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揩了把汗看向說話的男人?,是陌生的臉盤,氣質文質彬彬不像壞人?,男人?身後陸陸續續地趕走十幾輛馬車,從盛言楚身邊路過時,空氣中彌漫著?甜香。
做糕點的?
男人?很熱情,指著?身後:“在下這幾匹馬拉得都是空車,瞧小兄弟不好租車,不若將就下我的?”
天燥,人?心?也燥,站碼頭這麼久,男人?的一番話就跟甘霖一樣往盛言楚頭上灌溉。
盛言楚感激拱手:“多謝好意?,隻?我這兩船是染料,恐汙了您的馬車。”
男人?無所謂的擺手:“不礙事。”
既然這麼說,盛言楚一揮手,阿虎等人?立馬將船上的染料往車棚裡搬,盛言楚提出給銀子,男人?推脫不要。
“出城原是打算收二十輛貨的,不成想貨不夠,這不,就空出了幾輛車,小兄弟既要用,直接用就是,用不著?給銀子。咱們行?商在外,合該互幫互助才對?。”
盛言楚笑,忙問男人?尊姓大名。
“鄙人?姓周,單字一個蜜,名字有?些女氣,小兄弟千萬彆笑話我。”
“周大哥敞亮大氣,”盛言楚打趣道:“小弟倒覺得您這名字襯景,咱們商賈取名講究財路,適才聞到?車上有?鼓甜津津的氣味,小弟還在想,這是從哪拉來的蜜糖,不成想周大哥名字中就有?蜜,倒是巧了。”
周蜜麵龐白皙,瞳孔如漆,五官並不精致,但給人?一種?濃鬱的書卷氣,盛言楚起初以為周蜜是書生,但很明顯不是。
周蜜眉彎溫和?,輕笑道:“我那車上可不是蜜,和?小兄弟的一樣,是染料。”
盛言楚一愣:“周大哥家是做染布生意?的?”
周蜜笑容和?煦,重新自我介紹:“鄙人?是擒文齋的掌櫃,這趟拉得是擒文齋秋季的墨石染粉。”
“擒文齋?”盛言楚一下坐立不安起來,得,他上了未來競爭對?手的馬車。
周蜜沒注意?盛言楚的不對?勁,見兩艘船上的顏料悉數搬上船,周蜜扭頭衝盛言楚一笑:“還未請教小兄弟你呢,小兄弟這兩艘貨氣味委實?不錯,可是從虞城拉來的?”
憑氣味就能辨認出產地
?
盛言楚閃躲的不敢看周蜜,支吾地說了姓名。
周蜜驚訝:“您不會是盛翰林吧?”
盛言楚強自笑兩聲:“周大哥認識我?”
能不認識嗎?盛言楚現在隻?想找個地縫鑽下去。
擒文齋身後的襄林侯因為他而身敗名裂,太子被廢,擒文齋一下失去了靠山,周蜜不認識他這個大仇人?才怪。
“認識。”周蜜不可置否的挑眉,一字一句咬著?牙說:“擒文齋和?廢太子同進退,太子出事後,擒文齋生意?一落千丈…”
盛言楚嘴角抽了抽,暗道周蜜不會現在就找他算賬吧?他人?在這,周蜜若來個殺人?藏屍…不對?不對?,外邊就是碼頭,直接往水裡一扔,到?時候布置成失足落水就能瞞天過海。
一想到?自己落入虎口,盛言楚不由驚出一身汗來,他有?小公寓在,倒是好脫身,隻?是他娘幾人?…
見盛言楚目露戒備,周蜜猜出心?思故意?痞笑:“盛翰林害苦了我擒文齋,在京城時你身後有?李家庇佑,我不好下手,隻?如今你在外邊,又坐我的馬車,哼可見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主動將仇人?送上了門。”
盛言楚臉色發白,強自鎮定地說:“我是朝官,自當要為官家效力,廢太子和?襄林侯作惡多端,他們合該受懲治。”
周蜜端視著?盛言楚不說話,盛言楚被看得心?裡發毛,哽著?脖子續道:“壞了周大哥的生意?是我的不對?,但你我都是商賈出生,自當知道行?商的風險,哪能日日一帆風順?“
見周蜜對?他遲遲不動手,盛言楚眼睛一眯,緩緩接著?說:“太子在朝中魚如得水時,擒文齋跟著?水漲船高逍遙自在,如今廢太子倒台,擒文齋生意?受阻…周大哥,這種?跌宕起伏的事你我這樣的商人?應該要看開才對?。”
周蜜斂起笑容,沉聲道:“盛翰林站著?說話不腰疼,生意?場上有?得有?失的道理我懂,但盛翰林可知擒文齋當年為了在京城站穩腳跟,起初每年就要往東宮送十幾車黃金,這些年紅利一波一波照舊給太子,太子七,擒文齋三,哼,我滿打滿算得二十來年才能從太子身上收回本…”
“如今才十年不
到?我就落了一個兩手空空的下場。”周蜜嘴角掛上譏誚,“盛翰林是否還想說擒文齋離了廢太子是好事?但我周蜜是商人?,錢沒撈回本,我不氣你氣誰?!”
