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敬心疼的看著箱子裡巴掌大的衣物,沉悶了半天才道:“孩子死後,本官就絕了再納妾的念頭,誰料衛氏一族往本官眼皮子下?塞了十來個族侄,良莠不齊泥沙俱下,那幾年本官算是見識了什麼叫涎皮賴臉,什麼叫靦顏天壤。”
屋內靜神香繚繞,盛言楚盯看著縷縷繞饒上升的清煙,沉思了片刻,輕聲道:“所以大人遂起了收養……咳……”後續的話沒往下?說。
衛敬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盞,輕輕波動碗蓋,淡笑道:“看來城中的流言蜚語你是知情的。”
“我…”
“本官不為難你。”衛敬道,“杜氏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多年未愈,她一心覺得本官和?她的孩子若平安長大,該跟你一樣溫和?有禮…本官亦覺得你比旁人要好,隻是你若不願,本官不強求。”
說完,衛敬就自顧自的喝茶,外邊丫鬟進來了一趟,說杜氏譴她過來問問盛秀才今天什麼時辰回靜綏。
盛言楚臉上頓時略過尷尬神色,好家夥!他直呼好家夥!這對夫妻是約定好的嗎?談不攏二話不說就趕他走?
走就走吧。
盛言楚乾笑兩聲緩解不適,隻是以目前的情況看來,他沒辦法幫夏修賢說話了。
衛敬握緊了掌中瓷盞,外頭丫鬟低著頭候在門口,這一刹那的寂靜將盛言楚接下來吐出的告退話語顯得極為蒼白無力。
“學生…”盛言楚從杌子上起身,扯了扯嘴角,“學生多謝大人這幾日的照顧…學生就…先回…”
衛敬沒起身,坐在那挑了挑眉,一言擊中:“你我如今都在五皇子的船上,你以為回到靜綏就能跟本官撇的乾乾淨淨?”
“不不不,”盛言楚聽衛敬說罷,額頭沁出汗滴,忙跪地叩首,道,“學生感激大人和?五皇子對學生的看重,至於外頭傳的謠言,學生實在不敢應下?,畢竟家中有母,若拜了大人為父,我娘如何自處?”
三?年前盛大林不就是例子嗎?
衛敬是郡守,他若是做了衛敬的兒子,他娘恐怕又?要淪陷到指指點點中。
靜綏是小地方,老百姓的舌頭比黑白無常的還要長,有些人隻會看表麵,他做了衛敬兒子的消息一旦傳
到靜綏,肯定會有人背地裡胡亂猜忌他娘和?衛敬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當盛言楚一臉為難的將心中猶豫說了出來後,衛敬合上茶盅,撫須大笑道:“這有何難,杜氏昨兒還說呢,你娘手巧又年輕,守寡做什麼,合該再找一個男人共度餘生才好。”
盛言楚無言以對,他又?不是沒找過,問題是找不到合適的哇。
“本官倒有一人選。”
衛敬笑得跟狐狸一樣賊,“那人比你娘大幾歲,議過親,講全乎了應該說那人娶過妻,隻是妻子命不要好,才過門幾日就病逝了,那家人便找到廟裡的方丈求了說辭,方丈說男子克妻…”
“克妻?”盛言楚錯愕的看著衛敬,一字一句道:“大人是嫌我娘活的太長了嗎?”
就這麼迫不及待的希望他娘死了然後繼承他?!
“你聽我把話說完,”衛敬笑吟吟的解釋,“克妻之說有法子攻解,廟裡的高僧說那人日後娶妻娶二度梳頭女便可。”
二梳頭的女人在嘉和?朝就是二嫁女。
盛言楚聽了,冷白肌膚的麵龐陷入沉思,片刻後問道:“大人還沒說這人是誰呢?”
“張郢。”衛敬絲毫不拖泥帶水。
“什麼?”盛言楚往後退了好幾步,想起張郢的家世,頓時一股氣上頭,拒絕道,“不妥不妥,他不行。”
衛敬露出很奇怪的表情,道:“你看不上他?張家的老祖宗是帝師,多少人巴不得嫁給張郢呢!”
帝師!
盛言楚隻覺一陣眩暈,好好的一個帝師之後怎麼就淪落到靜綏當起小小縣令了?
“我娘是農女,張大人身份太過尊貴,我娘和?他不行的。”
“你多慮了。”衛敬複又?笑,“張家有家訓,不娶高門女,嫁進張家的女人大多都是京郊平民百姓家的女兒,張家既然想娶二梳女,肯定不會計較家世。”
盛言楚驚詫的‘哈’了一聲,衛敬乾脆道:“張郢看似吊兒郎當,實則心有丘壑。張家老祖宗是當今皇上的老師,克己奉公德隆望尊,可惜後代子嗣沒什麼大作為,傳到張郢這一輩,就隻剩下張郢在朝中周旋,朝廷已然分成太子和?四皇子兩派,張郢為人張狂,得罪了太子的幕僚,因?而下?放吏部的官職
被一個無名之輩給頂了去。”
“張家就甘心看著張大人外放受苦?”這是盛言楚一直沒理清的一個事,張郢家世好,祖上又?出過帝師,為何張郢受了委屈,張家和皇帝都視而不見不伸援手?
