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有福聞言喜上眉梢,等盛言楚一行人過來後,程有福將外甥拉到一旁,一臉神秘道:“掌櫃的說這頓飯免了銀錢,問你可願意給他寫條橫幅?”
“又免?”
“咋?可是有難處?”程有福回過神,“又?難道還有彆家請你過去吃席了?”
“沒,”盛言楚半笑半歎道,“前些天在縣城的酒樓,那家掌櫃也不收我的飯錢,舅舅,你說我考個秀才出來是不是就是為了來酒樓吃飯不淘銀子?”
“說什麼渾話呢?”
程有福嘴上罵盛言楚,臉上卻帶著欣慰的笑“”“從古至今秀才公都是被人高看的,廩生秀才的墨寶一般是可遇不可求,更彆說你這樣越級考中的秀才,你也彆端著,給酒樓寫一副便是,畢竟是鄰裡鄉親,都想沾沾你的光。”
盛言楚點頭稱是,小聲問道:“舅舅從家裡過來的時候,可曾去看過我娘,我娘她——”
“她好著呢!”程有福道,“你考中的喜訊傳到水湖村後,你娘樂的嘴都僵了,這麼些年,我從沒見春娘如此高興,便是那一年嫁給盛元德,她也沒笑成那樣。”
提及盛元德,盛言楚將城中偶遇的事說了出來,不說還好,一說暴脾氣的程有福舉起拳頭就捶牆。
“他還有臉認你?”程有福胸中怒火中燒,低吼道,“楚哥兒,你須得聽你夫子的話,萬萬不可心軟,盛元德壓根就不是個好秧苗,他能拐了老盛家的銀子跑出去狎妓鬼混,自然也能騙走你的銀子去逍遙。”
“我省的。”
程有福彎下腰,湊近又道:“老盛家這兩年發生了很多事,你常年在
康家不知情,怕是你娘也不會你說。”
盛言楚趕忙豎起耳朵,隻聽程有福道:“盛家族裡為了平息你的怨氣才將盛元德趕出水湖村的。”
“難怪…”盛言楚失笑,他一直以為盛元德被盛老爺子養在家中不讓出門,所以在縣裡遇到盛元德時,他才會驚訝。
“要我說你們盛家那位老族長就是個見利的小人,你可彆感謝他驅趕了盛元德,他之所以那麼做還不是因為聽聞你在康家夫子這學得相當好才下決定的,要是他真的替你著想,早在盛元德在族中除名後就趕出去,而不是半年後。”
“是這個道理。”盛言楚道,“舅舅說的這些我都會記在心上的。”
“何止要記在心上!”程有福提點道,“你們盛家人都冷血的很,慣會捧高踩低,你且看著吧,你這趟家去他們又是一副怎樣的嘴臉,楚哥兒,不是舅舅心胸狹隘,也不是舅舅多嘴,實在是你身後那些族人沒一個是有良心的,你如今還小,可千萬不能看他們可憐就亂發善心,你捫心問問自個,你跟你娘受欺負時,誰站出來維護你了?”
盛言楚臉上浮起苦澀的微笑,久久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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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盛言楚收拾好包裹搭上牛車往水湖村趕,一路上確如程有福所言,從前根本不會正視他的村民紛紛停下來和他打招呼,就連曾經造謠他娘勾引男人的婆娘都厚著臉皮親熱的喊楚哥兒。
盛言楚覺得十分好笑,也沒掉架子的與他們顯擺,瞥開眼隻管趕路。
“這楚哥兒不會是恨上咱們了吧?”
“誰說不是呢?從前咱們不待見他們娘倆,如今風水輪流轉,這都是命…”
“我才不信命呢,若老天爺老眼,會讓他一個九歲崽子當秀才?定是老盛家哪根香火燒對了,才保佑楚哥兒在考場中一舉高中。”
有人嗤了一聲:“這關老盛家祖宗什麼事?楚哥兒七歲就是獨戶,他頂頭可沒有老盛家的祖宗。”
談起老盛家,幾人在盛言楚跟前碰的冷釘子逐漸淡了。
“咱們左右和楚哥兒家關係八竿子打不著,但老盛家不同啊,如今楚哥兒一躍變成秀才回來了,老盛家恐怕幾幅腸子都悔青了。”
“誰說不是呢。”
“不行,我得跟
過去看看,說不定等會還能看到一場大戲。”
“走走走,我也去。”
很快,一大群在外忙碌的村民不約而同的聚集到盛言楚家外。
院子裡,此時盛老爺子跟老大爺似的坐在正中間抽著旱煙,一旁的越氏和盛梅花一改從前的態度,此刻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
“春娘,你放著我來洗。”
“春娘,你歇著,我來炒菜。”
“春娘,最近和巴柳子咋樣啊,什麼時候辦喜事?”
“春娘,你說楚哥兒什麼時候回來著?”