盛言楚正襟危坐:“周大哥有?氣我能理解,但當年下決心?追隨廢太子的人?是周大哥你自己,成王敗寇,還是那句話,周大哥作為廢太子的擁躉,太子起起伏伏,您都得跟著?受著?。太子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時,您跟著?享福,如今太子被廢,擒文齋受挫理所應該。”
周蜜氣息一窒,盛言楚義正言辭道:“坊間多少商人?一夜之間暴富,又有?多少人?一夜從高處跌落負債累累,擒文齋依附太子而在京城商圈打響名氣,適才周大人?說擒文齋現在還在虧空,可您不防出去打聽?,滿京城有?多少書生隻?買你家的墨石?”
“有?些生意?講究長遠性,您攢好了聲譽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周蜜被盛言楚一頓話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趁周蜜還迷糊,盛言楚當機立斷:“您埋怨我不該對?太子下手,可您有?沒有?想過,一旦太子登基,以他的行?徑,他找您索取的會更?多。您若拿不出來,沒事,天下有?的是商戶搶著?給,屆時你就會被新帝丟擲一邊,您到?那時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還不如早早脫了太子的掌控。”
太子胃口太大,哪有?年年讓擒文齋入不敷出的?他都不好意?思直說太子壓根就將擒文齋放在眼裡,隻?當擒文齋是個取銀的錢袋子。
飛鳥驚良弓藏,以他的猜測,太子應該從來都沒考慮過登基後將周蜜提拔為皇商,真正的合作關係應該像老皇帝和?金家那樣,有?來有?往,而不是太子這邊一味的索取。
周蜜是商人?心?理,單知道自己的靠山是被盛言楚弄倒的,聽?了盛言楚一番分析後,周蜜恍然大悟。
見盛言楚要下車,周蜜將人?攔住:“夏日可畏,盛翰林且好生坐在下的車進城吧。”
盛言楚頓住腳,心?虛不已:“我還是另擇車吧。”
周蜜:“馬上就七月半鬼節,半道攔車幾乎沒人?願意?停的。”
挽起手袖,周蜜往車壁上一躺,惡趣味地道:“難不
成盛翰林是怕我對?您下手?”
盛言楚皮笑肉不笑,周蜜哼了聲:“我一個小商人?豈敢對?朝廷命官下手,盛翰林未免高看我,這可是在皇城腳下,我若對?您不利,李老大人?勢必要跟擒文齋拚命…您是他的好曾外孫女婿,金家出事後,聽?說多年不進宮的李老大人?為了您破例進宮求情…”
“也就您運氣好,還沒將華大小姐娶回去呢,李老大人?就對?您掏心?掏肺,不像我,太子一廢,原先與我交好的人?紛紛退避三舍…”
酸溜溜的話聽?得盛言楚不由勾起唇角:“擒文齋底蘊深厚,這點小風小浪斷不會造成災難,周大哥屬實?說笑了。”
擒文齋生意?波動當然會有?,但損失不大,不然周蜜這會子也不會往城裡拉十幾輛的墨石染料。
擒文齋的客戶是書生,太子倒下後,書生們買過其他書肆的墨石,但都沒有?擒文齋的好,書生們隻?好又換回擒文齋的墨石。
盛言楚調查到?這個消息後當時還驚愕了半天,擒文齋的墨石質量太好了,若他想在墨石生意?上分一杯羹,得費心?勞神想個秒法?子,不然永遠都超越不了擒文齋。
周蜜倒了盞涼茶推給盛言楚,總算笑開了臉。
“民不與官鬥,何況我一介商人?,這回我認栽,誰叫我眼瞎站錯了隊呢,賠點銀子也無所謂,那些棄我而去的朋友我也沒覺得有?多可惜,挺好,同甘容易共苦難,我也算看清了他們。”
盛言楚輕笑,連連說是。
周蜜經商多年嘴皮子厲害,三言兩語就問上了盛言楚從虞城拉回的兩船染料上。
好整以暇地睨著?盛言楚,周蜜笑問:“我倒是聽?說城東開有?一間美味鮮辣的鍋子鋪,後來一打聽?竟是盛翰林家的鋪麵,隻?您家裡開得是吃食鋪子,您這一車一車地拉染料是…”
盛言楚大囧。
嘖,他該怎麼張口說呢?
