起來,掌櫃的心裡雀躍不已,忙跑下樓讓後廚繼續上菜。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一桌子十二盤菜就都上齊整了,長香樓裡上座尤為好的肉牛團子、罕見的炙獐子肉,以及油爆手撕菜兔肉,盛言楚一概隻嘗一兩口後就不伸筷子了,反倒是大夥嫌棄的螃蟹以及亮晶晶的鹹帶魚則成了他嘴裡的常客。
帶魚肉程以貴已經下筷子吃過了,魚肉肥美細膩,就是口味太奇怪了,鹹中帶甜,小孩子大多愛吃,像程以貴這樣的十四五歲的少年郎總之不太喜歡,所以看到盛言楚一口接著一口用左邊的牙齒努力的咬著(右邊牙掉了),眾人不禁悶笑。
“盛小秀才雖才學驚為天人,但身上的童趣依然留著,這樣挺好,不至於小小年紀活著刻板死沉。”
“隻是這吃相……”
有人捂住嘴,“比我家七歲的弟弟還要撒野,嘴巴不停的嚼著
,真真可愛。”
“哈哈哈…我正想說呢,十來歲不到的孩子剛好處在換牙的尷尬階段,卻又喜甜食,你瞧盛小秀才,抱著那盆魚肉不放呢。”
盛言楚才不管這些人如何看他,他現在就是故意的,等再過兩年大些,他再想這樣放肆的吃東西可就有失禮數了,左右他在這些人眼中還是一個小孩,那他就不端著,隻管使勁的吃,如何造次也沒人敢說他沒秀才公的模樣。
畢竟誰也不能跟一個還未滿十歲的孩子較真不是嗎?
一盤子帶魚和螃蟹下肚後,盛言楚小小的打了一個飽嗝,心想這頓飯他算是吃回了本錢,擦擦嘴,他終於放下了在他手中忙碌不停的筷子。
“楚哥兒吃好了嗎?”程以貴舔了舔嘴角的油漬,招呼掌櫃的上一壺水上來,剛才的羊羔酒他沒讓小表弟沾半滴,這會子又吃了一頓油汪汪的魚肉,更不能再飲冷酒了。
“嗝,吃好了…嗝。”
盛言楚躺在椅背上拍了拍圓滾滾的小肚皮,淺淺的啄了一口溫水漱了口,指著還有一大盤無人動筷的蟹肉,道:“表哥,你就嘗一嘗嘛,你看我都吃那麼多都沒蜇到嘴,你這麼厲害肯定也不會,我告訴你,這玩意可比牛羊肉鮮美的多,吃一口保準教你這輩子都忘不掉它。”
“有你說的這麼好吃嗎?”程以貴嫌棄的用手鉗起半隻螃蟹的身子,膏黃呈桔紅色塊狀,殼內的蟹肉晶瑩白嫩,瞧著似乎還不錯,隻是從前被螃蟹夾過的陰影尚在,總之程以貴有些下不去口。
“男子漢大丈夫還怕這玩意?”盛言楚好整以暇的看著程以貴,決定報從前被程以貴拿蛇嚇唬他的往日之仇。
這麼一激將,程以貴果然上鉤。
“我怕這個?”程以貴不屑一顧的擼起袖子,“楚哥兒打量我是三歲毛孩嗎,不就小時候被蜇了一次嗎,我才不怕呢。”
“不怕就吃啊。”盛言楚微微一笑,小手一推,半盤螃蟹就去了程以貴麵前。
程以貴見盛言楚來真的,臉上冒著虛汗,開始迂回商量:“楚哥兒,這未免有點多了……”
盛言楚怎能輕易放過人,下巴指了指旁邊的蟹殼:“貴表哥,我肚子裝的都比碗裡的多。”
意思是你程以貴的胃
口比我還小嗎?
“必須吃?”程以貴不好反駁,滿臉堆笑道:“要不楚哥兒你再幫哥哥我吃一些?”
“不要。”盛言楚乾淨利落的拒絕,螃蟹一次不能多食,他今天吃的夠多了。
程以貴揪著眉心,便老實認栽:“好,我吃!”
