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還沒到靜綏縣時,程春娘和?程有福等人就早早的侯在了官道附近。
“不知道楚兒來了沒?”程春娘望眼欲穿,捏著帕子站在一旁焦心不已。
這時,程有福家的吉哥兒和祥哥兒從官道那邊跳跑過來,揮舞著手:“娘,姑姑,我?看到楚表哥的車了——”
程春娘眼淚瞬間盈滿眶,鬆開烏氏的手飛快的往官道上跑。
盛言楚離家有一月之餘,此刻歸心似箭,馬車一進靜綏境內,盛言楚就迫不及待的東張西望起來,乍然看到路邊的程春娘,盛言楚欣喜的鑽出車棚躍身跳下馬車。
“娘!”
到了十五六歲,少年的個子就跟河邊的春柳一樣,一夜變一個樣,才一月沒見,程春娘隻覺兒子長高了許多,不過人瘦了。
盛允南跟著車夫回?盛家小院卸東西,盛言楚則陪著程春娘從官道上一路往家趕。
“楚哥兒這回?真是給你娘掙了大臉!”
烏氏說話嗓門大,高聲道:“你那些同窗先生回?來後,碼頭上的人沒見著你的身影,那些娘們就跟炸了毛的老母雞似的,見天的往你娘跟前堵。”
“說什麼盛小秀才咋沒回來啊,是不是沒考中躲在郡城義父那沒臉見人呐?還有些人假好心勸你娘想開點,哼,打量我不清楚她們看笑話的意思嗎?你娘性子軟不和?他們計較,我?可受不了,拿了掃把就把她們轟出去了!”
“舅娘威武。”盛言楚笑了笑,轉頭心疼的看向程春娘:“娘,你何苦受她們的氣。”
程春娘抿唇一笑:“哪裡是我要受她們的氣,那會子書院也沒人給我?遞個消息,我?不知道你考得如何,我?一心想的你沒跟著書院的人回來是不是因為沒考好被扣在郡守府挨訓了……後來書院的學正領著一幫人敲鑼打鼓的去咱家討賞,我?這才知道你考了解元。”
烏氏得意洋洋的笑:“書院的人一來,那些想看你娘笑話的娘們一個個酸得牙都快掉了。”
程有福見外甥中了解元後不驕不躁,頓時寬心不已:“楚哥兒,你可想好哪天去京城?我?好替你去衙門要路引。”
當地的人想要出遠門必須手持官府的路引,無路
引不可進城,盛言楚年底要上京,這種情況必須報備給靜綏官府知曉。
說起上京,程春娘插了句:“楚兒,昨兒盛家族長過來了,問我你啥時候回?一趟村子,他好替你辦個舉人宴。”
一聽是盛氏一族,烏氏張口想說不去也罷,省得被族人吸血,剛準備說就被程有福拉到了一旁:“你這婆娘,這是楚哥兒的族裡事,你摻和做什麼?”
“我?是為了楚哥兒好。”烏氏豪不退讓,“那盛氏一族咋對春娘和?楚哥兒的?你這個做舅舅的這麼快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哦,這會子楚哥兒高中了舉人,他們就巴巴的湊過來分一杯羹?嘁,天下沒這麼好吃的餡餅!”
程有福心裡?何嘗不是這個想法,但?……
拉了拉烏氏的衣裳,程有福睨了眼走在前邊比自家妹子還要高的外甥,壓低嗓音道:“楚哥兒現在是舉人老爺,盛氏一族如今隻有仰望他的份,斷不會像從前一樣還將他當一個小孩看。”
“我?知道啊。”烏氏翻了個白眼,“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想讓楚哥兒回去,前些年秀才宴上弄得事你不記得了,為了掛田,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愣是將他們的老族長給氣死了,如今楚哥兒成了舉人,他們惦記楚哥兒的東西怕是越來越多?。”
“惦記就讓他們惦記唄。”程有福背著手走在盛言楚後邊,喚了聲‘楚哥兒’:“那盛族長給你辦舉人宴,你且大大方方的去,若他們膽敢找你討要掛田或旁的,你隻管過來找舅舅,我?立馬抄家夥砸了盛家的祠堂,看他們還要不要臉!”