見盛言楚眼神閃爍,周蜜心?咯噔一下:“您不會要跟鄙人?搶墨石生意?吧?”
盛言楚對?手指緩解尷尬,略略點點頭,周蜜倒吸一口涼氣。
哪有?人?這麼無恥,掰倒了他的靠山,然後折回來跟他搶吃飯的活計!
盛言楚羞得耳
朵根子都紅了,含糊其辭道:“周大哥,這事說來話長…”
起初他決定做墨石生意?是氣恨襄林侯對?華宓君不敬,但事情發展太快,還沒等他準備對?擒文齋這個錢袋子下手,襄林侯就死了。
襄林侯一死,他原是不打算再做墨石生意?,可誰叫虞城花色多,他一時遂又起了念頭…
“說來話長?”周蜜腦袋嗡嗡響,“也就是說您早就盯上了我的擒文齋?”
周蜜越想越氣,盛言楚身為朝官領皇令糾察襄林侯南域戰時有?誤他管不著?,可盛言楚覬覦他的墨石生意?,他不惱不行?。
周蜜雖是商人?,但從小和?書生打交道,因而養成了書生派的儒雅氣質,縱是好修養,遇到?今天這事,周蜜的心?態還是一下崩了,忍無可忍,周蜜啐了一口:“不要臉。”
盛言楚:“……”
一路無言,進了城後,周蜜連幫忙拉運的馬車都不要了,悶聲喚小廝趕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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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阿虎指著?周家的馬車,問:“這車要送過去嗎?”
盛言楚擰了擰眉,黯然歎氣:“送。”
不送回頭他在周蜜那怕是又要落一個貪小便宜的罪名。
周家車上,貼身小廝低聲道:“掌櫃的,那車是東家好不容易從西北淘回來的,扔給盛翰林…”不合適吧?
周蜜滿腦袋糊漿,冷靜下來後周蜜咬牙吐出一句話:“先等著?,他若不送來,你就抄家夥上門要,忒不要皮,翰林官不是出了名的清貴嗎?怎麼就有?盛言楚這樣鑽進錢眼的人??”
小廝:“……”
頓了頓,小廝潑冷水:“掌櫃的您怕是氣糊塗了,盛翰林是商戶狀元,他行?商做墨石生意?其實?沒出格…”
周蜜半闔的眼睛驟然一睜:“你不提醒我,我還真的忘了…”
“商戶子,商戶子…”周蜜揪著?詞不停地說這三個字。
正欲交代小廝辦事,外邊響起一道怒吼。
“怎麼搞的?!不是讓你們拉二十輛染料嗎?怎麼就這幾輛?”
小廝半掀車帷,低聲對?周蜜道:“掌櫃的,少東家來了。”
周蜜煩躁地捋了把頭發,靜坐在車棚裡不動。
“隨他罵,彆管。”
外頭罵聲持續了大半天,罵累了
那人?就叉腰吼周蜜。
“周蜜,你給老子出來,我爹將擒文齋交給你打理,你就這樣敷衍行?事?你這掌櫃的當不了就早早的卸擔子走人?,彆占著?茅坑不拉屎…”
車棚裡周蜜臉黑成墨。
阿虎和?盛允南趕著?馬車過來時,隻?見擒文齋鋪子前擠滿了看熱鬨的老百姓,一問才知道周蜜和?擒文齋的少東家吵起來了。
“少東家?”盛言楚楞了下,“擒文齋的少東家不就是周蜜嗎?”
