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要考九天,九天的考卷一天當然論不完,論不完就日複一日的論,因?而開年複課的頭幾天,每當教?諭們不再,秀才們就會自發?的拿著鄉試題去台上和眾人辯駁。
一堆人一起?解一道題,各說紛紜,有人巧解有人硬說,辯駁中有人為了破題和入題吵得麵?紅耳赤,卻又會因?為下一道鄉試題的一反一正、一深一淺的相通立意喜得抱在一塊大喊知己?難逢。
秀才坊的熱鬨不由吸引童生居的童生們躲在角落偷聽,這?天趙教?諭抱著厚厚的書?進到童生居,一進去卻發?現裡邊竟一個人的沒有,就在趙教?諭準備發?火時,隔壁秀才坊傳來抑揚頓挫的說笑聲。
“盛小弟此番話於我而言宛若醍醐灌頂——”
趙蜀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趙教?諭猛地掀開竹簾滿腔怨氣的站在門口。
“這?裡不是賣唱的戲台子,由著你們在這?嬉笑打鬨?”
趙教?諭瞥了眼坐在正中的盛言楚,尖酸道:“若你們當中有誰覺得盛言楚能勝任人師,你們往後?也不用?再來聽老?夫的課,隻管收拾了包袱回家!”
盛言楚摸著湯婆子麵?不改色,旁邊幾個秀才小小聲的將躲在一側的童生往外趕,程以貴想替盛言楚說幾句話卻被梁杭雲製止:“趙教?諭因?為賣對聯的事記恨上了楚哥兒,你這?會子懟趙教?諭,會讓趙教?諭下不來台,到時候趙教?諭隻會將氣撒在楚哥兒身上。”
程以貴沒轍,隻能由著梁杭雲拉著他離開。
秀才坊內,趙教?諭將一群秀才罵了個狗血噴頭,尤
其是盛言楚。
“彆怪老?夫說話難聽,鄉試考題自有老?夫和其他教?諭日後?說給你們聽,你們拔苗助長聽盛言楚的有什麼?用??他不過是個小小秀才——”
盛言楚五指不由攥緊,一旁的趙蜀實?在聽不下去了,隨即打斷趙教?諭:“夫子,盛小弟答得題十?分要好,哪裡有夫子說得那麼?不堪?常言‘三人行並有我師’,盛小弟擅長破題承題,我等?自然要跟他學習,夫子怎能如此有偏見?”
“是啊…”有人小聲嘀咕,“我覺得盛小弟所寫比那些鄉試舉人還要好上三分……”
“盛小弟這?般出色,還不嫌棄我等?愚笨,溫聲細語的和我等?討論鄉試題,能不藏私的將破題技巧告知我等?,我等?感?激他還來得及。”
趙教?諭冷不丁被秀才們一陣說道,氣得牙癢癢,還未開口反駁,就聽趙蜀道:“夫子,你那番話未免有些誅心,當今皇太子比盛小弟年紀還要小,他是未來的天子,夫子敢說未來太子年歲少而指責他不堪大位嗎?”
“放肆!”趙教?諭額頭涔涔落汗,對著北邊拱拱手,趕忙道:“我何曾說過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盛言楚按住欲開口反擊的趙蜀,深深看了眼臉色漲紅氣憤萬分的趙教?諭,旋即鞠躬一拜:“學生越俎代庖擾了夫子傳授鄉試課,學生願意領罰。”
“盛小弟!”趙蜀不甘心的喊。
盛言楚抬眸示意趙蜀稍安勿躁,直視趙教?諭,鏗聲道:“罰,學生願意領,但夫子若以公滅私來報複學生年尾賣對聯一事,學生自然不允!”
“賣對聯?”一石激起?千層浪。
秀才們看趙教?諭的眼神瞬間變了味,這?些多多少少都被趙教?諭拉去寫過對聯,如今盛言楚將事兒往門麵?上一說,秀才們立馬心裡有了數。
敢情趙教?諭在這?陰陽怪氣的一頓數落盛言楚是因?為盛言楚做了趙教?諭賺銀子路上的攔路虎?
“切。”不知誰不屑的嘁了聲。
趙教?諭的臉一下拉得跟馬臉不相上下,胸中氣血翻湧,一連說了三聲‘好哇好哇,都翅膀硬了’也沒消氣。
最終還是幾個牆頭草秀才過去好言相勸才讓趙教?諭體?
