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嗓門一吼,宅子裡一?下沸騰。
嚴棲江走得都快沒影,開門的小廝隻顧激動地去裡邊和小夥伴們分享勁爆的消息,盛言楚見一?時沒人搭理他,隻好拎起袍角獨自往裡走。
進?了門,盛言楚瞬間緊張起來。
商戶社學大院有數不清大大小小的門,此時門全開著?,門口探出一排排好奇的小腦袋,這些孩子歪著頭瞪大眼睛直溜溜的打量盛言楚,目中的驚訝和興奮就跟這輩子沒見過人似的。
盛言楚受寵若驚地踩上遊廊,小孩子們嘰嘰喳喳操著?他們以為很小的小奶嗓子說話。
“咦,是活的狀元郎…”
“他家開了辣辣的鍋子鋪,我前兒去吃了。”
“呲溜咕嚕…”口水聲。
“棲江哥哥說狀元郎忙,還是大官呢!”
“比棲江哥哥還要大嗎?”
“大。”
盛言楚掃了一?圈嘰裡呱啦的小人,對上眼的小孩臉頰通紅:“嗚嗚嗚,狀元郎大哥哥看我,還笑…”
“我也?要我也?要…”有膽大的跳出門檻大大方方地看盛言楚。
盛言楚招手:“過來——”
手中赫然躺著?一?大捧綠油油的薄荷糖。
小孩子害羞的過來拿糖,有一?就有二,盛言楚帶來的薄荷糖很快就被分光,有饞嘴調皮的孩子嗦著薄荷糖昂仰著腦袋求盛言楚再給他一?顆,話一?出,立馬有懂事的大孩子教訓:“狀元郎荷包都空了,沒有了!”
薄荷糖甜絲絲,小孩子最愛吃,一?聽沒了,小孩嘴角一?癟。
盛言楚笑,手伸進懷中掏了掏,像變戲法的又抓出了一?大把,饞嘴的小孩樂得鼻涕冒泡,懂事的大孩子見盛言楚還有,當即羞紅臉。
摸摸大孩子的腦袋,盛言楚站起身,身後遊廊拐角處疾步走來好幾個男子。
遠遠見到盛言楚,幾人忙搓手作?揖。
“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久仰盛翰林的大名…”
見眾人態度親熱,盛言楚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衙門放熱假之前,因金家的緣故,所在京城的商戶擔心商戶科考的恩赦會被收回,因而紛紛挽起袖子遊街抗議。
李老大人讓他稍安勿躁彆去理會,他出
麵惹起的爭議會發酵的更大,話是這麼說,但他這個商戶狀元若不出頭,會讓商戶子寒心的。
所以盛言楚一?直都不太敢直麵麵對這些商戶子,他心裡有愧,來這之前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是丟爛果子還是臭雞蛋他都認,可現實卻讓他心頭一暖。
“不知您要來,棲江兄弟也?沒跟我們說,你看這啥都沒準備…”
“您嘗嘗這雲霧茶,是我家裡前兒才寄來的,雖不是春茶,但外頭得賣好幾兩銀子一?斤呢!”
盛言楚樂嗬嗬地接過茶,有人將說話的人往旁邊拉,埋怨地笑罵:“盛大人現在是翰林官,翰林院知道是什麼嗎?”
那人傻傻搖頭,立馬有人道:“翰林官是三清衙門,你擱這說黃白東西作甚?”
奉茶的男子嘿嘿笑:“盛大人既是官爺也是商人,說銀子不妨事。”
還有人想反駁這話:“怎麼就不妨事?”
盛言楚啄了口清茶,笑著?解圍:“不防事的,若因為我在你們這吃了一?口幾兩銀子的茶,朝廷禦史大人就為此彈劾我受賄未免小題大做。”
“對對對,”在場的人擔心的就是這個。
既然盛言楚說無礙,那就真的不會有問題。
行商的人都比較放得開,三兩句話後幾人就跟盛言楚稱兄道弟起來。
“盛小弟太見外了。”一?中年男子感慨,“金家事出有因,我們又不是不知好歹,若貿然將您拉下水,到那時我們商戶就真的沒出頭日子了。”
盛言楚有李家庇佑,身上的功名肯定不會被剝奪,如?果皇上將商戶科考的聖旨收回去,苦得隻會是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商戶,但盛言楚將會成為他們最後一張王牌。
很多商戶極為懂得舍小保大,十年商戶科考就出了盛言楚這麼一?個狀元郎,剩下的商戶書生都沒大出息,幾乎沒有人當上衙門一把手的位置,他們這些小蝦小魚犧牲了沒事,隻要盛言楚好好的就行。
盛言楚是狀元郎,三年散館後不出意外還會留在翰林院,朝中有盛言楚在,那就不會有人淡忘商戶曾經在朝廷璀璨過。
聽完這些話,盛言楚心中的愧疚增生,起身賠罪後,幾人眼眶都不由發紅。
嚴棲江不知從哪冒了出來:
“哭什麼?”
好看的狐狸眼微揚,嗓音清潤:“讓外頭那些小子聽見了像話嗎?”
