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的聲音一起,窩在盛言楚腳邊閉目的盛小黑蹭得一下昂起腦袋,下一瞬跳出了馬車。
“小黑彆亂跑!”盛言楚熟練地踩住狗繩,盛小黑脖子上的項圈一勒緊,此生差點就葬送在這。
盛言楚忙鬆開腳撿起繩子,下車查看盛小黑無恙後牽著盛小黑往碼頭前邊走。
江麵上螺號聲朗朗,駛過來的大船不一會就停靠到江邊,盛言楚心情略有些緊張,待看到船上走下來的程以貴和?梁杭雲,盛言楚激動萬分,快步牽著盛小黑走過去。
“貴表哥,杭雲兄!”
乍然聽到熟悉的叫喚聲,程以貴忙四下去尋人。
“雲哥兒,你看誰來接咱們了?!”程以貴喜得嘴唇哆嗦。
梁杭雲是家中長子,出遠門求學當然要將?寡母和?兩個雙胎妹妹都帶上,正攙著暈船的娘慢慢往外走時,隱約聽到有人喊他,還沒聽清楚就見程以貴興奮的指著某處讓他看。
隻見岸上樹下站著一年輕人,這?人正是盛言楚。
盛言楚使勁揮舞著雙手,礙於身份他才沒跳起來,腳邊的盛小黑似乎還記得這?二人,撩起兩隻前蹄向上勾著,遠遠看上去像個小人,嘴巴哈著氣。
“楚哥兒!”梁杭雲欣喜若狂,仔細看了?眼旁邊的龐然大物,梁杭雲有些不確定,“貴哥兒,那是小黑?”
程以貴嗯嗯點頭:“是小黑,小黑一開心就這樣。”
多半這?時候脖子上的繩子被表弟踩著才沒跑遠。
梁母剛吐了?一次,抬眸瞥見岸上有人喊兒子,料想是兒子的同?窗,當即擺擺手,對梁杭雲道:“雲兒你先去,娘這?不礙事。”
梁家兩個妹妹也道:“哥,娘我們照顧,你快去忙你的。”
“哎。”梁杭雲將?梁母的手交到兩個妹妹手中,旋即飛快地往岸上跑。
程以貴一直在練武,腳底生風,手掌撐在船鞘板上往下輕鬆一躍便跨上了?岸。
表兄弟倆開心的相擁,緊隨而來的梁杭雲鬆開手中的包袱,二話不說將兩人團團抱住。
“走,我才搬了家,是個四進的院子,留了?兩個給你們。”
盛言楚笑眯了眼,程以貴當然不用拘禮,因而他隻對梁杭雲
囑咐:“杭雲兄莫要花冤枉銀去租宅子了?,這?會子優監生好些都已經落腳,中人賊兒精,一棟一進的小宅子一個月就得要十幾兩的銀子。”
“要十幾兩?!”梁杭雲嚇了?一大跳,捏了捏胸袋,那裡躺著他的全部家當,攏共也才幾十兩。
“你和?伯母還有兩個妹妹就住我家。”盛言楚看出梁杭雲的窘迫,笑道:“我買得是兩棟兩進的宅子,到時候你跟伯母妹妹們就住西院,門一關,沒人會打攪她們。”
“多謝多謝。”多年的養家辛苦早已磨平梁杭雲的傲骨,盛言楚跟他一道在康家啟蒙,梁杭雲清楚的知道盛言楚並不是可憐他,就這是熱情待客罷了?。
程以貴受程有福的托,帶了四麻袋紅薯過來,梁杭雲拖家帶口包袱更是不少,總之一輛馬車坐不下。
梁母窺了眼盛家的大馬車,不安嘟囔:“這?麼好的馬車讓我坐臟了可咋辦?不了?不了?,雲兒你去坐,我跟穗蘭禾蘭走著就成。”
梁杭雲豈能讓親娘和?妹妹步行,但梁母死活不上車,唯恐坐壞了馬車要陪,兩個小姑娘倒活潑的很,清澈靈動的眸子笑成彎月。
碼頭空的馬車悉數被人定了?去,沒攔到車,盛言楚走過來道:“梁伯母和?妹妹們坐馬車進城吧,我跟杭雲兄還有貴表哥三人走著進城。”
程以貴早已將?行?李放好,攬住盛言楚的肩膀笑嘻嘻道:“對對對,咱們仨走著去,快一年沒說話了?,我有幾籮筐的話要跟楚哥兒說呢!”
