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嗎?當年他不敢下場,還是盛言楚好心勸得他,他不感激便也罷了,怎能反咬一口呢!”
“得魚忘筌,得兔忘蹄,怕是早就忘了盛言楚當初對他的恩情。”
“便是忘了也?不能背恩忘義啊!盛言楚才考中舉人,如今外頭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看,這節骨眼上若是納妓子做妾,莫不是想讓盛言楚死不成?”
……
走廊上,書生們討伐聲不斷,不遠處葡萄架下站著的馬明良怒目橫眉的盯著書生們看,表情陰鷙又可怖。
王永年繞過垂花門走進來剛好看到這一幕,嘴角揚
起一抹諷笑:“喲,許你馬明良害人,就不許旁人說你嗎?”
王永年幸災樂禍的話瞬間令書生們回頭,馬明良避閃不及隻能站到亮處,幾目相對之下,馬明良卻先惱了,上來就大聲斥責書生們在後背說人閒話妄為君子所為。
“君子倒是坦蕩蕩,可你馬明良是嗎?”書生們反口質問。
馬明良羞慚的說不出話來,書生們的嘴可不止一張,當即七嘴八舌的問起馬明良為何要對盛言楚恩將仇報,問及是否是嫉妒心作祟時,馬明良哽著脖子漲紅了臉直搖頭說不是。
王永年就愛看馬明良吃癟,扭頭就衝外邊喊馬明良之所以使計陷害盛言楚不過是嫉恨盛言楚高中舉人,王永年一聲高叫,一下引來書院大半的書生,望著一群人厭惡的指指點點,馬明良隻恨沒有一條地縫讓他鑽。
書院的事,自有盛允南打聽後說給盛言楚聽,盛言楚冷哼了兩聲沒搭腔,就在盛允南以為盛言楚好脾氣的不跟馬明良計較時,盛言楚邀請書院同窗一同落座的慶功宴上,連齋夫都收到了草帖,唯獨缺了馬明良。
自此,盛言楚算是跟馬明良真正的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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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三?,盛言楚搭著馬車回?了趟水湖村。
盛元勇點了大爆竹迎接盛言楚進村,爆竹聲震耳欲聾,劈裡啪啦聲吸引著十裡?八鄉的人都過來看熱鬨,那一天,盛氏祠堂的香火燒了整整一個上午,煙霧繚繞的幾丈遠都看不清人臉。
舉人宴設在盛元勇家,光吃飯的桌子就擺了不下四十來桌,盛言楚常年不在村子裡?住,好些人他麵生的很,問程春娘,程春娘笑眯眯道:“娘也?認不全乎,你就看年紀喊人總歸沒錯。”
盛言楚嘖了下,望著一波又一波上來恭喜他的村民,他隻能硬著頭皮看著年紀喊人,中間還鬨出一個小烏龍,一個白發蒼蒼的盛家老者見盛言楚喊他爺爺,當即嚇得膝蓋往下一跪。
原來按輩分算,那老者和?盛允南一樣該喊盛言楚一聲叔叔才對,如今顛倒了喊,可不得把老者嚇一跳。
這是要折壽的呀……
經過上回?盛言楚的敲打後,盛氏一族在盛元勇的帶領下,越發的好了起來,至少舉人宴上族人沒有再?因
為掛田和盛言楚討價還價。
人是群居動物,這也?是為什麼當初盛言楚沒有放棄這群族人的原因,官家最忌諱的就是身後沒有族群的人,因為這樣的臣子了無牽掛,若是正人君子,自當是朝中忠貞不二的人,但?若有邪心,這類孑然一身的人最容易結黨營私毫無顧忌。
所以盛言楚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離開盛氏一族,好在盛氏族人還沒淪落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想要馬兒跑得快,前邊不給草不行,為了讓族人不出幺蛾子,盛言楚拿出了一部分舉人的掛田份例。
這些族田除了收進盛氏義莊,剩下的會按戶分給盛氏每一家,算下來一家能攤半畝田的免稅,可彆小瞧了這半畝田,要知道嘉和?朝的田稅忒高,收成若好,半畝田能節省一二兩銀子。
再?說了,義莊族田的銀子全拿出來給盛氏一族孩子讀書,一年到頭盛氏族人不用出一個銅板就能供養一個讀書人,此事傳到外邊後,其他村子的老百姓羨慕的眼珠冒血。
盛氏一族這才意識到族中出一個舉人老爺的好處,誰也?不敢輕易的再?去得罪盛言楚,因為他們漸漸明白一個道理:隻要盛氏有盛言楚在,那他們所在的盛氏一族就會緊跟著水漲船高。
族人中有幾個腦筋轉得快的男人,暗道這年頭想要出人頭地還得讀書,因而在宴席結束後,幾個男人追著盛言楚問起讀書的技巧。
盛言楚聞言詫異,沒想到幾年沒見盛氏一族的人覺悟竟變得這麼高,欣慰中他手一揮將族裡適齡的孩子都喊了過來,趁著興頭他將這些年積攢的讀書心得一字不落的跟他們說了,有人睜著眼打瞌睡,不過也?有人聽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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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靜綏的路上,程春娘笑得撫肚,盛言楚摸了摸鼻子,瞪著眼睛無辜的喊:“娘,啥事這麼好笑?”
