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對?娘有過那種心思,他若是追上來和我敘舊,身後那位新婦怕是心裡不好受,我想了想,索性
裝不認識得了,省得那女子憂思多?愁。”
程春娘自?始至終對?張郢都沒有過男女之情?,聞言不禁感慨:“楚兒你做得對?,張大人既娶了妻,咱家就彆上去打攪張家了,省得外人多?舌亂說。”
當年張郢要娶和離婦的?消息在京城鬨過好一陣子,張帝師氣得速速給張郢找了一個忠貞的?自?梳女,如此謠言才慢慢散去。
今日城外人山人海,若張郢在大瑤山上和程春娘相見,屆時?流言蜚語怕是要長出腳先春燕一步提前飛進城中百姓家裡。
程春娘想到其中的?厲害後,越發覺得兒子今天做得好,這時?旁邊祭祀的?人家放了爆竹後往外撤,盛言楚立馬提著爆竹走上前。
小徑深處是一片平地,四周圍了圈銅絲柵欄,旁邊還放置了好幾?桶水在那,這些水是拿來澆香火的?,以?防人走後火星子燒山。
不過這幾?天京城雪下個不斷,便是有火星子飄到了樹梢也沒啥大不了,不到片刻便有新雪將火星子打濕。
盛言楚將帶來的?爆竹放到平地上,點燃後,劈裡啪啦的?聲頓響。
盛家一行人皆合掌祈禱來年祥貴,盛言楚自?然是祈求神明庇佑他在貢院裡平平安安,而?程春娘想要的?東西就多?了去了。
“菩薩真人一定要保我兒高中進士、大哥一家順遂安康,胞弟然哥兒…”
程春娘半睜開眸子瞥了瞥合掌閉眼在那養神的?如玉般俊俏青年,哆嗦一下,咬牙道:“就保佑然哥兒後半輩子有人疼吧…哦哦對?,還有南哥兒這孩子,還望真人也疼疼他……”
早已許完願的?盛言楚不經意聽到他娘的?碎碎語後,心中酸澀交加,瞅著爆竹還沒燃儘,盛言楚往西北方向看了眼,合掌又?許了一個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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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瑤山下來不久,空中的?雪驟然變大,幾?人忙去采買過年要用的?吃食和物什,回到家時?,盛言楚才發現?身上披著的?大氅不知何?時?結了層厚厚的?冰塊。
外頭雪下得急又?大,才一夜而?已,巷道裡就堆了層小腿肚那般深的?積雪。
大年三十那天,程春娘做了一頓豐盛的?年菜,顧及盛言楚開春要下場,故而?這場年夜飯
以?米糕為?主,程春娘手巧,借用各種花草的?汁水做了七彩米糕,寓意盛言楚前程錦繡。
除了米糕,團圓飯桌上少不了的?就是魚。
京城水多?,魚的?種類也多?,想著今年是上京的?頭一年,程春娘便花大價錢一口氣買了十幾?條魚,或蒸或炸或燉或煮,總之滿桌的?魚。
當然了,年夜飯自?然也少不得程春娘最拿手的?火鍋。
端上一鍋煮沸的?紅油火鍋後,一家人齊聚團桌舉杯相敬,笑迎來年吉慶有‘魚’,‘紅’紅火火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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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裡,盛言楚去大前門客棧和臨朔郡舉人們喝了兩頓酒,自?此再有人喊他去起?詩社?或是去京郊賞雪,盛言楚一概婉拒,隻一心在家溫書。
期間?,趙蜀帶著小廝來盛家拜年,盛言楚停了半天的?功課熱情?相待,本以?為?兩人能好好的?聊一聊接下來的?會試,然而?趙蜀三句話不離嬌娘。
一會嬌娘肚子又?大了些,一會又?問盛言楚可知道這附近哪裡有好的?穩婆……總之,送走趙蜀後,盛言楚搖頭重重得歎了口氣。