“另有?其人?。”
盛允南將打聽?來的消息跟盛言楚說,“擒文齋易過主,當年周掌櫃的老爹和?如今的東家合夥做生意?,期間周掌櫃的爹貪賭將家產悉數賠了進去,這還欠一大堆呢,不得已周家隻?能將擒文齋的分紅讓出去,就這樣,原先的夥伴成大東家,而周家則成了小夥計。”
“周掌櫃的爹不甘心?家業敗落,竟拿著?一條白綾上吊死了,大東家憐惜周家不易,便將年幼的周掌櫃帶在身邊培養,兩人?親如父子,隻?這樣一來,那少東家就越發的看不慣周掌櫃,這不,當街吵了起來。”
盛言楚忙問因為什麼事爭吵。
盛允南:“叔放心?,不是因為咱而吵。那少東家嫌周掌櫃擅作主張,周掌櫃反口就罵少東家豬腦看不清時局,總之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差點動起手來了。”
盛言楚瞠目,好半晌才道:“周蜜打人??”
對?著?他連臟話都罵不出來的秀氣家夥竟然打人??
“對?,”盛允南道,“我站那聽?了一耳朵,好像少東家饞下半年的院試,便讓周掌櫃的多拉一批貨做墨石,周掌櫃的不同意?,說擒文齋存貨夠,沒必要再重新製作墨石。何況擒文齋所用的獨特?染料不足,周掌櫃壓根就買不齊染料。”
“那少東家卻一個勁地指責周掌櫃故意?不聽?他的話,就為這個,兩人?鬨得麵紅耳赤。”
“擒文齋少東家委實?沒腦子。”
盛言楚聽?完整件事後不由嗤笑:“太子倒台,擒文齋堆積了很多陳貨宿墨,好不容易盼來院試,擒文齋應該全力將陳貨擺出來賣掉,這時候製新墨簡直是找死。”
盛允南眼睛亮晶晶:“奇了怪了,周掌
櫃也是這麼罵少東家的,說少東家再胡來就是找死。”
盛言楚打起哈欠,舟車勞頓,他急需回房睡一覺,便擺手交代:“以後擒文齋的事你多打聽?,有?什麼動靜立馬跟我說。”
盛允南瞧出盛言楚麵上的倦意?,忙去打水給盛言楚洗漱,期間問起盛言楚製墨石的事。
“不急。”盛言楚眯著?睡眼道,“周掌櫃罵我不要臉,這種?話我剛讀書那年就聽?人?罵慣了,多他一個周蜜不多。經商的人?臉皮若不厚,哼,那還做什麼商人??”
不論在哪個朝代,壟斷都不可行?。
周蜜想一家獨大是癡人?說夢話,他盛言楚若不好意?思去爭去搶,指不定後邊有?趙言楚、錢言楚等人?物?去分墨石這份蛋糕。
既然彆人?可以,為什麼他要因為周蜜的幾句話就放棄墨石生意??他材料都準備齊全了,怎能半途而廢呢?
擒文齋想在八月京城院試中大賺一筆,不好意?思,他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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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後,兩間春娘鍋子鋪重新打開大門迎接食客,不過因顧著?明日是鬼節,程春娘想了想,索性還是閉門一天。
嘉和?朝的鬼節亦叫中元節,傳統習俗是要蒸饃,小輩要親自動手做羊羔饃,寓意?不忘長輩的養育之恩。
像盛言楚這樣的年輕人?,有?嶽父嶽母的,自當要親手捏麵人?饃送禮上門,寓意?兒孫滿堂。
盛言楚雖還沒成親,但他和?華宓君已經過了小定,當然也要上門行?個禮節。
但華宓君親娘已逝,親爹…
盛言楚當然不可能去華家,便提著?籃子去李家,半道被華家人?攔下來了,李老大人?似是早就料到?華家人?會來,命人?帶著?家夥將華琦雲未來夫婿狠狠收拾了一頓。
李老大人?不能仗勢不讓盛言楚去華家,既然華家不要臉搶人?,那李家也不客氣。
唐氏得知未來女婿提來的饃饃被人?故意?捏碎,再看看女婿又青又紫的腫臉,唐氏當即尖著?嗓子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