程春娘止住笑,感慨道:“還能為啥,適才走得時候,好幾個女人拉著我?的手,問你什麼時候再?回?去,說他們家孩子就服你的話,你讓他們學他們就學,比夫子的還有效。”
說著,程春娘撩起車簾,望著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山景,程春娘歎氣連連:“這才過去幾年啊,咱楚兒一晃眼就從小娃娃變成了
舉人老爺,擱從前我?想都不敢想……”
盛言楚側身看了一眼窗外如火般的楓葉,這片楓葉後麵就是他家的荔枝林,前些年隻要在康家讀書回家他都會往雲嶺山上跑,楓樹長得高大,爬上樹後幾乎能將整個水湖村放置眼裡,有一回?不幸在林中遇見長著獠牙的野豬,最後他爬上了楓樹才僥幸逃脫。
見他娘一瞬不瞬的盯著楓樹看,目中留戀意味十足,盛言楚嘴唇不由翕動:“娘,咱們去了京城又不是一輩子都不回?來,若我沒考中進士,我?還是得回?靜綏。”
“呸呸呸,”程春娘收回遠眺的視線,手指張開作勢要打盛言楚:“瞎說什麼渾話呢!一定能考中!”
邊說邊用力將車簾合上,“我?對水湖村可沒什麼好的念想,我?就是舍不得我?那一山的荔枝樹,那樹還是我當年和……”
巴柳子的名字,程春娘咬咬唇終究沒有說出口。
對麵盤腿坐下的盛言楚見程春娘落寞的低著頭不言語,不由深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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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靜綏不久盛言楚就接到了城中幾位老舉人的草帖,和?前輩們討教幾日後,盛家開始收拾包袱出發京城。
臨去京城前,盛言楚特地回了趟懷鎮康家,見昔日蒙童長大成人做了老爺,年邁的康夫子熱淚盈眶哭得不能自抑,得知盛言楚即刻要出發上京,康夫子恨不得拉著盛言楚說上三?天三夜。
“京城繁華,你可千萬彆迷了眼睛……”
盛言楚嗯嗯點頭。
康夫子又道:“如今朝堂上雖說已立太子,但?儲位之爭從未停歇,你且記住,斷不可摻和?進去,做個小小純臣便好。”
盛言楚唔了聲,他在想康夫子若知道他早在幾年前就上了五皇子的‘賊船’,不知康夫子會作何感想。
座上的康夫子還在說:“以你的學識,會試難不倒你,但?不可掉以輕心,多?少舉子之所以從高台上跌下來沒中貢士,歸根結底是被鄉親們的恭維衝昏了頭腦,舉人功名擱在咱們這的確是塊寶,但?在京城壓根就算不得什麼。京城大大小小的官不說又萬人,至少也?有成千上百……”
這話盛言楚很認同,去了京城他得收斂些,在靜綏有孟雙罩著他,出了靜
綏有義父,但?京城可就不一樣了,京城人生地不熟,若他行岔了道怕是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從康家出來後,盛言楚快馬加鞭趕往靜綏碼頭,時間剛剛好,他過去的時候,一艘大船才靠岸不久。
書院的同窗們還有教諭夫子們皆來到碼頭送行,喝了一杯濃烈的餞行酒後,一行人紛紛折柳相送,平時和盛言楚玩得好的幾個年長秀才忍不住偷偷抹淚,不知是在哭舍不得還是在哭自己不如人的現狀。
分彆即在眼前,上船前盛言楚拿帕子抱了一捧黃土放進書箱。
程有福對著程春娘囑咐一番後來到盛言楚跟前,吸吸鼻子道:“到了京城記得送個信回?來可知道?還有,你娘膽子小,去了京城難免會亂了分寸,屆時你多?教教她,你娘聰明著呢,斷不會給你添麻煩。”