盛言楚微一挺眉,莞爾笑道:“有舅舅給我?撐腰當然好,但?盛氏一族有元勇叔在,他們不敢亂來的。”
“就那個年輕族長?”烏氏表示懷疑。
程春娘唏噓:“大嫂可彆小看了他,他手段比老族長多多?了,老盛家的盛元行咋死的?聽人說挨了他的族棍沒幾天就歇氣了,還有楚兒書童南哥兒他那繼母,同樣被他治得現在連哼都不敢亂哼。”
“這麼厲害?”烏氏哆嗦一下,“聽說他那族長位子是從他爹手上搶來的?”
說起八卦,兩個女人能說到天亮。
程春娘挨了過來,低聲道:“確有其
事,當年……”
程春娘和?烏氏並肩嘰嘰哇哇不斷,盛言楚則頓了幾步和程有福走到一塊。
“舅舅,我?打算等水湖村的舉人宴辦完就帶我?娘上京。”
程有福驚訝:“這麼快?我?還想著喊你去程家莊吃一頓呢!”
“程家莊就不去了。”盛言楚微微一笑,“回?頭咱們擱靜綏搓一頓就行,前些天我在郡城找北下的商人問了京城的情況,他們說京城現在已經開始發冷,我?若要搭船去京城,得早做打算才好。”
程有福輕皺眉頭:“走水路是該提前,若是結冰可就遭了,京城離咱們這遠的很,你得跟你娘好好商量,她長這麼大沒怎麼出過遠門,我?擔心她不適應。”
“我?曉的。”盛言楚認真點頭,“我?這一走,若是高中進士不出意外要在京城多住幾年,靜綏這邊我怕是顧不上,所以舅舅……我家鋪子我?想交給您。”
這可是大事,程有福當即嚎出聲:“那鋪子掙錢的很,你咋能交給我?呢?!”
一聲吼叫引得程春娘和?烏氏齊齊看過來。
“咋了,哥?”程春娘問。
盛言楚欲說,程有福的嘴更快:“春娘,楚哥兒說你們上京後要將鋪子給我?打理……”
烏氏瞳孔放大,忙道:“不妥不妥,你娘往鍋子鋪不知投了多?少心血,白白的讓你舅舅打理咋行?他一個大老粗……”
其實鋪子的事,早在盛言楚還沒鄉試的時候,母子倆就已經商定好要交給程有福一家人打理,從前程春娘被老盛家蹉跎時,都是程有福這個做哥哥的大老遠從程家莊跑來給程春娘撐腰,這麼些年,如果?沒有程有福和烏氏,程春娘早就熬不住了。
所以盛言楚想了想,與其將鋪子交給不熟悉的人操持,還不如讓舅舅程有福來。
程春娘溫聲細語的將鋪子的事說給程有福聽:“……我這一去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哥大嫂你們一家,多?虧了你們這麼些年照顧我?跟楚兒,我?沒啥好東西給你,就這一個鋪子……”
“鋪子我?不能要。”程有福說得很乾脆,“不過我?跟你嫂子給你看鋪子行。”
“對。”
烏氏身上雖有尋常農家婦人喜歡占便宜的毛病,但
?春娘鍋子鋪烏氏不敢一口吞:“春娘,你們隻管上京去,鋪子我?跟你大哥幫你看著!至於銀子,每隔三?個月我?就讓貴哥兒給你們寄一回?。”
烏氏這般說當然有自己的小心機,外甥才十五就要上京考進士,而大兒子兩次秀才都沒考中,原先外甥在靜綏的時候,烏氏還能指望外甥在功課上多?帶帶兒子,如今外甥要去京城,想讓外甥教兒子大抵是指望不上了。
但?兒子和?外甥這根線不能斷,所以烏氏寧願舍棄麵前的小利,回?頭隔三?個月就往京城寄封信,這樣一來,外甥總不至於忘了老家還有一門窮親戚。
既然程氏夫婦百般推辭不要,盛言楚隻好改口讓兩人幫著看點,一應熬製湯底的秘方程春娘找機會和?烏氏說了。
一路從郡城趕過來,盛言楚早已餓得前胸忒後背,回?盛家小院洗漱一番後,盛言楚換了身竹青色的長袍往鋪子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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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子鋪的食客知曉盛言楚待會要過來吃飯,一個個頓時打起精神扒著門和窗翹首以待。