體?麵?麵?的走?出了秀才坊,趙教?諭甩袖剛走?,盛言楚就去書?院學正麵?前負荊請罪起?來。
學正問清事由後?,為趙教?諭的小心眼氣得吹胡子,見盛言楚自請罪行,便免了責罰,但口頭訓斥跑不掉。
回到舍館,程以貴梁杭雲還有趙蜀都跑過來看望盛言楚,見盛言楚身上毫無淤青,頓時鬆了口氣。
“趙教?諭乃我趙家遠方表叔,雖不是什麼?頂尖小人,但骨子裡卻是實?打實?嫌貧愛富,咱們動了他對聯的羹,難怪他會對盛小弟言語不客氣。”
“簡直枉為人師!”
程以貴才不給趙教?諭麵?子,怒拍桌麵?道:“隻許他一人賣對聯,合該我們這?些做學生的乾看著?大庭廣眾之下羞辱楚哥兒,哪裡有半分為人師的作為。”
梁杭雲因?有賣對聯的銀子一家人才過上了好年,對趙嶸一家獨大的無恥行徑當然厭惡,道:“楚哥兒,如今書?院上下都在傳趙教?諭拿師長身份欺壓你,既然他當著眾人的麵?挖苦你,你又何必去學正那受罪?”
盛言楚盤腿坐在床上拿出小桌板,聞言眉頭微微一皺:“人言可畏,我不去找學正,等?這?事在書?院鬨大了,學正肯定會來找我。再說了,趙教?諭畢竟是師長,我當眾頂撞他實?屬不該。”
趙蜀是幾人中年紀最大的,琢磨一番後?方道:“盛小弟說得對,咱們不能落下口舌,否則今日書?院傳得就不是趙教?諭欺辱盛小弟,而是盛小弟目無尊長了。”
梁杭雲歎了口氣:“說到底,賣對聯的人是我們仨,楚哥兒不過是替我們背了鍋罷了……”
程以貴心頭一陣發?堵:“是這?樣沒錯……要不我去說清楚?”
盛言楚翻開書?,淡瞥了眼程以貴:“表哥你和誰說清楚?和趙教?諭?趙教?諭這?會子鐵了心的認為是我搶了他的對聯生意,你去說了他就會聽?聽了又能如何?白白的遭他一頓罵罷了,還不如消停些,左右我在縣學呆的時間不長,你呢,你跟杭雲兄還沒過院試,這?會子還是不要得罪他才好。”
“可我……”程以貴握緊的拳頭鬆了開來,啞聲道:“可我就是氣不過他辱罵你。”
趙蜀和梁杭雲亦點頭。
盛言楚扯唇笑了笑:“你們仨替我打抱不平我心裡感?激,但該忍得還得忍,我如今是學生身份,不尊師重道是大不逆之罪,回頭趙教?諭若急了去外頭造謠,吃虧的隻會是我。”
“他敢!”程以貴揮舞拳頭,胳膊上的青筋勃.起?怖人。
“他有何不敢?”盛言楚正色問,“辛華池的名聲不就是被廖夫子給毀掉的嗎?”
提及辛華池,程以貴舉起?的拳頭放了下來。
廖夫子為了保全廖家私塾,對外將辛華池的名聲毀得一塌塗地,辛家因?此連夜搬離懷鎮來到靜綏縣城,便是這?樣,風言風語依舊不斷。
辛華池此生除非衣錦還鄉狠狠的抽廖夫子的臉,否則彆想走?出廖夫子的陰影。
“廖夫子是秀才,又是夫子,他結交的朋友全是文人,上下舌頭這?麼?一嘚,有關辛華池的事請輕輕鬆鬆的傳到了十?裡八鄉。”
盛言楚沒好氣的哼了聲:“趙教?諭是書?院的老?人,他的人脈更廣,屆時他抓著我不敬他的小辮子不放怎們辦?”
忍一時風平,退一步海闊。
他來書?院是為了學知識,而不是為了丁點小事慪氣結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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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楚退一步求和,然而趙教?諭卻陷在小心眼的胡同裡沒走?出來。
接下來的幾天,無論盛言楚在課上回答什麼?,趙教?諭總會冷嘲熱諷好半天。
“……盛秀才如今是大家眼裡的小神童,何須站起?來回老?夫的話,豈不是折老?夫的壽?”