程以貴的豪言壯語惹得桌上幾人紛紛看過來,幾雙眼睛眨都不帶眨的盯著程以貴。
程以貴忿忿的閉上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抓起一塊蟹肉就往嘴裡塞,盛言楚嚇了一大跳,忙提醒:“殼彆吃,隻吃那裡麵的膏黃和軟肉。”
程以貴照做,雖不慎咬到了硬殼,但清蒸的蟹殼並不硌牙,尤其是細長的蟹腿,一口咬下去全是肥美的肉。
“快給我燙杯羊羔酒來。”
吃了半隻蟹肉的程以貴滿嘴都是海貨的鮮味,有了第一回的經驗後,再吃時程以貴明顯熟稔很多,咬住蟹肉的切口處,也不用多大力,隻需用上下牙來回那麼一擠,裡麵的肉就出來了。
“這殼魚肉一點都不膩人,你們也嘗嘗。”程以貴接過盛言楚倒的滿滿一杯酒痛飲下去後,暢快道:“就這酒吃更甘爽。”
盛言楚上輩子出去吃海鮮鍋子,最喜歡的就是蟹肉,聞言笑道:“眼下其實還不是食它的最佳時機,等仲秋,到那時膏黃豐滿,蟹肉肥美,隻看一眼就令人垂涎欲滴。”
見程以貴吃的歡,又有了盛言楚的笑顏邀請,幾個書生按捺不住的伸出筷子。
“小二,再上一盤蟹肉…咳,殼魚肉來,”眼瞅著桌上的人都饞上了雪白清爽的蟹肉,盛言楚笑著喊人,“再來些醋,薑,吃這玩意配醋薑最好不過了。”
旁邊幾桌聽到盛言楚的聲音,攔住小二:“盛小秀才這是愛上了哪道菜?給我們哥幾個瞧瞧唄。”
小二嘿嘿一樂:“是殼魚肉。”
“這這這,”幾人望著滿盤子橙紅的螃蟹,呆住:“這一大盤子殼魚恐怕都沒有五兩肉吧,能好吃到哪裡去?”
小二蓋好籠盅,打趣道:“這您就不懂了吧,盛秀才請的都是讀書人,讀書人怎可貪口舌之欲?吃殼魚肉不過是過過嘴癮罷了,真要吃魚,您且讓後廚給您做肉更多的。”
幾人搖著扇子哈哈大笑,非說他們也要
嘗一嘗讀書人愛吃的魚肉,這下好了,原本掌櫃的還擔心滯銷的螃蟹一個中午就賣脫了貨。
一頓飯之後,靜綏縣學子嗜蟹成癖的流言不經意傳了出去,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附近的螃蟹從一文不值一夜之間價錢漲的能跟豬肉相比,甚至有些個頭大的螃蟹得半兩銀子才能買下。
縣衙那頓飯盛言楚不敢吃太多,但這頓在長香樓當然要飽餐一頓,吃完後,盛言楚正想付飯錢,卻被一眾書生們攔住,就在一堆人爭相恐後的要付銀子的時候,掌櫃的笑眯眯的擺手說分文不取,隻說讓各位學子們給他家留一副字畫皆可。
程以貴等人覺得他們都沾了便宜,盛言楚卻覺得掌櫃的會做生意,今天和他一同來吃飯的都是縣試前十的優等生,若無意外,他們這批人肯定都能高中童生,童生功名雖不能免田稅,但一個村落若是出了個童生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到時候掌櫃的將童生們的字畫擺在正堂招財,屆時賺的銀子該是今日的百倍千倍。
思及此,盛言楚忽而靦腆的笑了笑,這些字畫中還有他這個剛出爐小秀才的墨寶呢,一旦掛出去,他敢保證,這家長香樓的生意肯定能超過隔壁掛著羊頭賣狗肉的迎客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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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飽酒足,有人提議去城外湖堤賞景踏春,盛言楚婉拒了,隻說夫子和另兩位師兄還在城中,他得趕過去彙合。
吃上頭的程以貴這才想起來陸漣和石大河,拍了下腦袋瓜,遲疑道:“楚哥兒,你在榜上有看到石大河的名字嗎?”
對於程以貴故意忽略掉陸漣的名字,盛言楚笑著耐人尋味,道:“表哥滿心眼裡隻有自己和我名字,其餘人你何時上過心?”