盛言楚一過來,食客們當即歡呼雀躍:“來了來了,舉人老爺來了——”
門口的盛言楚嘴角一抽,理了理衣擺大步往鍋子鋪走。
鋪子裡?,程春娘忙招呼蘇氏還有蕭氏點火燒爐子上菜,趙譜擦了擦椅子笑嘻嘻的讓盛言楚坐下,一掀開鍋蓋,冒著熱油的湯底咕嚕咕嚕的往上翻滾。
這是家宴,食客們不好上桌,便湊上前問候兩聲盛言楚便走開了,也?有厚著臉皮的人不願意出去,盛言楚也?不惱,他吃他的就成。
見盛言楚臉上笑容和煦,貼過來的幾個婦人越發的放肆。
“楚哥兒,你咋沒跟著書院一塊回?來呢?我?們還以為…嗐,怪我們瞎想,你當年中秀才的年紀時就比旁人小很多?,如今十五六中舉人想來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盛言楚頓了下筷子,瞥了眼說話的婦人,這婦人他眼熟,同在碼頭做小本買賣,但?喜歡缺斤少兩,因而家裡的炒飯生意遠不及他家的鍋子鋪,要說最嫉恨他娘的人,當屬眼前這婦人。
婦人姓李,家裡有三?兒一女,女兒年紀和盛言楚相仿。
這不,李氏蠢蠢欲動的開始打起盛
言楚的主意。
“楚哥兒,你今年十五了,你娘還沒給你說親吧?你嬸子家的女兒你是見過的,要不——”
“嬸子。”盛言楚喊住人,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婚嫁之事自有我?娘做主,何況我還要往上考,一時怕是沒心思想這些。”
李氏像是沒看到盛言楚言語中的嫌棄,不放棄的繼續道:“你考你的便是,回?頭你娶了我?家姐兒,讓她一起跟你上京,你課業忙,她來陪你娘正好……”
盛言楚眉宇攏起,嚼著嘴裡的菜不說話,程春娘看不下去了,忙將李氏往外拉。
“我?用不著你家姐兒陪。”
程春娘拿話堵李氏的嘴,“我?家楚兒是讀書人,便是要娶,也?合該娶一個識字的姑娘,不是我說話難聽,李氏你也?不回?去瞧瞧你那姐兒,論長相,還沒我家楚兒俊秀,論人品,碼頭這一塊誰家鋪子沒遭她搶?女紅不行,廚藝也不成……這樣的媳婦我?娶進門乾啥?”
李氏急了,想替女兒說好話,卻聽盛言楚輕飄飄道:“嬸子就彆操心我?的親事了,我?一年兩年不會成親。”
“都十五六了還要等兩年?”李氏傻眼,她家姐兒等不了啊……十七還不嫁人官家是要罰銀子的,說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程春娘懶得看李氏那副不甘心的模樣,直接將人趕了出去。
李氏才走,陸陸續續又有一些婦人上門,這些人不僅來了,身後還跟著小姑娘。
盛言楚心累,喊盛允南將火鍋端去後院吃。
婦人們見盛言楚躲著她們,立馬拉著小姑娘往後院衝,有盛允南和?趙譜在,豈能讓這幫婦人近到盛言楚的身?
“舉人老爺——”婦人們進不去後院,就就能站在外邊喊,“我?家姑娘比李氏家的姐兒模樣不知好多?少,你出來瞧瞧唄?”
一堆婦人裡麵還摻了一個嘴角長痦子的媒婆,此刻插著腰捏著尖嗓子笑:“哎呦,盛舉人娶妻看不上咱們小地方的姑娘情有可原,但?小地方的姑娘自有她們的妙處,身段好,模樣周正,小曲兒也會哼唱一些,紅絳唇楊柳細腰憐人的很……”
“盛舉人既要上京,一路無趣的很,不若帶兩個軟玉溫香在路上解解乏?”
媒婆
身邊的少女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程春娘之所以由著這些婦人在鋪子裡?,原是想看看有沒有上眼的姑娘,沒想到帶過來的竟是這些貨色。
“走走走,趕緊走——”程春娘臉色黑雲成團,拿起掃帚就往媒婆身上打,“我?家楚兒還要讀書呢,你往他身邊安這些賤蹄子作甚!”