摸了把臉,程有福抽噎著又說:“楚哥兒,你從小就聽話,這回?去了京城也要好好的,千萬彆惹禍知道嗎?不然你娘擔心你……”
盛言楚哽咽了一下,雙手環住程有福粗碩的腰:“我?會照顧好我娘的,等我?安定下來我就寫信給您。”
“好孩子,”程有福拍拍盛言楚的肩膀,一連喊了好幾聲,心裡?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最終卻化成一句:“去吧,一路順風。”
盛言楚輕嗯了一聲,扭頭扶著程春娘往船岸上走。
號角一聲聲響起,船緩緩往外駛出,一進江麵,瑟瑟秋風就跟刀一樣在臉上肆虐的刮,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盛言楚昂首對著岸上一行人使勁揮手。
就在這時,一條小船如箭一般劃了過來。
“表哥!杭雲兄!”盛言楚欣喜而喊,人緊接著往船鞘邊跑。
程以貴不停地舞動船槳,待小船追上來後方仰著頭道:“楚哥兒,適才人多我?沒跟你搭上話……”
小船被江麵的風浪吹得搖搖晃晃,程以貴使勁抓緊船槳才沒掉進水裡,更彆提坐在小船上和?盛言楚說話。梁杭雲身子骨弱,險些掉進江裡?,這一幕看得盛言楚著實心驚肉跳不已。
他往前跨了一步,迎著狂風喊:“你倆趕緊回去!”
程以貴倔強不聽,大聲說了一串話,可誰知迎麵打來的浪花將程以貴澆了個透濕,
連帶著話也?隻說了一半就湮滅在江水中。
梁杭雲隻好扶著程以貴的肩站起來,呐喊道:“楚哥兒,你且在京城等著我?們,我?們隨後就到,絕不會讓你一個人在京城孤零零的!”
程以貴猛點頭,大船上的盛言楚依稀能辨出程以貴在一個勁地說‘對對對’,盛言楚牽唇一笑,雙手合攏在嘴邊:“貴表哥,杭雲兄,我?-在-京-城-等-你-們!”
盛小黑不知何時躥到了盛言楚腳邊,見江麵飄著一葉孤舟,盛小黑忍不住叫喚起來,聽到熟悉的狗叫聲以及來自小表弟的呼喚聲,此等離彆之景,便是程以貴這樣的硬漢都忍不住落淚,更彆提感性的梁杭雲。
小船上的兩人見大船走得越來越遠,禁不住抱在一塊痛哭起來,這一抱差點嚇得盛言楚魂飛魄散,果?不其然,下一息,一陣風卷起江麵上的水猛地吹向小船。
讓盛言楚最為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小船翻了。
幸好程以貴和?梁杭雲水性好,不然這場暫時的分彆真的會演變成一場陰陽相隔的生離死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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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楚搭乘的船不是官船也不是民船,而是商行的船渡。
船渡,顧名思義,渡人或物上岸的輪渡。
船渡比一般的船隻都要大,大有大的好處,比方盛言楚可以多?花點銀子承包一間小船艙,這樣一來就不用和陌生人擠在一塊大眼瞪小眼。
不過大也有大的壞處,船渡上麵除了本身自帶的一棟棟小船艙外,還會空出一大片空地給馬車搭乘,故而船渡上的人很雜。
“娘,你要是窩在船艙不舒服想出去走走,記得讓南哥兒和小黑跟著你,或是喊我?一起也行。”盛言楚小聲叮囑,“船渡上什麼樣的人都有,咱們得留點心眼。”
程春娘凝心細聽,每回出去小解或是透氣都死死的牽著盛小黑,盛小黑小時候長得像一團黑球,如今越發長得威武凶狠,嘴巴裡?的獠牙尖而利,一般人均不敢輕易近身。