梁杭雲也?有好多事要講,便安慰梁母彆見外趕緊上車,梁母見兒子和?接她們進城的年輕人說說笑笑,當即心安了?下來。
臨上車前,梁母偷覷了?盛言楚一眼。
“娘,看什麼呢?”梁家大姐兒梁穗蘭問。
“娘在看盛大人。”說話的是梁禾蘭。
梁家這對雙胎姐妹花雖長得容色嬌豔一模一樣,但隻要和?她們說幾句話就能分辨出二人,梁穗蘭較為天真,而梁禾蘭則機靈些。
摸摸兩個女兒的手,梁母合上車帷,低眉道:“聽你哥說這?孩子已經做官了??瞧著比你哥還小。”
梁禾蘭掩袖輕笑:“是要小些,哥哥說這?個盛大人可了不得,
乃是天下商戶裡頭一個狀元,如今人在翰林院做官,要娶的妻室是當朝帝師的外曾孫女。”
梁穗蘭噘嘴:“好哇,你又偷看哥哥的信!”
“才沒有!”梁禾蘭反駁,“這?些都是哥哥讀給我們聽的,隻你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梁母笑:“你哥哥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一得閒就教你們認字,禾蘭倒還好些,穗蘭…你是楞沒將你哥的話放在心上,這?次到了京城,你得跟禾蘭好好學學,在盛家可千萬彆丟你哥的臉,知道嗎?”
梁穗蘭點頭,梁母又道:“娘原是有心將?你們姐妹其中一個說給這?個小盛大人…”
“娘,我不要。”梁禾蘭不等梁母說完就打斷。
梁穗蘭見禾蘭不願,也?跟著搖頭:“我也?不要,禾蘭剛還說呢,人家已經定了?親,還是大人家的貴小姐。”
梁母斂容,做繡活累倒的眼半闔著。
“你們顏色好…嫁過去未必不能爭得一席之地。”
梁禾雲最不喜的就是她娘這?點,聞言麵色不佳,冷冷道:“我反正不嫁盛家,要嫁也?行?,他得讓我做正房。”
梁母急了:“哎呦這哪能夠?你不是說小盛大人已經定了?人嗎?大官咱們惹不得…但做個美妾還是要得的,日後生個一兒半女傍身…”
梁禾雲真是被她娘氣得胸口疼,立刻反唇道:“娘,你省省心吧,還說彆叫穗蘭給哥哥丟臉,我看您才…”
說著,梁禾雲發了?狠,拔下頭上的釵子比著脖子:“娘,你彆逼我,這?輩子我斷斷不會去做妾,我知道您是好心想讓我後半輩子過得舒坦,但這?不是您嚷著要我去給人家做妾的理由!”
“禾蘭!”
梁母嚇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低吼道:“你這?是乾什麼,娘就是說一嘴罷了?,你們二人該知道的,大戶人家講究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就你兩這樣的容貌,一般人家都不會要你們做正房,唯恐勾著爺們不做事…”
梁禾蘭手中的簪子被梁穗蘭奪去,梁禾蘭緩過一口氣,鏘聲道:“貌美又不是我們的錯,怕丟魂就彆看我們啊,那些臭男人自己沒定力就將罪過往我們女人身上丟,好不要臉!”
梁穗蘭跟著不服氣的咬嘴唇:“
禾蘭說得對,娘,我們不要做妾。”
“妾有什麼好的?”梁禾蘭目中怒火熊熊,暢快道:“哥哥不會讓我們做妾的,寧為寒門妻不做高門妾,這?話我今個就撂在這了?。”
見兩個女兒喋喋不休,梁母抖抖帕子擦淚不再說話。
趕車的阿虎將母女三人的話聽在耳裡,見裡頭沒動靜,阿虎遂抻直腰杆揮動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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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邊,盛言楚鬆開手,脫了韁繩的盛小黑歡快地繞著三人轉噠。
對於盛小黑從黑變白,盛言楚的解釋很隨意:“西北異獸成年後都會換毛。”
這?不是盛言楚在胡謅,京城胡人酒館能看到少數異獸狡的身影,毛色和盛小黑差不多,但沒盛小黑的毛光滑粗長。
兩人對此驚奇不已,尤其是程以貴:“當初你買它回來的時候它才巴掌大,姑姑每回用米湯喂它都生怕將?它肚子喂撐了?,轉眼竟長這麼大了!”
