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兩輩子加起來還是頭一遭見識到衙門的官轎,轎子比他想象中要小很多,一頂轎子隻能容納一個人,坐進?去後連個躺下的地都沒有。
“娘——”盛言楚有些?擔心他娘適應不了?封閉的空間,忙撩開簾子衝後邊喊。
他娘的轎子比他的走得要慢的多,落了他一大截。
在後邊轎子上的程春娘坐立不安的掀開簾子,半含討好的跟轎夫道:“麻煩小哥快些?,我兒子都看不到影了?…”
轎夫也是好脾氣的人,耐著性子解釋:“夫人,不是小人不想快些?走,實在是公子坐的是大人特意吩咐改造的轎攆,咱們這頂轎子不能越過他…”
自古官轎出街,民間的百姓都會自然而然的停下手中的活跪拜,與其一道從巷口出來的轎子或者馬車會下意識的慢幾步在後邊跟著,以示敬重。
盛言楚平時覺得這種?規定無可厚非,但今天後邊坐的是他娘,他娘膽子小從來沒出過遠門,本來就膽怯驚心,如今窩在小轎子裡看不到他,這會子指不定心裡慌成了?什麼樣。
“停轎、停轎!”盛言楚側眼瞥了瞥兩個不知變通的轎夫,低聲交代,“我要下來走走。”
轎夫傻了眼,遲疑道:“公子,您不坐了??”
又一轎夫急聲:“公子,這還沒到城門口呢,離郡守府遠得很,下來走會累壞您的腳,到時候我們沒法跟郡守大人交代啊,您千萬彆為難我們,還是坐回去吧。”
“沒事,你們聽我的話就是了,義父那裡我自會說明白。”
說完,他跳下轎子步態從容的往後邊轎子奔去。
兩個轎夫沒轍,隻能歎著氣抬著空轎子往郡守府方向跑。
“楚兒你咋下來了?”
程春娘滿心慌亂的坐在轎子裡,見兒子亦步亦趨的跟在一側,心終於定了?一些?,囁嚅道:“娘給你丟臉了…”
盛言楚齜牙笑著逗程春娘:“那轎子逼仄難受,我腿都抻不開,渾身不舒服。”
邊說邊縮著背躬著身子攥成蝦子,“娘,你看,就像現在這樣——”
程春娘捏著帕子捂嘴笑,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剛好抵在轎門邊上,她坐在裡邊剛剛好,倒難為了?正在
長身子的兒子。
為了緩和程春娘待會見衛敬和杜氏的緊張心情,盛言楚一路走一路說,程春娘是個明白人,見兒子不竭餘力的開導她,便暗暗下定決心進?了?郡守府後決不能像剛才?那樣給兒子惹麻煩。
衛敬的官轎先一步到達郡守府,一看轎子裡沒人,衛敬忙問盛言楚去哪了。
轎夫戰戰兢兢地答:“公子說他個子長高了?些?,坐在裡邊彎著腰難受,所以…所以就步行跟著程娘子的轎子走了過來。”
衛敬派過去的轎子當然不是衛敬平日做的官轎,而是根據盛言楚的個頭特意改造過的,上麵掛了?郡守府的牌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衛敬府上的轎子。
轎夫雖說的簡單,但杜氏已經明了,微笑道:“楚哥兒是為了?照顧他娘。”
杜氏這些?年見了?不少農家婦人,那些膽量大的人走到她麵前腿都打鼓,何況是程春娘這樣的柔弱女子。
“夫君,依我看咱們還是彆站在府門口等著了?,這樣的大陣勢會嚇著楚哥兒他娘。”
衛敬讚同的點頭,隻留了?幾個機靈的小廝和丫鬟候在門口,他則跟杜氏進了?府在前院等著。
一刻鐘後,程春娘坐的轎子終於停在了郡守府門口。
轎子一落地,大街上百姓的眼睛就跟深林的餓狼一樣死死的釘在程春娘身上。
“這人誰啊,好麵生。”
“大人家的親戚?看著不太像。”
“連根金簪子銀手鐲都沒戴,怎麼可能是大人家的親戚。”
“這話不好說,京城的皇上還有三門窮親戚呢!”
“你的意思是說她是上門打秋風的?”
這話一出,人群中頓時騷動起來。
“打秋風的能有做轎子的陣勢?”立馬有人嗤笑,“你們光顧著看轎子裡的人,咋不看看她身邊站著誰?”
盛言楚扶著程春娘從轎子裡走出來,聽到身後傳來議論聲,微笑大方的看向眾人。
街上的百姓一驚:“這、這不是盛家小秀才?嗎?”
盛言楚幾個月跟著府學的書生在城中逛了?一圈,又是起詩社又是遊山玩水,加上兔絨毛衣和鴨絨夾襖的緣故,所到之處都有人爭著搶著看他長什麼樣子,可以說,盛言楚在臨朔郡感受了?一把
現代愛豆的風光。
“真的是盛秀才?!”
人群中一片嘩然。
“那他扶著的那人是——”
“瞧著歲數和模樣肯定是他娘啊!”
“是程娘子!真的是程娘子!”