有盛小黑在,程春娘在船渡上過得倒還不錯,一到吃飯的時辰,程春娘就一手牽著盛小黑一手提著水桶去船頭排隊領熱水。
船渡在江上行駛了幾天後,終於出了臨朔郡的地界,一出臨朔,盛言楚能清晰的感受到
周邊的空氣驟然下降了很多?。
江麵的風裹著陰森的濕氣,吹過來時比陸地上要刺骨料峭,盛允南從行李中翻出大氅給盛言楚披上,抖著嗓子道:“奶說今天夜裡?船渡要燒火爐取暖,叔,你再?忍忍。”
盛言楚放下書搓了搓手,掀開船簾往外看了看,隻見外邊不知何時起了一片濃濃的白霧。
他立馬起身裹緊大氅:“江麵起霧了,我?得去接我?娘。”
這麼大的霧,能見度很低,以他娘那隻能分清前後左右的方向感,怕是一時半夥找不到他們所在的船艙。
至於盛小黑……方向感倒不錯,但?隻要一出倉就恨不得在外邊野一晚上不回?來…
“叔,我?陪你去。”盛允南道。
“彆,”盛言楚望了眼自己的書箱,按住盛允南,“你給我?好好的待在這看著行李,我?一個人去就行。”
盛允南隻好抱著盛言楚寶貴的書箱坐了回?去。
這邊,盛言楚按著這幾日的記憶慢慢往船頭摸索,乳白色的霧氣宛若一條條飄逸的絲帶將整個江麵給攏得嚴絲合縫,船鞘上掛著的紅燈籠在霧氣中搖曳,盛言楚順著四周的紅燈籠一步一步的往船頭走。
可惜,霧太大,船岸上的人太多?,說話聲沸反盈天。
大約是霧氣起得突然又詭異,導致船上的嬰兒和孩童皆害怕的嚎啕大哭,一時間,不論盛言楚使出多大的力?氣去喊他娘都沒人應。
“娘——”
天色越來越暗,盛言楚繞著船四周喊了一圈沒找到人後,當下急得腦門冒汗,好在這時隱隱約約聽到了盛小黑的叫聲。
“小黑!”盛言楚當即腳步生風的往狗叫聲方向跑,邊跑邊喊。
這邊盛小黑也?聽到了盛言楚的叫喊,二話不說咬住程春娘衣袖往外扯,程春娘一回?頭,就見兒子不知何時跑到了她麵前。
見盛言楚跑得滿頭大汗,程春娘還以為船艙出了事,心頓時咯噔一下:“楚兒,你咋過來了?”
盛言楚緩了口氣,蹲下身擼了一把狗頭,方撇嘴歎氣:“娘,我?這不是擔心你嗎?這外頭霧起這麼大,我?怕你待會找不到回來的路。”
程春娘一心顧著看前邊的熱鬨,這才注意到四周不知何時起了大
霧。
“起霧沒好天。”程春娘眼裡彌漫上不安,將手中買來的炭石提了提,憂心道:“喏,船上的炭不多?,我?排在前邊也就隻買了這麼點。”
說著,程春娘下巴往前麵熱熱鬨鬨的地方抬了抬:“那邊在看雜耍,說是待會一場弄完後,船主會再?開一倉炭石賣,我?想著來來回回?麻煩,索性在這邊看完雜耍再?買點炭石回去,你來了正好,一會幫娘提一袋。”
盛小黑長得有半個人高,平時馱著人能沿著碼頭跑兩圈不止,在船艙呆著的這些日子,盛小黑早就悶壞了,這會子好不容易能在船板上和?盛言楚呆在一起,盛小黑說什麼也?要馱著盛言楚在寬闊的船板上跑一跑。
“今天不行。”盛言楚可不敢在大霧中將他娘一個人留在這,便拍拍狗勾的頭,拉著盛小黑和?程春娘往馬戲團那邊走。
見一條大狗威武的走過來,船上的老百姓不由自主的讓開一條道。
待兩人一狗站到最前邊時,隻見一隻靈活的小猴子從高大的竹竿頂端一躍而下輕鬆著地,落地時還紳士的摘下頭上的破布帽子衝著眾人鞠躬叩謝。
圍觀的船客紛紛喝彩鼓掌,有銀子的則捧場甩幾個銅板到小猴子身上,沒銀子的則吹口哨暖氣氛喊著讓小猴子再?來幾個後空翻。
小猴子像聽得懂人話似的,船客說什麼它?均照著做,一時間歡聲笑語不斷,丟過來的銅板亦是嘩啦啦的響個沒完沒了。
盛言楚頭一回?近距離看雜耍,正巧小猴子弓著身子伸手跟他討要賞錢,他愣了愣,鬼使神差的握住了小猴子毛茸茸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