梁杭雲生的瘦,典型的文弱書生,盛言楚便讓喜歡駝人的盛小黑背著梁杭雲,梁杭雲起初不敢,一番勸說後,梁杭雲這?才騎跨上去。
盛小黑倒挺乖,並沒有像遊街時那般橫衝直撞,兩人一獸並肩齊驅往前走。
路程有些遠,過了?晌午日頭漸熱,盛言楚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還要走多久啊?”程以貴問。
程以貴倒不累,就是餓得慌。
船上除了魚還是魚,程以貴接連吃了?十來天的魚後,嘴裡隱約犯魚腥味,不得已後麵兩天就一直啃紅薯,這?會子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餓了?”盛言楚聽到了咕咕叫,抬頭置在額頭前,眯著眼道:“還得再走三刻鐘…”
程以貴啊了?一聲,這?時,後邊傳來馬蹄飛奔的聲音。
盛小黑率先轉過身,馱著梁杭雲就往後邊馬車跑,梁杭雲心一驚,顛簸中忙抱住盛小黑毛茸茸的脖頸,再抬眸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俏若桃花的笑臉。
車上女子烏發如墨豔而不俗,粉嫩嫩的櫻桃小嘴輕喚了一聲小黑,見盛小黑背著一個陌生男人,李婉笑容頓了?下,矜持的收回視線。
“婉姐兒?”盛言楚衝後邊喊,“是你嗎?”
馬車上掛著李家的牌子,上方有束紫色鈴鐺絡子,那絡子華宓君也
?有一個,華宓君是紅色的,李婉則是紫色。
“是我。”李婉複又掀開簾子,餘光瞥見窗下男人還盯著她看,李婉怒瞪了梁杭雲一眼,梁杭雲自知失禮忙低頭。
見盛言楚和?一陌生男子走在一塊,李婉笑問:“恪叔早起去了翰林院,楚哥兒你沒去點卯麼?這?會子在城外又是乾嘛?”
盛言楚微仰著頭介紹程以貴和?梁杭雲。
李婉目光轉向窗旁,暗道這?人原來是去國子監求學的書生,她還以為是什麼浪蕩子呢…
“這?兒離京還遠著呢。”李婉想了想,對盛言楚道,“你若不急,就在這歇一歇,老祖宗的車輦馬上就過來了。”
“老大人?”
李婉歎了口氣:“每年九、十月,老祖宗都會去華家祠堂鬨一場,才鬨了回來,你在也好,待會多勸勸他,省得他多想。”
程以貴和?梁杭雲聽到這,大致能猜出這家應該就是和盛言楚結親的人家。
“宓姐兒不在,”李婉瞥了眼梁杭雲,對盛言楚道:“你就在這等會吧,回頭你帶你朋友一道坐老祖宗的馬車。”
盛言楚拱手感謝,梁杭雲有樣學樣,紅著耳朵彎腰作揖,盛小黑見李婉的馬車要走,急得往前追,背上的粱杭雲驚得倒吸涼氣,好在盛言楚及時喊住才沒讓盛小黑顛掉粱杭雲。
馬車上的李婉看到這一幕也?嚇了?一跳,旁邊的丫鬟見粱杭雲生的俊美,又對李婉目光癡戀,丫鬟不由打趣:“小姐,奴婢瞧那位粱公子似是對小姐您有意?這?才見一麵就…難道這?就是一見鐘情?”
李婉低眉輕皺:“什麼一見鐘情?鐘的不過是我的相貌罷了。”
丫鬟笑:“粱公子一表人才,配小姐綽綽有餘。”
李婉目光忿忿,狠狠瞪了眼丫鬟:“彆瞎說,我跟淮親王府還有親事呢!你這?話要是讓淮親王府的人聽了去,仔細你的皮!”
丫鬟嘟嘴不滿:“老太爺不是說要退了?淮親王府的親嗎?”
李婉:“這?不是還沒退嗎?!”
丫鬟:“……”那她等退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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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楚三人在路邊等了?片刻後終於等來了李老大人的馬車,李老大人才從華家祖祠過來,此刻滿腔怒火,盛言楚好說歹說才將?李老大人說
睡著。
“這?位老大人就是帝師?”粱杭雲指著榻上呼呼酣睡的老人小聲問。
盛言楚點頭沒出聲,梁杭雲躡手躡腳的坐下,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盯著李老大人看。
這?麼說,剛才那姑娘是這位老大人家的女眷?
