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理清皇家的彎彎繞繞,就聽身後傳來一陣內侍官尖銳的喊聲,亂糟糟的大殿頃刻寂靜,嘰嘰喳喳討論不休的文武百官和?三百名貢生皆跪倒,盛言楚站在最前端,餘光瞥到一抹明黃色臥龍錦鞋從眼底一晃而過。
老皇帝一坐定,八位主考官立馬將‘三鼎甲’的考卷拓印版本紛發給殿堂上的文臣武將,稀裡嘩啦的紙張聲在耳畔邊響起後,不?少?貢生耐不?住好奇和?激動,抻著脖子?四處張望,試圖能在三鼎甲當中看到自己的名字。
三鼎甲就是賜進士及第的一甲三人,在嘉和?朝,狀元又稱鼎元。
盛言楚手指收緊,就在他也忍不?住搖頭晃腦四下張望時,站在旁邊的一武將嗤了聲,隨手將手中的拓印考卷扔了出去,趁著內侍官去撿的時,他小腦袋噌得往前一伸——
他倒要看看被武將輕視的考卷是哪個貢生的,盛…言…楚……
等等,盛言楚不?是他自己嗎?
喜悅就跟驟雨一樣猛地往他頭上淋去,澆得他爽得像是至身於雲層中央,三鼎甲啊!不?管是狀元還是榜眼亦或探花,他都覺得滿足的不?得了!
內侍官訕訕地撿起考卷,似是察覺到盛言楚灼熱的視線,內侍官鋪滿白.粉的老臉揚起一抹笑,盛言楚忙從歡喜中抽出精力,對著內侍官躬身一拜。
內侍官沒想到盛言楚會?拜他,一掃佛塵,內侍官臉上的笑容加深,路過趾高氣揚的武將身邊時,內侍官嘴角笑容頓逝。
盛言楚有心去看當?庭扔他考卷的武將,隻見這武將目空一切不?可一世。
見身後低階的武將對著三鼎甲的考卷談論不休,武將嗤之以鼻:“故作高深裝樣子給誰看呢?那些弱得跟雞一樣的書生隻會故弄玄虛寫一些晦澀難懂的文章糊弄你們,哼,若蠻族打來了,朝廷怎麼不?讓他們拿著筆杆子?上戰場?嘴皮上叨叨誰不?會??”
“聞人將軍!”
對麵的文官聽不
下去了,一聲吼後,文官擼起袖子?想衝聞人將軍吐唾沫星子?,卻被眼疾手快的內侍官一下拉住。
文官過不?來,隻能站在原地喋喋不?休:“……今日是殿選的大日子,聞人將軍如此折辱讀書人,簡直不將我等放在眼裡…”
盛言楚偏頭去看那位被罵的聞人將軍,嗬,對文官的謾罵置若罔聞。
“好了。”老皇帝立直身子?,虎目瞪著兩人,“你二人若不嫌丟臉,大可脫了官袍和?盔甲去大街上罵,朕絕不?攔著,倘若朝堂之上若再有潑婦行徑,朕也絕對不姑息!”
寥寥幾語震得兩人俱是一驚。
這邊,三鼎甲的考卷輪番在眾大臣麵前過了一眼後,老皇帝沉聲問:“諸卿對三鼎甲可有異議?”
眾大臣皆緘口不言,老皇子?屁股在龍椅上挪了挪,身子往後一靠,大有底下人不說他也不?說的架勢。
有幾個大臣見今年狀元點的是一位商戶子,頓覺欠妥,可惜太子和?四皇子?那邊都沒給個眼神示下,幾人喉嚨動了動,最終一字未言。
太子和?四皇子?想法一致,老皇帝既欽點了盛言楚為狀元,他們若再指使臣子反對其實無濟於事。
何?況盛言楚的身份對他們而言是好事,盛言楚可以算是頭一茬走商戶科考的書生,若是能將盛言楚這個狀元拉到帳下,那天下商戶豈不?是手到擒來?
龍椅上的老皇帝還特意看了眼太子?和?四皇子?,見兩子無反對,老皇帝又去看另一位成年的兒子,五皇子?蒼白著臉站在那捂著嘴悶咳,老皇帝眉頭一皺,眼中的嫌棄頓現,就在老皇帝視線挪走之際,五皇子?顫顫巍巍地站了出來。
“咳咳…父皇、咳咳”
說兩字咳半天,可縱是如此,大殿中的人依然被五皇子?吸走了目光。
老皇帝眸子一亮,揚下巴問五皇子?有什麼話想說。
五皇子?放下止咳的帕子?,溫潤如玉的眸光往盛言楚身上一擲,盛言楚身子一凜,他來京城有小半年了,和?五皇子?倒通了好幾封的信,但兩人從未碰過麵。
兩人上一回麵對麵說話還得追溯到夏修賢鄉試那年,五皇子?望過來時,盛言楚立馬喊‘五皇子?安’,五皇子?卻
冷漠地跟見了仇人似的,語意森然,一字一句緩緩道:“父皇,此子兒臣認識。”
盛言楚隱在寬袍中的雙手不?由絞起,暗道這節骨眼五皇子?說這些做什麼。
“哦?”老皇帝起了興致,“五兒何時結識了新科狀元?”