“……盛秀才既說得頭頭是道,老?夫這?教?諭的位子不若讓給你做?來來來——”
諸如此番冷言冷語之外,趙教?諭還會故意不批閱盛言楚交上去的文章課業,盛言楚氣不過就自學。
趙教?諭見盛言楚隱忍不吭聲,愈發?的得意,開始在課上為難盛言楚,但凡起?來回答遲了些,趙教?諭就如幽靈一樣高高舉起?戒尺。
一次,兩次……才結了疤,趙教?諭立馬又黏了上來,以至於盛言楚的手掌心整個正月就沒消過腫。
程以貴等?人實?在看不過去,便喊上梁杭雲還有趙蜀以及其他和盛言楚交好的同窗去學正那告狀,學正聽聞此事後
?勃然大怒。
很快,有關趙教?諭被停課的消息傳了開來。
盛言楚攤開血肉模糊的手掌,重重的歎了口氣。
三月的一天,時隔近兩個月,盛言楚在書?院再次見到了趙教?諭。
那日天朗氣清陽光明媚,趙教?諭站在院中正在給馬明良等?人開鄉試小灶,盛言楚背著書?箱從旁經過時,趙教?諭頭微偏了偏,待餘光看到來人是盛言楚後?,趙教?諭嘴唇翳動了幾下,最終厭惡的彆開臉。
盛言楚冷眼瞧著趙教?諭,見趙教?諭不待見他,便拱拱手告辭離去。
自那以後?,盛言楚再也沒有上過趙教?諭的課,隻要有趙教?諭的課,盛言楚都會去藏書?館呆著,或是溫書?,或是查找製藍墨的法子。
有了事情打發?時間,盛言楚慢慢從趙教?諭的冷暴力中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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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杏花開滿園,科舉四宴之二的瓊林宴和會武宴結束後?,題名金榜的三甲進士名單如海中波濤瞬間席卷大江南北。
這?天,盛言楚收到了遠在京城的夏修賢的來信,夏修賢雖沒有摘下一甲頭名,但能當上二甲傳臚也很了得。
收到信後?,盛言楚真心替夏修賢高興。
二甲傳臚雖沒有一甲三人春風得意,但夏修賢尚且年輕,若是朝考中能在詩文四六上大風出彩,屆時一樣能進翰林院當差。
翰林院,多清貴的官位啊,儲相之才,隻要三年穩妥得當,日後?必風光無限。
其實?就一個字,熬。
熬到三年後?退館,按夏修賢目前的成績,肯定會留館授以編修、檢討之職,隻要能留館,前途就不可估量。
夏修賢還是老?樣子,人沒回來就在信上占他的便宜,什麼?他已經在京城落了腳,來年盛言楚上京時得記得提前寫信,他這?個做兄長的也好在京城設下宴席替他接風洗塵。
“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盛言楚照著信呸了聲,臉上的笑容卻不減。
信的末尾處,夏修賢矯情了一番。
“——代我向書?院的同窗好友以及夫子們問好,尤其是趙教?諭,我上京的時候,他直哭得像個娘們……”
“趙教?諭……”盛言楚輕呢一聲,旋即放下信沒再去看。
夏修
賢是趙教?諭的得意門生,可如今他和趙教?諭卻鬨得針尖對麥芒,也不知道夏修賢有朝一日知曉此事會作何感?想。
為了不給春風滿麵?的夏修賢添煩惱,盛言楚回信時沒有將他跟趙教?諭的恩恩怨怨寫進信中,反倒是趙教?諭聽聞愛徒高中二甲沒有寄信給他這?個夫子後?,氣得臥床病重了好幾日。
好不容易氣色好了些,趙教?諭氣衝衝的提筆寫了一封責怪信寄去了京城,言語中還將盛言楚拉出來‘鞭笞’了一頓,說來說去無非是夏修賢認識盛言楚不過才兩年之久,他趙嶸教?了夏修賢七八年的書?,難道都不值得夏修賢單獨來一封信?