男人若被美色纏上,便是好兄弟的?話都聽不進去的?。
盛言楚深諳這個道理,見趙蜀陷在嬌娘的?溫柔鄉中不可自?拔,他這回愣是半個字都沒多?說。
趙蜀走後沒多?久,應玉衡趟著大雪也來了盛家小院,上門除了拜年,應玉衡開門見山地問起?盛言楚會試準備的?如何?。
盛言楚耐人尋味的?笑笑,他跟應玉衡雖各自?視為?知己,但朝廷會試是一塊獨木橋,這種緊張檔口下,他當然不會將自?己的?複習底子攤開來拿給勁敵看。
其實應玉衡也沒想過真的?打探盛言楚的?口風,隻不過是因為?應玉衡呆在客棧悶得慌,故而?上門找盛言楚嘮嘮嗑。
兩人都是地方尤為?出色的?舉子,論起?時?務和經義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服誰,可就是這種分毫不退讓的?氣氛,使得二人感懷頗多?,平日裡各自?困惑的?知識點似乎一瞬間?得到了醍醐灌頂的?舒暢感。
為?此,兩人相視一笑,約定每隔三日兩人就在盛家小院或是大前門客棧聚一回,
屆時?好理一理各自?課業上的?難點。
就這樣兩地往返多?次後,舉子們終於迎來了他們翹首多?時?的?春闈。
嘉和朝的?春闈時?間?並沒有確切的?日期,有些年份設在三月,有些年份設在二月,今年會試定在二月十六。
二月一到,老天就跟約定好了的?似的?,刷刷地往下掉冰雹,嬰兒拳頭大小的?冰雹才停,外頭又?開始沒完沒了的?下起?春雪。
盛言楚下場鄉試時?,程春娘沒能陪在左右照料,這回會試程春娘將一應事?情?安排的?妥妥的?,為?了防止出現?意外,程春娘還特意吩咐盛允南去找夏修賢。
夏修賢為?了留館,大年三十那晚竟還在家拚命地撰寫?文書,得知盛允南找上門跟他討要會試的?經驗,夏修賢二話不說扔筆往盛家跑了一趟。
那一晚,夏修賢和盛言楚暢聊到深夜,因外頭雪勢大,夏修賢便歇在了盛家。
夏修賢是過來人,當年還是二甲傳臚,他說得話盛言楚當然要放在心上。
翌日一早,盛言楚照著夏修賢交代的?話開始進行會試前的?準備。
會試和鄉試一樣,都在城中東南方向的?貢院進行,要考三場,共九天。
初場定在二月十六,第二場設在二月十九,第三場則為?二月二十二。
不過,會試到底是朝廷最為?重要的?一場考試,故而?會試要提前一日進場,因而?二月十五就要進貢院。
為?了防止夾帶徇私舞弊,會試要求所有考生?推後一天出貢院,也就是說,二月二十二考完後,他們這些舉子依舊不能出來。
一場春闈,五湖四海的?舉子們至少要在貢院熬九天八晚。
八月鄉試遇酷暑,二月會試逢倒春寒,讀書人想做官怎麼著也要脫幾?層皮才能蛻變成蝶。
“天冷也有冷的?好處,”還沒進場,程春娘一顆心就開始七上八下地跳,拉著盛言楚去看她她備下的?東西,“這包是熟肉——”
頓了頓,程春娘小聲道:“考籃裡你且隻放一小包,剩下的?你記得塞仙人洞裡。”
盛言楚笑著點頭,程春娘又?開始清點:“冷天這些熟肉不容易壞,到時?候你帶個蒸籠過去,直接架
在窯罐上熱一熱就能吃。”
以?防盛言楚不會弄,當天中午程春娘拉著盛言楚在廚灶搗鼓了一個多?時?辰。
“除了熟肉,娘還包了幾?屜包子。”程春娘將鍋蓋掀開,熱氣騰騰的?包子映入眼簾,“還備了幾?塊‘文思豆腐’,聽說往年進貢院的?考生?都吃這個。”
“還有還有,辣小魚乾我也炒了一鍋,你幼時?最愛的?就是這口了……”
“這些是蜜餞,夏大人不是說經常有舉子寫?著寫?著頭發暈嗎?屆時?你若察覺不適就往嘴裡塞一顆……”
“對?對?對?,還有茶葉。”
說了一大串後,程春娘猛地拍腦袋,扭頭進屋拿出一大罐茶葉,嘴裡絮叨不休:“你要在貢院那冷得要死的?小破地方呆小半個月,光喝薄荷茶嘴裡澀得很,娘尋走商買了點上好的?雲霧茶,這茶也醒神,娘嘗過了,清香的?不得了……”