石大河考的還不錯,二十七名,長案滾到石大河的時候,他還沒看到名字就聽到身後石家人的仰天狂喜聲。
“陸漣呢?”程以貴直呼其名頗感丟人,但又做了兩年的同窗,又忍不住一問。
談及陸漣,盛言楚淡了笑容,搖搖頭沒說話。
“沒中榜?”程以貴驚訝,“不應該啊,他的學問不差……”
頓了頓,程以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身子不好,定是這個原因拖累了他。”
“漣兄長他……”盛言楚有些不知
味,輕歎道,“他隻考了兩場,後兩場直接沒了人影,夫子說漣兄長一出禮院就暈了過去,如今還在醫館躺著呢。”
程以貴聽了亦有些不舒服,陸漣是他們四人中年歲最大的,現在他們都在榜,且盛言楚直接成了秀才,一旦這個消息傳到了陸漣耳裡,心裡肯定不好過。
臥病在床的陸漣一大清早就知道這樁事了,原宅在家中不會接觸到外邊的放榜消息,無奈陸漣新結的未來嶽丈家咋咋呼呼的跑過來跟陸漣吐槽,說剛到手的縣學名額被縣令爺收走了。
陸漣拚命的掙紮起身,又咳又喘,啞著嗓子質問:“好端端的,大人收回去做甚?爹,你不是說師爺已經收了您的一百兩銀子嗎?”
被喊做爹的正是師爺口中的布商孫旺財,孫旺財冷哼一聲,居高臨下的看著臉色近乎慘白的陸漣,罵罵咧咧道:“衙門辦事向來朝令夕改,聽說今年縣學的名額給了一個秀才,我呸。他肯定是嫌我銀子給少了,故意吊著我呢!”
“嫌銀子少?”陸漣神色一僵,“嫌少了那咱們就多……”
話還沒說完,陸漣忍不住動氣猛咳了好幾聲,孫旺財的女兒孫福妞忙掏出帕子接過陸漣吐出來的臟汙之物,截走陸漣接下來的話,對孫旺財道:“爹,你得為陸郎的前程考慮,咱倆又不是沒銀子,您就再多給幾百兩不就是咯,何必惹陸郎憂心?”
孫旺財其實知道縣學名額被盛言楚摘有了,他是故意不跟陸漣說實話的,以為陸漣會打消去縣學的念頭,沒想到陸漣咳幾聲就惹的閨女動了惻隱之心。
覷了眼半死不活的陸漣,孫旺財有一瞬間格外後悔當初在茶館挑中了陸漣,誰能想到這麼一個翩翩公子竟然是個病秧子?
閨女長相是普通了些,但他們孫家不缺錢啊,守著這份家業什麼樣的女婿找不到?
所以在得之陸漣棄考後,孫旺財對陸漣簡直失望到透頂。
“福妞,你跟爹出來。”孫旺財冷著臉喊。
孫福妞卻不動,捧著剛煎好的藥一口一口的往陸漣嘴裡喂,道:“爹,左右你就我這麼一個女兒,孫家的一切你不留給我跟陸郎用,難不成你跟娘要帶到閻王殿去不成?”
給陸漣擦了擦嘴後,孫
福妞又摸了摸陸漣的額頭,確定陸漣的高燒退掉後才鬆了口氣。
望著陸漣病中依舊俊朗的麵容,孫福妞笑了,起身道:“爹,你就給我三百兩吧,我去衙門托人將這事辦了,我就不信辦不成。”
“福妞!”
孫旺財跺腳大罵,“你還沒嫁給他呢,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我告訴你陸小子,不是我孫旺財不幫你,實在是你自己沒出息,倘若你拿了今年的案首,何須我孫家求爹爹喊奶奶的花一百兩幫你謀進縣學的名額?”
“爹,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孫福妞聽得一頭霧水,“陸郎身子受了寒才棄考的,又不是他故意……”
孫旺財痛心疾首的望著自家女兒,打又舍不得打,隻能悶生氣。
陸漣心思重,聞言忍著嗓子裡的癢意,艱難的開口:“爹,你剛說案首…咳,咳咳,已經發案了?咳咳咳…”
“發了!”
孫旺財順嘴一說:“說來這案首你還認識呢,正是你們康家私塾的盛小秀才,你不是好奇你的縣學名額給了誰嗎,就是給了他,還是縣令爺親筆批的!”
聞言陸漣麵孔驟冷,煞白的臉色難看至極。
“怎麼會……咳咳咳,是他…咳,咳,怎麼可能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快誇誇我,我更新了一萬字+
楚哥兒:摸摸噠,謝謝各位疼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