信的末尾,趙教?諭抹淚哭訴,言及夏修賢走?後?盛言楚對他百般不敬,總之負屈銜冤至極,讓人聞之悲愴不已。
五月中,剛進到翰林院的夏修賢前後?腳收到驛站兩封信,看到趙教?諭漫天的怒罵和討伐盛言楚的話語,夏修賢楞在那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明明他離開靜綏的時候兩人並無間隙啊…怎們才短短半年的時間,竟鬨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趙教?諭在信裡鉚足了責罵盛言楚目中無人出言不遜,卻從頭到尾都沒說自己?為何會跟盛言楚一個小孩鬨到這?種地步。
夏修賢提起?一口氣拆開盛言楚的信,本以為也會看到滿目的臟言穢語,不料盛言楚在信中隻字不提和趙教?諭的嫌隙,隻一味的交代他安心朝考,以及問候他在京城住得可習慣之類的話。
覷著兩份情緒截然不同的信,夏修賢緩緩拿起?了盛言楚那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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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教?諭私自給夏修賢傳信的事盛言楚本來不知情,可耐不住趙教?諭見天的在書?院炫耀自己?教?出了一個二甲進士。
“看把他嘚瑟的……嘖嘖嘖。”趙蜀翻了個白眼,不屑一顧的哼哼,“夏大人分明是自個聰慧,跟他的教?導有何乾係?”
趙教?諭年輕時考了三四次會試都沒中,後?來還是老?山長憐惜自己?這?個學生,便讓趙教?諭留在縣學教?書?,起?初趙教?諭認為自己?好歹是個舉人,要教?書?也該去府學,然而府學豈是那般好進,考了兩三回沒考進去後?,趙教?
諭隻好灰頭土臉的回了靜綏縣學,這?一呆就二十?來年。
二十?年中,趙教?諭手中倒是出過秀才,舉人卻不多,像夏休賢這?樣一口氣做成翰林官得更少之又少。
所以看出夏修賢資曆不錯後?,即便夏修賢在書?院橫行霸道囂張無二,趙教?諭都不會真的對夏修賢發?脾氣,因?而書?院的人有一段時間紛紛謠傳趙教?諭過分偏愛夏修賢的話。
然而,看人一向很準的趙教?諭卻跟資質比夏修賢跟勝一籌的盛言楚鬨到翻天覆地。
院子裡,趙教?諭敲敲手中的戒尺,得意洋洋的跟一眾書?生炫耀夏修賢的事。
有小童生忍不住問:“夫子,夏大人可在信中與您說了京城的事?”
“夫子,夏大人覺得今年的會試難不難啊?”
“殿選能見到皇上嗎?”
“夏大人沒中一甲,還能留在京城嗎?”
……
後?邊的問題趙教?諭尚且還能糊弄過去,隻不過唯有一點——京城中的風光。
趙嶸壓根就沒去過京城,哪裡說得出來。
“夫子,您快說說哇,夏大人在信中都寫了什麼??”
寫了什麼??寫個卵子。
趙嶸在心底又將夏修賢罵了一頓。
可趙嶸將話都放出去了,身為翰林官的恩師,趙嶸就是編,也要編一封信出來。
趙蜀胳膊肘戳了戳背靠著牆默讀文章的盛言楚,眼中布滿狡黠:“盛小弟,你說夏大人到底有沒有寫信給趙教?諭?”
盛言楚合上書?,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展開,不鹹不淡的挑眉:“你見誰給正主寄去一封信後?還要問另外一個人有關正主的事?”
當然了,那種男女鬨彆扭通過第?三方問候的除外。
院中的趙嶸還在那侃侃而談,說得跟真的似的,趙蜀將盛言楚手裡的信拿了過來,信中談及趙嶸的唯有信尾一處問安。
試問,夏修賢為何要多此一舉在寄給盛言楚的信中提到趙嶸,還不是因?為夏修賢沒有單獨再寄信給趙嶸。
至於夏修賢為何沒有寄給趙嶸,那就得問問夏修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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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蜀的嘴不嚴,還沒半天的功夫,書?院裡連廚娘都知曉夏修賢沒有寄信給趙教?諭的事。
望著書?院一乾人投來的異樣眼光,趙嶸再也受不了了,索性抱病在家不再去書?院教?書?。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闊不闊以戳戳我專欄裡的《農家小童生退親後(科舉)》這篇預收~~收藏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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