衛敬喜歡的就是盛言楚這種?不知為不知的求學心態,轉了轉手腕上的佛珠,笑道:“張家避世多年,如今隻剩賢名而無權勢,加之皇上偏袒太子,張家不好和皇上對著乾,隻能由著張郢咽下苦果來靜綏磨煉三年。”
盛言楚嘖了一聲:“三?年後吏部升調折子下?來,張大人定能重回京城。”
“他能回京城多虧有你。”衛敬讚聲道,“若沒有你的禦寒點子,依本官的經驗,張郢至少在靜綏要待兩任才行。”
盛言楚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法子再好也要有人用才行。”
如果張郢是個心氣?高瞧不起他的紈絝子弟,他縱然有一肚子的想法,張郢不聽不信都是打水漂。
“所以本官才說他適合你娘。”
衛敬抬首而笑,眼角的細紋都牽出來了:“隻要你點頭了,京城張家那家就由本官來安排,至於張郢那裡,你甭擔心,他這人對妻室並無過分的挑剔,為人善良就可。”
盛言楚突然有一絲心動,他娘配張郢是有一點高攀,但他娘也?不差勁啊,容貌女紅都在尋常女子之上。
見盛言楚麵色怔鬆,衛敬趁熱打鐵:“你娘的事解決了,那你與本官的家事就好說了,本官不是強人所難之人,和?杜氏的打算是收你為義子,百年之後,你膝下?的孩子留一個男丁隨我衛家姓就行,不拘是你的兒子還是孫子。”
這要求簡直寬容的不能再寬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盛言楚是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衛敬做事相當麻利,趁著盛言楚被他忽悠的得勁的時候,趕緊讓外頭侯著的丫鬟去請杜氏過來,杜氏一來,盛言楚手中就被人塞了一個托盤,上麵放著兩盞熱茶。
整個認親流程,盛言楚幾乎都處在懵逼狀態下?,在衛敬和杜氏祈盼慈愛的目光下?,他厚著臉皮喊了聲“義父義母”。
雖不是‘爹娘’,卻讓衛敬和杜氏激動的淌下?了欣慰的淚水,兩人齊齊站起來扶起跪在堂中的盛
言楚,喝了認親茶,又?當著衛家祖宗的麵寫下?了百年之內給衛敬留一個子嗣的約定書,自此,盛言楚和?衛敬綁在了一塊。
認了親後,杜氏淚眼婆娑的拉著盛言楚左看右看,頻頻點頭:“我兒尚在世間的時候,我時常幻想他長大成人的樣子,那日在府中看到你,我的心咯噔一下?,當時似乎老天爺就站在我身後,一個勁的說,你看你看,你兒子投胎轉世過來尋你了……”
杜氏做了半輩子的當家主母,在衛家人眼裡,一向是個說一不二的女人,然而此時握著盛言楚的手卻哭成了淚人。
衛敬也好不到哪裡去,這麼些年因為膝下?無子受了同僚多少白眼,如今盛言楚半大的小夥子能喊他一聲‘義父’,衛敬隻覺此生足矣。
郡守府收養盛言楚為義子的消息很快就在臨朔郡傳開?,經過這麼些天的發酵,老百姓們似乎並不覺得奇怪,不過事態最終還是順著盛言楚之前的擔憂出現了變故。
就在盛言楚從客棧搬到郡守府的當天,有人在城中命一群小兒唱起譏諷盛言楚他娘以色侍人的打油詩,此詩一傳揚出來,衛敬立即讓人將這群乞丐綁進了郡守衙門。
還沒上刑,幾個乞丐就嚇得屁滾尿流將始作俑者供了出來。
“譚訥?怎麼會是他!”盛言楚麵色陰鷙,一拳打在桌上,“我當初就不該讓他上車,讓他荒郊野嶺凍死得了!”
“恩將仇報的狼崽子!”孟雙神色複雜的看向盛言楚,“此人躲進了譚家,以衛大人的手段,此番怕是要牽連譚家了。”
譚家都不打緊,最無辜的是崔老爺子一家人。
盛言楚似是早有預想到,四下?一環顧,從垂花門進來的小廝忙小跑上前:“公子有事吩咐?”
“義父此時在哪?”
小廝低頭垂首:“在衙門,聽前院的人說,在城中汙蔑程娘子清譽的人已經被大人逮到了,此時大人正在衙門審案呢!”
“審案?”盛言楚神色一凜,“譚訥身上背了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