程春娘:“……”
盛言楚甫一進門聽到的就是這些諂媚的話。
“楚哥兒?”見到門口站著的清瘦少年,盛老爺子緊張的煙火險些燒了眉毛,拄著拐杖一步一步的過來。
“真的是你!楚哥兒,路上累不累?”邊說邊拿手去碰盛言楚的頭。
他頭一偏,往旁邊站了幾步,無視盛老爺子,徑直喊:“娘,我回來了——”
“楚兒。”程春娘歡喜的從越氏和盛梅花的奉承和打聽聲中抽出身來,上前一把取下盛言楚肩上的書箱,仔仔細細的看著兒子,眼眶泛酸:“難為你這麼小就下場科舉,果真是瘦了,走,娘特意給你燉了一盅鴿肉棗子湯,就等著你回來喝呢。”
盛言楚抬手抹開女人臉上的淚花,笑嘻嘻道:“娘,我給你買了好東西,您瞧——”
正準備往外掏簪子時,越氏和盛梅花擠到眼前。
也不怕倒黴運,越氏賠上笑臉:“楚哥兒……”
盛梅花挺著大肚子,厚著臉皮跟著喊:“楚哥兒,咱們姑侄好久沒見了吧,有空去姑姑家坐坐唄,正好你姑父也在家。”
盛言楚哼了哼:“他在家乾我什麼事,誰稀罕去你家?”
說著他故意眨眼睛看向程氏:“娘,您怎麼沒告訴過我,我還有一位姑姑呀?”
程春娘柔柔一笑沒出聲。
“你!”盛梅花氣得肚子疼,使勁的咽下這口勁,耐心道:“楚哥兒學累了不記得不打緊,隻怪姑姑出嫁早。不怪你不認得我,我——”
盛言楚懶得聽盛梅花聒噪,顧及盛梅花身懷六甲,他索性不與此人多口舌,省得等會鬨出事,便拉起程氏的手大步往屋內走去。
“誒?”見盛言楚沒等她
話說完就走,盛梅花急得腳抽筋,“楚哥兒,你聽我說哇,姑姑肚裡的小表弟就要出世了,我今個過來,就是想讓你給他取個名。”
邊說邊捧著沉甸甸的肚子在後頭追,越氏和盛老爺子嚇了一大跳,越氏眉心突突,忙喊:“梅花,你當心些。”
盛梅花指望著肚子的孩子能沾點盛言楚身上的文氣和喜氣,哪裡聽得進去勸告,顛顛的跑過去,也不怎的,腳一扭,身子慢慢歪倒了下去。
“梅花!”盛老爺子嗓子喊破了音,還指望著盛言楚,大聲對著緊閉的屋門,吼道:“楚哥兒,你快來搭把手,你小姑摔了!”
孩子是無辜的,盛言楚手觸到門,卻被程春娘按住:“彆去,這幾天她們娘倆天天過來,梅花的產期就在這兩天,肚子裡的孩子她護的跟什麼似的,咋可能輕易摔倒?”
程春娘微抬蓁首,瞥了一眼門外幾道不動的人影,緩緩道:“倘若孩子真的出了事,她們早就抱著人去醫館了。”
“騙我出去?”盛言楚凶悍的一咬牙,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哼,還真的把我當三歲小孩耍。”
“當家的,你說楚哥兒怎麼還不出來?”越氏抱著盛梅花的肚子手都快酸掉了,圭怨道,“不會程氏這娘們不讓楚哥兒出來吧?”
“再等等。”盛老爺子腿蹲的有些不舒服,可便是如此,還是蹲著不起來。
盛梅花就更不用說了,挺著大肚子從夫家跑過來為的不就是蹭盛言楚的光嘛,她的長子名字若是廩生秀才取的,說出去也好聽,且她跟楚哥兒打好了關係,公婆兩個老不死的定不敢像從前那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看她,有個秀才侄子撐腰,量錢家的人也不會再磋磨她。
然而盛梅花沒等來盛言楚的同情心,肚子卻開始隱隱作痛。
“娘,”盛梅花疼的臉皺成醜菊,呻-吟道,“娘,我怕是等不來楚哥兒取名你外孫就要出來了。”
“什麼?”越氏慌了,“當家的,還不趕緊將梅花送回錢家!”
“送回錢家?”盛梅花沒明白,“不是說好的在這生嗎,正好借楚哥兒的光福佑我兒,哎喲,我的肚子……”
盛老爺子沉下麵孔,將煙杆往腰間一插,擂足了勁才和越氏
抬起盛梅花。
盛梅花疼的翻白眼,大呼小叫道:“娘,就讓我在這生吧,我兒日後是要考狀元的,錢家人都是大老粗,算命的都說了,楚哥兒能旺我兒……”
屋裡的程春娘此時端著鴿子棗花湯從側門進來,見盛言楚趴在門縫看熱鬨,便道:“盛梅花從小就信算命的話,你彆搭理她,哪有外嫁女賴在侄子家產子的,何況她和你又不是姑侄那層關係了。“
盛言楚覺得有趣:“她娘成天說我克她,她倒好,非說我是旺她兒子的福星,那我究竟是福還是禍?”