媒婆被打得臉上白.粉往下直掉,仍不死心的衝裡邊喊:“舉人老爺,您哪怕收一個也成呐……”
盛言楚筷子往桌上一撂,大步往前院走。
一撩布簾,媒婆見盛言楚出來頓時喜笑顏開,忙將身邊兩個打扮的楚楚可憐的姑娘往盛言楚麵前推。
盛言楚眼睛掃過去,兩個姑娘立馬羞紅了臉做出嬌羞狀。
媒婆甩著帕子掩嘴笑:“盛舉人,你若瞧上了兩個都帶上也?無妨。”
盛言楚嘴角一彎,招來盛允南。
“帶這媒婆去衙門一趟,看看這媒婆可在官府落了媒婆文書,若沒有——”
盛言楚冷哼一聲,揮袖往裡?走了幾步,鏗聲道:“那就查她帶來的姑娘!一臉風塵相的女子充當良民做妾,是不把官家律法放眼裡了嗎?!”
此話一出,媒婆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那兩個少女猛地抬起頭,臉上哪裡還有當初的羞澀,滿是驚慌失措。
盛允南二話不說上前就去拽媒婆,媒婆哪裡肯,當即臉色慘白的拉著兩個少女倉促往外跑。
一旁的程春娘看得一頭霧水:“楚兒,為何你一說見官她們就嚇得跟什麼似的?”
盛言楚複又回?到後院吃火鍋,邊吃邊道:“還能為什麼,她們心裡?有鬼唄。”
“有鬼?”程春娘愣住。
盛言楚端茶淺呷,如深譚的眸子裡?浮起一絲怒氣:“那婦人哪裡是媒婆,遠遠的我?就聞到她身上那股勾欄院的香粉,她帶來的兩個姑娘也?不是什麼清白女子,我?料想應該還是賤籍,如今我?是舉人,若我平白無故納了兩個賤籍女子,有心人看到了一紙訴狀,屆時官家定要治我一個大罪!”
嘉和?朝早有規定,在朝為官者不許狎妓,一旦發現杖責五十,而像盛言楚這樣的舉人倒沒說不許狎妓,但?有一條和官員相通——皆不準納妓為妾,若有,為此被革
除功名的人大有人在。
“她這是想害你啊!”程春娘氣得跺腳,琢磨了會道:“楚兒,一個鴇娘斷不會突然跑來咱家,定是有人指使她!”
盛言楚心裡?也?有此念頭,當即道:“南哥兒,你帶著小黑跟著那三人過去瞧瞧。”
盛小黑鼻子靈光,嗅了嗅空氣中殘留的胭脂水粉氣息,扭頭就往外邊跑。
夜色西沉,還沒到吃晚飯的時辰盛允南就牽著盛小黑回?來了,一問是誰在背後指使的老鴇,盛允南撓撓頭,眼睛溜到盛言楚身上:“叔,你聽了千萬彆氣……”
盛言楚彈了彈袖口上沾到的狗毛,抬眸淡淡道:“你說。”
“是,是書院的馬秀才……”
“誰?”程春娘拔高聲音。
“是馬明良。”盛言楚愣了下,旋即替盛允南說了出來,“當年他考秀才還是我勸他的,後來我跟趙教諭鬨掰後,他就跟了趙教諭,自那以後我跟他就不來往了。”
“這人咋能恩將仇報呢!”
程春娘撇嘴罵道:“我?不求他過來跟你說聲恭喜,好歹也?彆落井下石啊,有這樣的狠心腸,可見書也是白讀了。”
盛言楚眯著眼睛,暗暗罵了自己一句,早前王永年跟他說了好幾回?馬明良不值得深交,那時他一心躲著王永年,大抵是年少張狂,王永年越不讓他跟馬明良多說話,他就越和?馬明良走得近,沒想到還真的讓他碰上了白眼狼。
馬明良差使鴇娘帶著妓子去盛家鬨得事很快在靜綏傳開,書院的書生們看馬明良的眼神瞬間變了樣。
“平時看他一副老實人的模樣,沒想到毒心如此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