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隨後一堆人呼啦啦的將程春娘團團圍住,盛言楚偏瘦,一個趔趄沒站穩就被一群蠻力婦人給擠到了旁邊。
“程娘子的毛衣真真是好東西,若沒有毛衣,年初我們一家都要凍死。”
“程春娘長得溫婉可人,就跟天上的菩薩似的,聽說程娘子的繡工了?得,不知道程娘子什麼時候有空,我還想跟程娘子討教討教呢!”
“是啊是啊,”人堆裡有繡坊的繡坊,當場拿出隨身攜帶的繡架,“程娘子,你幫看看我這走線可對?”
“這…”
程春娘沒料到郡城的百姓這麼熱情,若是換成旁的,程春娘當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可繡娘手中拿著是她最擅長最體?麵的繡活。
回頭看了?一眼倚靠在門邊的兒子,盛言楚笑笑表示不急。
程春娘抿嘴接過繡架,細看了?幾眼後指出幾針差錯,唯恐繡娘聽不懂她的彆扭官話,程春娘便接過繡架親自上手指點。
杜氏在前院等著有些?焦急,便領著丫鬟過來看看,才?走近壁影處就聽到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程娘子的手真巧,針從這底下穿過去比我繡的好看多了?。”
“嘖嘖嘖,這花沒照著繡樣都能繡這般好。”
程春娘久居在屋裡,鮮少聽到這麼多誇讚,一時間臉紅的跟山上的花兒似的。
見杜氏遠遠的過來,候在程春娘身邊請教的婦人很有眼色的拉著其餘婦人離開,有幾個人戀戀不舍的跟程春娘告彆:“程娘子,等你得閒了就來城中繡坊尋我啊——”
程春娘笑著應好,一路上積攢的惶恐和不安隨著跟這幫豪爽婦人的說說笑笑儘數煙消雲散,待看到迎麵走來的杜氏,程春娘突然覺得沒什麼可怕與忐忑。
“義母。”盛言楚率先喊了?一聲,笑著拉著程春娘上前,道,“娘,這就是我跟您說過的郡守夫人。”
杜氏比程春娘要大八.九歲,半老徐娘的年紀卻保養的跟十七八的小姑娘一樣,膚白皮嫩,嘴上塗了?一
層淡粉的胭脂膏,走過來時碎步帶風,一顰一笑惹得程春娘一個女人都看呆了?。
這世上竟真的有美人!
“春娘妹子。”
杜氏拉過程春娘的手,一手點向盛言楚,嬌笑道,“楚哥兒你若不說,我還以為你多了?一位嫡親姐姐呢。”
程春娘聽出杜氏話裡的調侃,羞赧的撩起鬢邊的小碎發,靦腆道:“還說呢,民婦第一眼瞧見夫人,以為是九天仙人下凡來了,夫人打扮的端莊秀麗,容貌出色,比靜綏的閨中小姐還要嬌嫩。”
杜氏聽多了?婦人們誇她長得貴氣,說她長相青澀的,程春娘倒是第一人。
“來來來,進?去說吧。”杜氏嘴角翹起,挽著程春娘往裡走。
程春娘由著杜氏拉親熱的拉著,繞過巨大的壁影,兩人行走在一行丫鬟前邊,杜氏邊走邊熱切的說:“夫君得知你們坐水路來臨朔,便派人每日去碼頭守著,盼了好些天可把你們給盼來了!”
“水路走的慢,我跟楚兒也想早日見到夫人和大人,隻是最近外邊官道上到處都是趕考的書生,張大人說路上亂的很,說走水路要安全一些?。”
盛言楚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邊聽著,見他娘提及張郢,不由微微歎息。
果不其然,杜氏笑眯眯的接茬:“張大人這是擔心春娘妹子你的安危呢!”
說到這個曖昧話題,程春娘神色有些?不自然,杜氏心有靈犀的看了?盛言楚一眼,盛言楚搖搖頭。
杜氏咂舌,看來她夫君這個紅娘做不成了?。
進?了?前院,杜氏引著程春娘見了?衛敬,程春娘是盛言楚的親娘,當初衛敬‘強行’摁著盛言楚認親,現如今看到義子的親娘後,局促不安的不是程春娘,反倒是衛敬。
院子裡一陣手忙腳亂後,兩方人終於坐下來平靜的說話。
盛言楚坐在程春娘身側,因衛敬和杜氏都是一身尋常打扮,所以給程春娘的壓力很小。
畢竟是兒子認的乾親,因而程春娘問了夫婦二?人很多事,程春娘不驕不躁的說話態度竟使得衛敬和杜氏感到絲絲坐立難安。
程春娘問的都是一些?瑣碎事,衛敬從來不過問後院,杜氏生來就是貴小姐也不懂這些?,所以兩個見過大風大浪
的人被程春娘問的一愣一愣的,好在盛言楚瞧出衛氏夫妻有些?抵不住,便站出來打圓場。
衛敬最近忙的很,招呼杜氏好生安頓程春娘後,便帶著盛言楚往書房走。
快到書房門口時,衛敬忍不住扭頭,斟酌著語氣:“楚哥兒……”
“嗯?”
衛敬輕咳了一聲:“剛你義母跟我說你娘和張郢的事沒成?”
“成不了?。”盛言楚搖頭,“張大人是個好人,但我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