見他娘在廚灶和內宅連軸的?幫他整理行李,盛言楚鼻子一酸,拉著忙碌不停的?程春娘坐下歇著,半蹲著身子仰頭失笑:“娘,我是去考試,又?不是搬離京城…何?況貢院那邊隻準我帶一個考籃,您看看,你備下的?熟肉就不止一籃子……”
“考籃裝不下,你放仙人——”程春娘話吞回肚子,小小聲道:“你放仙人洞啊,進了考棚你想吃啥就拿啥,便是官差聞到味也不會懷疑什麼。”
盛言楚笑著點頭:“這是自?然,隻不過娘這般大張旗鼓的?替我張羅,回頭外邊有人問起?時?,您可千萬彆說漏了嘴。”
程春娘嘴角一撇:“你娘我可不是傻子,有些話能不能說,我心裡有數。”
盛言楚悶笑,迭聲道:“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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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當天,通往京城東南角貢院的?大街進入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嚴密戒備之下,所有官員和老百姓的?馬車均不許在這條道上通行,像盛言楚這樣的?舉子必須步行至貢院。
路上,送考的?程春娘等人皆凍得牙齒打顫,走在前邊的?盛言楚將懷裡熱滾的?湯婆子往臉上貼,這才稍稍擋了點迎麵的?寒風。
天南海北的?舉子不下千人,因而?貢院將四麵大門都敞了開來,便是這樣,門口仍
是排了一條長龍般的?隊伍。
舉子們為?了身子暖和些都擠在一塊哆嗦打顫,盛言楚擔心他娘被人揩油,便道:“娘,你先回去吧。”
盛言楚此刻排在隊伍中間?,輪到他進貢院時?怎麼著也要半個時?辰後。
程春娘雙手攏在袖子裡,猶豫道:“要不娘再陪你一會吧。”
“不用,”盛言楚笑著將程春娘往外邊推,“我一個人排著就行。”
“姐,”月驚鴻有些厭惡某些油膩中年舉人投射到他身上的?曖昧眼神,便拉拉程春娘,“姐,咱們在這幫不上楚哥兒什麼忙,還耽誤他溫書呢……”
程春娘掃了眼四周,好些舉人還帶了書過來,隻見他們一手挎著笨重的?考籃,一手拿著書在那搖頭晃腦的?背誦。
“楚兒,我記得你沒帶書——”程春娘斬釘截鐵地說。
盛言楚還真的?沒帶,但為?了‘趕’他娘回家,他摸進寬袖從小公?寓拿出一本,麵不改色地道:“帶了。”
程春娘一噎。
雪天路滑,月驚鴻將程春娘交給盛允南攙扶後,忽而?折返回來。
盛言楚正蹲在那認真地翻閱著讀書筆記,乍然見一張俊容湊上來,盛言楚嚇了一跳:“你咋沒走?”
月驚鴻伸手在懷裡摸了摸,緊接著一枚香符靜靜地躺在手掌心,月驚鴻手往盛言楚跟前一伸,彆開臉期期艾艾地說:“我好歹也是做舅舅的?人,外甥下場,我這個舅舅當然得表示表示,隻我身上的?銀錢不多?,不能像姐姐那樣替你張羅……”
抿了抿唇,月驚鴻也不管盛言楚接不接受,直接將香符的?紅繩子拉出來套在盛言楚脖子上,戴好後,月驚鴻站起?身彆扭的?交代:“那日我已經找瑤山寺的?主持為?這香符誦過經文,這符既聽過文昌帝君寫?得經文,料想能佑你高中,你、你若是嫌棄,也等會試結束了再摘下。”
一大段話說完後,月驚鴻根本不給盛言楚任何?說話(拒絕)的?機會,拔腿就往外邊跑。
摸了摸尚有餘溫的?香符,盛言楚不由自?主柔和了笑容。
“看什麼看?”
起?身時?,盛言楚怒目瞪向旁邊幾?個垂涎月驚鴻容貌已久的?猥瑣男人,麵上覆著寒霜,
淩厲罵道:“再看信不信我剜了你們的?狗眼?!”
盛言楚一直都清楚嘉和朝男子對?斷袖分桃一事?看得很開,可他卻沒想到這群舉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目露勾搭,也不想看看這是在哪,這是在貢院!
何?況月驚鴻是他的?親舅舅,這些無恥之輩哪來的?膽子衝他舅舅流口水?