帝師啊…梁杭雲失落的歎氣,那是他幾輩子都難以企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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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春娘這?些天一直守著城東的鋪子,將?鋪子的生意安排好後,程春娘回家靜侯著程以貴等人的到來。
一桌飯菜才做好,阿虎就趕著馬車來到盛家,程春娘知道兒子從前的同?窗家眷要住進來,見到梁母和?雙胎姐妹,程春娘熱情的迎三人進門。
程以貴住盛言楚所在主院的後邊,梁家因有女眷,便住西邊院落,大門一合,男女互不乾擾。
梁母比程春娘要大幾歲,容顏瞧著卻比程春娘至少要老十來歲,都是老鄉,見程春娘忙前忙後替她安置住處又備飯,梁母眼角不由感動泛紅。
“要在京城做漿洗?”
梁母點頭,不好意思地笑:“我繡活還算不錯,可惜我這?雙眼睛見風就流淚,抓針就抖,如今隻能做點漿洗的活補貼家用。”
頓了頓,梁母感激地吸鼻子,拉著程春娘的手喟歎:“多虧了春娘妹子你收留我們一家,不然我們到了京城連個落腳的屋簷都住不上。”
來時梁禾蘭跟阿虎打聽了京城的房價,一聽最便宜的一進宅子都要千兩銀子,梁家母女皆像看了?恐怖片一樣久久沒能回神。
“嗐,”程春娘笑,“誰出門沒個困難?我有一雙胎弟弟,梁家姐姐你還沒見過,從前他背著家裡人偷偷跑來京城,因心沒城府,身上攢得多年積蓄全被人在船上偷了去。”
梁母驚呼:“我的天老爺,後來呢?”
程春娘招呼梁家姐妹倆吃菜,扭頭和?梁母說:“後來得虧船上有老鄉照應,隻他不願拖累人,一進城便和?老鄉分開了?,一個人在京城打拚…去年我上京尋他,才知道這?孩子吃了?不少苦,倒泔水和泥砸牆他都乾過,不過現在好了?,認了一個好師父,如今再外頭做中人行?當。”
梁母唏噓不已,便問她能不能乾中人,程春娘噗嗤一笑:“中人行?當吃苦的
很…”
梁母忙說自己能吃苦,程春娘一擊致命:“得會認字。”
“這?…”梁母一下萎靡。
梁禾蘭眼珠一轉,問程春娘能否讓她們姐妹倆去鍋子鋪打下手。
沒來京城之前,梁家姐妹就在靜綏縣碼頭見過春娘鍋子鋪,一個小小碼頭上的鋪子生意就紅火的不行?,那開在京城的呢?
“你們姐妹倆當然可以來。”程春娘略略打量了一眼姐妹花,許是同為雙胎人的緣故,程春娘對梁家姐妹感觀極為的好。
梁母也?想去,卻被程春娘婉拒了?,不是嫌棄,而是因為梁母眼睛壞得太嚴重,得好好敷藥才行?,不然遲早會瞎。
梁杭雲得知兩個妹妹一來盛家就找到了活計,當即喜上眉梢,可聽大妹說親娘的眼睛有古怪,梁杭雲臉色霎時變白。
為此梁杭雲夜裡和?盛言楚吃席時便將?心中的焦慮吐了?出來。
“我娘眼睛生生是做繡活熬壞的…楚哥兒,你可認識城中好的大夫,我想趁著國子監優監生還未開館先帶我娘去治治眼睛。”
盛言楚語氣艱難:“不瞞你說,我一來京城就打聽過治眼的良醫,貴表哥的長姐,也?就是我表姐她眼睛也?壞死了一個,我尋摸了好久,大夫都說治不好,像你娘熬傷的眼睛大抵也沒法子複原。”
做繡活要熬夜,眼睛長時間聚焦某一處很容易近視,且還伴隨散光等病症,這?種眼病擱上輩子都很難改善,除非做激光手術,很顯然嘉和?朝沒這麼高超的醫術。
梁杭雲聽得很不是滋味:“我娘眼睛迎風就流淚,還畏光刺痛…她才三十來歲,這?若是治不好,豈不是要痛苦半輩子?”
盛言楚沉默片刻,忽道:“杭雲兄,你可聽過蛇膽治眼?”
梁杭雲:“蛇膽?可蛇膽不是有毒嗎?小時候村裡有人生吞蛇膽治眼,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滾…”
生吞蛇膽容易患鞭節舌蟲病,但胡人習慣將現剝皮的蛇膽蘸鹽一口吞下,蛇膽有明目清心的藥效,胡人馬背箭術之所以比嘉和?朝厲害,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常年吃生蛇膽的緣故。
“虞城有一片地叫青蘿塢,島上全是蛇,那蛇常年吃青蘿草,周身碧色,據傳百年青蘿蛇蛇膽治眼藥效極強
。”
梁杭雲若有所思:“百年青蘿蛇…那毒素豈不是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