新、新、新科狀元?
盛言楚嘴角的笑容再也壓不?住了,臉色馱紅得跟喝了蜂釀酒似的,老皇帝的親口‘爆料’就跟往三百名貢士堆裡丟了枚爆竹似的,一下炸開了鍋。
旁邊的應玉衡歎了口氣,失落地垂下腦袋,李蘭恪則麵上微露喜色,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緊盯著盛言楚的背影看,而後邊的裘和?景以及俞雅之等人皆歡喜的展顏,旋即又握緊拳頭靜待自己的殿試成績。
按說老皇帝金口已經認準了盛言楚,五皇子?也就無須再多言,可五皇子?卻像個頑皮的孩子一樣揪著盛言楚不?放。
隻見五皇子?霍然衝到盛言楚跟前,懟著盛言楚的鼻子心有不?甘地控訴:“父皇,那年您派兒臣隨翰林官去臨朔郡監考鄉試,咳咳,此子給兒臣吃了一顆解暑的糖丸,兒臣吃下後肚子?疼得厲害,當?場吐了口血——”
五皇子?的話一落,滿朝嘩然。
“咳咳咳,”五皇子?說了一大串話後,咳得越發的厲害,躬著身子費勁地咳時,盛言楚下意識的去扶,卻見五皇子?像頭小獸一樣用力撞向他。
盛言楚一個趔趄倒地,頭猛地往光滑的大理石上一碰,密密麻麻的痛楚瞬間在周身散開。
唯恐殿前失儀,盛言楚顧不上喊疼慌忙起身站好。
誰知五皇子?不?肯罷休,咳嗽中不?忘拿身子?撞盛言楚,紅著眼眶口中叫嚷:“父皇,當?年兒臣勢微,吐血後被此子和?臨朔郡郡守衛敬扣押在郡守府養病,咳咳咳,期、期間此子?從未對兒臣有過愧疚之心,咳咳,如今讓這樣的人做狀元,兒臣、兒臣死活不答應!”
孩子氣的話逗得老皇帝忍俊不?禁,笑過之後老皇帝的臉瞬間拉得老長,五兒他再不?喜,可終究是他的種,若盛言楚真?的和?衛敬對五兒不敬,這狀元之位他就該好好掂量掂量了。
聽五皇子?鬨了這麼一通,盛言楚若再反應不?過來就
是傻子,趕在老皇帝發火之前,他慌忙撩起袍子?跪倒,反口替自己辯駁。
盛言楚沒有咳症,說話順溜,三言兩語就將五皇子?潑來的臟水洗刷得乾乾淨淨。
“胡鬨!”老皇帝聞言勃然大怒,氣不?過走下台階揪著五皇子?的耳朵,可一想到這個兒子身體弱經不?起折磨,便歎口氣鬆開手,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五皇子?。
“那藥既是你自己跟盛狀元討要的,吃吐了血能怪誰?”
老皇子?拔高聲音,喘著粗氣道:“既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亂吃什麼?如今倒打一耙怪盛狀元?”
見五皇子?咳紅了脖子?耷拉著腦袋不?說話,老皇帝心一軟,交代內侍官扶五皇子?回府休息,臨走前,五皇子?還衝盛言楚瞪了好幾眼,若非內侍官拉著,五皇子?怕是又要拖著病弱的身子打盛言楚一頓。
經盛言楚一頓解釋後,朝中百官出奇一致的對盛言楚投去同情?的目光,盛言楚揉了揉腦後邊的包,皺著眉聽百官小聲嘀咕。
“五殿下最是驕橫跋扈,如今這位新科狀元被五皇子?盯上,哼,以後有得受……”
“適才五殿下說臨朔郡衛敬私自將他扣在郡守府養傷,不?知皇上可會因怪罪衛敬?”
“怪罪?”
文官不?屑地哼了哼,“衛敬為朝廷賣力多年,又一舉端了西山書院那些肮臟事,如今衛敬馬上就要上任漕運總督一職,這會?子?皇上會?為了這點子事治衛敬的罪?做什麼白日夢呢!”