程春娘脫口而出:“楚兒自然是福,是娘的福,沒有你,娘早在七年前就不想活了。”
頓了下,程春娘捂住嘴不往下說了。
“娘,”盛言楚將碗中的鴿子湯倒了一半給程氏,語帶無奈的碎碎念叨,“這些死啊活的以後莫要說了,如今兒子已經是秀才,咱家的商稅儘數都會被免掉,此後咱們是掙多少存多少,我想著等攢夠了錢,我就把你接到縣裡去住。”
環顧了一圈茅草屋,繼續道,“這房子日後就推倒做果園吧,也彆花銀子修繕了。”
程氏知道兒子孝敬,便沒推辭的接過小半碗鴿子湯,抿了一口後就放下了,清了清嗓子道:“好端端的怎麼想著要去縣裡住?”
盛言楚起身從書箱中拿出縣學的舉薦信,他知道程氏不識字,但還是想將這份喜悅和至親之人分享。
“縣太爺讓我去縣學讀,等四月府試結束後,我就要從康家搬過去了。”
“這是天大的好事啊。”程春娘笑眯了眼,雙手拿著舉薦信左看右看,連拿倒了都不知道。
“我兒就是厲害,不考則以,一考便中了秀才,這些天村裡人人看到我都誇我有福氣生了個小神童。”
盛言楚晃了晃小腦袋,臉上的笑容和程氏如出一轍:“是娘教的好,兒子這輩子的心願無它,就想著娘跟著我能過上舒心的日子,所以打算等我在縣學安穩後,就去街上賃個小院讓娘過去住著,一來我能常回來吃娘做的飯菜,二來我是不放心娘一個人在家,如今我的身份不比以前,肯定會有不少人上門擾您,為了讓您清淨些,咱們還是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的好。”
程春
娘點點頭:“這兩日是有不少人上門,好些我都不認識,說是求你幫他做事,我想著你能幫他做什麼,便什麼都沒說。”
說到這,程春娘忽而笑了。
“楚兒,這些人裡竟還有給說親的,說的還是大家的小姐,我一聽樂了,想著你才九歲,這時候說親未免過早,便也沒有答應。”
“什麼?給我說親?”盛言楚一口湯差點噴出來。
程春娘點頭:“說來說去都是看中了你的秀才身份,這幾天族裡也在說,說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成績,怕是前程不可估量,我瞧著架勢,他們或許又要拉你去祠堂。”
“有這功夫,何不將底下幾個哥兒好好教一教,彆成天的就知道偷雞摸狗的砸人窗戶。”
盛言楚說的正是盛大林的幾個孫子,自從兩年前盛大林提出收養他的話後,盛大林家的幾個半大的哥兒看到他就罵他不要臉,更過分的是趁著他不在家就拿著竹篙捅他家的窗戶,有一回他忍無可忍,趁著天黑爬上了盛大林家的屋頂,然後一股腦往煙囪裡倒了一堆小石子。
因為這事,他還遭了他娘的一頓打,因為盛大林家第二天起火了。
母子兩人說起往事,隻覺酸苦交纏,但一想到以後的日子,兩人臉上都沒了憂愁,開始憧憬日後去了縣裡程氏白天該做點什麼事打發日子才好。
提出做些新奇的繡活賣,盛言楚半拒絕,隻說程氏要愛護眼睛,真要打發時間可以在院子裡開塊菜圃,平日種點菜活躍一下身子總比呆坐在繡架前好。
一說種菜,程氏就一發不可收拾:“林地裡的果樹長的不錯,再過三五年,定能結果子,我想著可以讓巴大哥再給咱們買一些石榴柿子棗子樹苗,屆時圍著離枝樹種下。”
盛言楚注意到他娘說起巴柳子的神色,聲音輕柔,少了從前那份疏遠,可見這些天巴柳子定是在他娘跟前刷了一波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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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盛家的門檻差點被踩爛,裡長,村長,老族長,老族長的兒子盛大林等等,送走一批後又來一批,不管從前有什麼恩怨,既然上門來恭喜,那盛言楚就都秉持的來者是客的道理。
因而將從縣城采買的瓜果花生擺了三大碟,他娘見狀,立馬笑吟
吟的泡了一大壺新茶端上。
盛家族中等人笑的見牙不見眼,饜足後竟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隻聽有人捧著茶盞一副理所當然道:“楚哥兒,如今你已經是秀才了,該知道秀才能免三十畝田稅的事吧?你人小不懂這些,這樣吧,先排除你家那幾畝田地,剩下的二十多畝份例就都拿出來給族人使吧。”
此話一說完,大家都將眼睛聚焦到盛言楚身上,似乎隻要盛言楚點了頭,這些人立馬回家拿了田契去官府改掛田。
盛言楚冷眼瞧著,沉默不語,心裡卻譏笑連連: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作者有話要說:天冷了,北方的朋友有地暖,南方的朋友…就湊合的鑽被窩吧,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