盛言楚手中有考籃,一看就是應試的?舉人,隻不過頭上戴著一頂氈帽,故而?幾?人沒瞧見盛言楚的?容貌,待看清盛言楚的?長相,幾?人當即訕訕一笑。
這兩人相貌有幾?分像,想來是親眷,幾?人敢對?月驚鴻抱有不軌之心,卻不敢得罪同為?舉人的?盛言楚。
會試立現?高低,假使盛言楚日後高中,屆時?報複他們可就得不償失了。
“得罪得罪……”中年男人尷尬的?拱手致歉,旋即遠離盛言楚。
盛言楚甩袖冷哼,順手將月驚鴻送給他的?香符塞到脖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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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緩慢地往前進,輪到盛言楚時?,盛言楚凍得臉頰通紅,便是這樣,貢院的?官差依然冷漠的?開口:“將衣裳都褪了,鞋襪也要脫,還有發髻——”
至於帶來的?考籃和手提著的?一捆毛衣早已被另一個官差拿走。
盛言楚搓搓手,當著眾人的?麵將懷裡的?湯婆子拿了出來。
“這東西不可帶進去。”官差冷著臉將湯婆子丟進旁邊的?竹籃,隨後拿起?一根細細的?竹鞭站在一旁候著。
盛言楚深吸一口氣,解開暖和的?棉袍後繼續脫毛衣,待脫得隻剩褻衣後,盛言楚冷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便是冷成這樣,他還要張開雙臂靜等官差的?搜查。
官差沒有上手摸,而?是執起?竹鞭在盛言楚身上來回敲打,那鞭子細又?長,看似沒用力,實則打過來疼得厲害,盛言楚能清晰地感受到鞭子落到他身上時?留下的?火辣痛覺。
大約受了幾?十下所謂的?‘鞭笞’搜查後,官差手一揚,盛言楚則如釋重負的?站到一邊穿衣裳。
衣裳晾在一旁經風吹了這麼久變得硬邦邦,穿到身上後好似周身圍了一圈冰窖,盛言楚用力的?搓手取暖,待穿戴好,他走到另一邊去取考籃。
這一看,險
些將盛言楚半條魂魄送走。
隻見考籃裡的?東西全倒了出來,包吃食用得油紙都被官差抽走了,熟食、小魚乾、蜜餞、包子全打散混在了一塊,官差似乎還不滿意,拿起?小刀將盛言楚帶過來的?蒸籠大卸八塊起?來……
盛言楚哭笑不得,他單知道會試搜查嚴格,卻沒想到竟到了這等‘喪心病狂’的?地步。
不過官差還留有一點良心,像米麵這類細微吃食,他們並沒有將其混到熟肉當中,而?是用衙門的?篩子將米麵篩了一遍,確保沒夾帶後又?裝了回去。
拎著亂糟糟的?吃食盒子,再看看被官差們戳了好幾?個洞的?毛衣,盛言楚歎了口氣,認命的?往貢院內走。
在經曆了三查五審後,盛言楚終於拿到了自?己的?考舍號牌。
一進考棚,盛言楚立馬放下考籃去檢查屋頂。
考棚上方原有兩塊亮瓦,可惜現?在被白雪壓得嚴嚴實實,以?至於屋內一片昏暗。
昏暗中,盛言楚看到屋頂上有好幾?條細細的?亮光。
歎了口氣,盛言楚如今隻盼會試期間?彆出太陽就好,若是天晴化雪,那他這考棚豈不是要漏篩子雨?
檢查完屋頂,盛言楚將門上布簾高高束起?,外頭光線一照進來,盛言楚這才有心打量會試的?考棚。
不得不說,會試的?考棚明顯比鄉試要乾淨。
就著門口刺骨的?冰水,盛言楚將書桌和床檔擦了一遍,一切收拾妥當後,他開始點火燒熱水。
木柴受了潮,光生?火就廢了他好一番功夫。
待窯罐咕嚕咕嚕冒熱氣時?,貢院前門忽響起?一陣急促的?鑼鼓聲。
盛言楚探頭一看,隻見迎麵走來四名身著官服的?男人。
這四人便是今年會試的?主考官,他們有一個尤為?彆致的?名字——總裁。
嘉和朝會試曆來由吏部主持,走在正中的?自?然是吏部尚書,旁邊那位老大人盛言楚見過一麵,正是當日在翰林院大門口鞭笞潘才的?翰林院大學士,其餘兩位,盛言楚不認識。
四位主考官來此宣讀完會試相關提要後便走了,四人一走,貢院文官開始紛發蠟燭,皇城貢院就是大氣,一次性發了五支蠟燭。
五支蠟燭管一天,足矣。
派完蠟燭,禦林軍走過來鎖考棚,冷冰冰的?鐵鏈鎖上後,意味著會試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