這話是對著?對麵幾個商人說的,盛言楚卻下意識的乖乖坐好。
“外頭那些孩子是?”
有嚴棲江在,中年男人沒再說話,而是並攏著腳坐在那聽著。
嚴棲江:“都是地方的商眷,家中生意人來人往,小孩沒心思讀書,便將人送到了京城。”
“那麼小就背井離鄉求學?”盛言楚不禁瞠目,好幾個小孩乳牙都還沒開始掉呢。
嚴棲江認真道:“他們都是家中的第三代子嗣,他們的出生就是為了走科舉光宗耀祖,因有目標自當要刻苦一些。”
最大的孩子也?才八.九歲,都是聽從十年前那條聖旨才降生的,嚴棲江說好多商戶為了早早趕上趟,便讓家中才十三四歲的兒子成親,孩子長大開蒙時,父親也?才剛剛弱冠成年。
“孩子爹承襲家業,孫子讀書走科舉,挺好。”
盛言楚對此後隻能說商人太能想法子了,家業和門第兩不誤,倘若科舉路真的堵住了,他們也不至於將家業荒廢。
這話嚴棲江愛聽,對盛言楚的印象稍微好了點:“盛翰林是我等楷模,官做得好,生意也不錯,怪不得錢叔天天跟我嘮叨您。”
錢叔?
盛言楚覷了眼對麵猛然意識到自己被cue的中年男人,旋即視線古怪地落到嚴棲江身上,暗道以前天天在你身邊嘮叨我的不應該是華正平嗎?
見錢叔接茬慢了幾拍被盛言楚抓到尷尬漏洞,嚴棲江脖子哽得好粗。
“那什麼…”嚴棲江開始找話題,忽抬頭灼灼地盯著盛言楚看,“盛翰林不是說找他們有事嗎?”
對對對,盛言楚心思一?收,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來這有一?事想拜托各位。”
在座的人下意識的去看嚴棲江,嚴棲江微微點頭,姓錢的中年人頓時笑出聲:“您隻管說。”
盛言楚沒囉嗦,將墨石生意和盤托出。
“…我想請各位替我打通地方的買賣路子,既是做生意,我當然不會虧待各位,該給多少錢,我一?個銅板都不會少給。”
嚴棲江率先開口:“京城最大的書齋擒文?齋在那擺著?,盛翰林想跟擒文?齋搶一口飯吃
怕是不容易。”
盛言楚點頭:“正是因為艱難,我這才想著讓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將他們拉到和擒文?齋齊平的地位,底下商戶相視一?笑,這馬屁拍到位了,他們自然要幫。
“您且說說怎麼做——”姓錢的中年人第一?個站起來,拍著?胸脯保證,“隻要是我錢油能做的,那我一?定替您辦得妥妥的。”
“我張紙也是!”
“算我劉二筆一?個!”
滿屋子的人幾乎都站了起來,盛言楚感激不已,將自己的計劃和眾人說了。
“今年八月有院試,咱們得趕在這之前將墨曬出來。”
張紙:“曬墨不是簡單的活計,我家祖傳做素紙,和墨算是一宗同源,這活計看似沒什麼學問,實則想做好很難。”
盛言楚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抖了抖:“張兄考慮的極是,不過墨石生意並非我臨時起意,這是製墨石的方子,諸位瞧瞧。”
幾人伸長脖子瞄了瞄,也?就幾眼就被嚴棲江瞪著縮回視線。
方子是行商的根本,外人不能亂看的。
收好方子,盛言楚續道:“你們應該也聽說了吧,廢太子離京後,擒文?齋的生意並沒有受到過分的牽連,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擒文?齋製出來的墨石質量好。”
劉二筆:“那咱們也?必須求質,不然口碑起不來,我爹常說寧願少賣一?枝筆,也?不能粗製濫造糊弄百姓。”
“說得對。”盛言楚點頭,“這是長久生意,賺快錢不合適。”
嚴棲江手托著?好看的下巴望過來。
“京城有院試,地方也有,擒文?齋家大業大,您跟他們搶京城這塊肉不妥。倒是可以專注外邊,我爹雖不是大商人,但淮安府商會他還是能說得上話的,屆時我修書一?封,想來淮安府各大書肆定都能擺上您家的墨石。”
“多謝嚴兄。”盛言楚鄭重一?拜。
嚴棲江開口應允,後麵的雜商紛紛效仿。
“淮安府、江南府、鹹慶郡、康樂郡…這幾地書生最多,還望各位能幫盛某多留心。”
屋子裡的人應聲,盛言楚又道:“吏部管院試,翰林院的人都要幫吏部忙,我可能就沒多少時間管理…”
“嚴兄,”盛言楚走近,對著嚴
棲江拱手,“不知嚴兄可願替替我?”