“且不?說衛敬沒有做對不住五殿下的事,便是有,皇上也不?可能為了五殿下召回衛敬,要知道衛敬此番前往漕運——”
“噓噓噓……”
盛言楚耳朵一動,嘖,怎麼不?往下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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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五皇子?這麼一鬨,老皇帝一下想起盛言楚就是當年那個獻上禦寒神器的孩子。
當?年葳蕤山雪崩造成南邊多郡陷入百年難遇的雪災,山高路遠,京城的支援壓根就進不?去葳蕤山地界,老皇帝急得好幾宿睡不著,就當老皇帝按不?住災情準備下罪己詔檢討自責時,葳蕤山地界的災情控製住了。
一問才知是一小秀才借縣令張郢的手向臨朔郡郡守獻了禦寒神器。
想起往事
,老皇帝看向盛言楚的眼神越發的火熱,見盛言楚麵上無血色,料想是被自己那孽子?打痛了的後果,哎,到底是個羸弱書生…
思及此,老皇帝招來內侍官,交代內侍官:“跟那孽子?說,就說是朕的旨意,命他十日之內向盛狀元賠個不是。”
內侍官跟了老皇帝一輩子?,說話有點分量,躊躇道:“皇上,五殿下好歹是您的兒子,皇子?登門致歉是否太抬舉了盛狀元?”
老皇帝略一沉思,煩心地擺擺手:“算了算了,讓他自己看著辦吧……”
五兒子胡鬨又不止一天兩天了,得罪的權貴子弟比比皆是,如今再多一個狀元?哎,多就多吧。
內侍官一走,老皇帝揮手讓人將金榜抬上來。
一聽要宣讀金榜,大殿頓時一靜。
盛言楚雖說已經提前知曉了自己的成績,但他還有一幫好友在呢,整了整儀容後他規規矩矩地站好。
老皇帝渾濁地眼珠子往三百名貢士身上瞧了一眼,語調平緩:“盛言楚、應玉衡、李蘭恪——”
盛言楚沉著冷靜地從一乾羨慕到無以言表的貢生堆裡走出來,然後利索地往大殿正中一站。
應玉衡本以為自己要跟一甲失之交臂,聽到自己的名字後,應玉衡隻覺渾身血液驟然往腦門上衝。
李蘭恪則表現得最為淡定,麵無表情地和盛言楚以及應玉衡站成一排,三人站定後,齊齊掀袍跪倒。
老皇帝眼睛有點花,看不?真?切人影,便由著內侍官扶著走到三人跟前。
“都起來吧——”
三人聞聲而起,一抬頭,盛言楚就感覺空氣中似有一股無形的氣壓扼著他,來自上位者的氣場迫使盛言楚不?由自由的垂下腦袋。
盛言楚尚且還能保持理智,李蘭恪的爺爺是老皇帝的老師,想來李蘭恪應該經常和老皇帝打交道,故而不?懼,倒是可憐了應玉衡,才剛從中一甲的喜悅中回過神,就聽老皇帝一聲喚。
“應玉衡——”
應玉衡激動地脊背直得跟青鬆一樣,脫口而出:“學生在!”
軍訓式的回答惹得盛言楚嘴角一彎,應玉衡臉紅地宛若夏日的火燒雲,趕忙改口:“臣在。”
老皇帝笑眯眯地端詳了一番應玉衡的模樣,忽對著
六部尚書道:“瞧瞧,江南儘出一些玉郎妙人……”
一聲調侃引得六部哈哈大笑,應玉衡卻嘴角發苦,本以為狀元一位摸不到,再不?濟是個榜眼,沒想到竟是探花郎…
和?大臣們揶揄一頓應玉衡的相貌後,老皇帝問起應玉衡是否娶妻生子?,言語中意有替應玉衡做媒的意思。
底下的貢生們一聽這話,隻恨自己不?能替了應玉衡。
盛言楚好整以暇地看向應玉衡,金鑾殿上賜得婚事數不勝數,隻不過應玉衡剛中了探花郎就來了桃花,金榜題名和?洞房花燭兩大喜齊聚,這樣的福氣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頂著眾人羨慕嫉妒的目光,應玉衡卻很乾脆的婉拒了。
“臣家中已有妻室,係青梅,且有一子?,二子?尚在腹中。“
老皇帝聞言先是一愣,旋即朗聲大笑,直呼鐘情?兒郎天下少?有。
聊完應玉衡,老皇帝饒有興致地看向李蘭恪:“蘭恪有二十五了吧,先生前些年總以你身子不?適拖著不?讓你娶妻,如今科考已成,是否想過迎娶哪家千金?”
李蘭恪躬身行禮,簡言道:“沒想過。”
一語噎得老皇帝無話可說,李蘭恪眉眼和亡故的少?將軍李念和?有幾分?相似,看見李蘭恪,老皇帝就不由想起那個騎在馬上的明媚女子。
歎了口氣,老皇帝拍拍李蘭恪的肩膀,隻道若有了心上人,隻管進宮求旨成親。
李蘭恪清冷一笑,退回三人小隊中。
問完榜眼和探花郎,終於輪到盛言楚。
“白齒青眉好少年哇——”老皇帝一聲歎。
盛言楚心頭撞鹿,老皇帝背著手忽湊近了幾步,見眼前少?年麵如傅粉,眉清目朗,老皇帝琢磨一二,忽問了句:“盛狀元沒娶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