嚴棲江很是意外盛言楚將京城墨石生意交給他打點,放下茶盞,嚴棲江緊張地咽口水,好半晌才道:“我就這張臉能拿得出手,論才學和實乾,我都不如?您…”
盛言楚輕笑:“嚴兄切莫妄自菲薄,商戶社學我從前不是沒見過,平日裡要處理的事務雜而多,嚴兄將京城偌大的社學安置的這般有條不紊,盛某自歎不如?。”
嚴棲江忙道:“都是叔叔伯伯們看得起我,我在其中不過是周旋幾下罷了。”
兩人互相恭維的模樣惹得眾人哈哈大笑,每說一句盛言楚的腰部就彎一個度,嚴棲江跟著?屈膝去扶,兩人頭驟然砰得撞到一塊。
摸著發疼的額頭,兩人抬眸相視一?笑,此事算是應下了。
臨走前,盛言楚從小公寓裡拿出五百兩銀子出來,防止不必要的意外,他這回?沒拿金家給得連號銀票。
五百兩是捐給社學用的,嚴棲江沒推辭,命人拿筆記上後便送盛言楚去外邊。
“華正平有一?句話說得對,盛大人有膽有謀,若換做是我,再借我一?個膽我也?不敢和擒文?齋做對家。”
嚴棲江雙手攏在一起,笑得如?沐春風。
盛言楚拱手拜彆,聞言道:“我就是仗著?自己年輕無畏罷了,若此番生意虧了,我大不了沉浸幾年東山再起便是了。”
嚴棲江十分稀罕盛言楚這種瀟灑的性子,兩人約定好每隔三日散衙後就去城東春娘鍋子鋪會麵商討事宜。
歸家前,盛言楚想起一?事。
“嚴兄,華家——”
嚴棲江神色遽然黯淡,低低輕語:“此事我早已知曉。”
從懷中取出一物,嚴棲江麵無表情道:“諾,喜帖都送到我手上來了。”
盛言楚對華家的做法?真心無語,不願意結親直說就是,何必拿這種法?子惡心嚴棲江。
“我早就料到今日。”
嚴棲江將喜帖撕得稀爛,苦笑:“雲妹應該是喜歡我的,至少喜歡我這副容貌,但這遠遠不夠。她更喜歡那些金釵首飾和華服,既她想要,我給不起那就隻能換一個人給她。”
盛言楚不清楚嚴棲江對華琦雲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但現在華琦雲已經和旁人定了親
,想來不會再跟嚴棲江有瓜葛,這樣挺好,他可不願意日後因為嚴棲江而粘上華家那坨屎。
-
敲定合作?後,盛言楚趕緊找人製墨,日頭高,墨容易乾,經過反反複複的失敗實驗後,墨坊終於做出像樣的墨石。
買了幾個死契小廝,手把手將墨石製作的工序交給幾人後,盛言楚便派他們前往地方各處,張紙和劉二筆的人早以在那接應。
幾個讀書大府,盛言楚不放心便讓衛敬撥兩個機靈的家生子幫他守著?,衛敬接到信時人就在淮安府。
看完信後,衛敬從隨侍中擇了三五個聰慧的夥計送到嚴棲江所在的嚴家。
嚴家在不久前接到了兒子嚴棲江的來信,嚴家雖有人脈,但叫他們無緣無故去幫盛言楚打點生意,嚴家人當然不答應,辦得好當然好,若砸了生意呢?
正當嚴家猶豫不決時,盛言楚的銀票和衛敬的人一起送到了嚴家家主手中。
“有衛大人做擔保,這事…可以做,若闖出了名堂,於咱們而言是好事一?樁。”
嚴家人商量後皆點頭,說乾就乾,很快淮安府相關商鋪都擺上了盛家的墨石。
衛敬護犢子,見商戶齊心協力替義子叫賣,他這個做義父的當然不能乾坐著?,為此,衛敬和杜氏商量了一?番,將遠在江南遊玩的侄子鐘諺青喊了過去。
“如?今楚哥兒生意上缺人,不若你去幫他下?”
鐘諺青和小時候一?樣頑皮,衛敬也不跟他拐彎抹角,直接點題。
一?說要幫盛言楚,鐘諺青輕快地跳起來:“姑父說得可是墨石?”
不待衛敬點頭,鐘諺青齜著?牙笑:“這事姑父不說我也?準備寫信給楚哥兒呢!”
衛敬笑看侄子:“哦?”
鐘諺青十分乖覺,打趣道:“您是知道的,我在江南府租了個小門麵做雕刻玩意,那日去書肆買顏料,有小廝向我推薦各色墨石,還說是京城商戶狀元家的生意,我一?聽商戶狀元,便料想這是楚哥兒的手筆。”
顛了顛手中雕刻精致的石頭,鐘諺青嘿嘿笑:“姑父,不是我說蠢話,楚哥兒的墨石顏色的確很正,但江南府好風雅,那些墨石看上去未免太素了些。”
“我瞧著楚哥兒這波生意做得挺急
,是為了趕八月的院試吧?”
衛敬嗯了聲:“我找你就是為這事,做生意也要因地製宜,江南府的墨石的確要重新製定包裝規製。”
“巧了。”鐘諺青握拳抵住手輕拍,“我寫信給楚哥兒就是這麼建議的,若他不嫌棄,我倒是願意幫他雕幾副畫印到墨石上。”
衛敬笑:“此事我替他做主,你直接去做,不用等他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