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府這一夜十分熱鬨,梅老爺帶盛言楚過去時,還沒進內院就聽到裡麵的吵鬨聲。
“殿下?三思,金家是罪民,殿下?為金家嫡女惹惱官家實屬沒必要。”
“對,殿下?正妃絕不能是金家女,官家已經赦免金家死罪,金家家產悉數被抄,如今金家就是平頭百姓,這樣人家的女兒怎堪正妃之位?”
盛言楚站定腳,裡頭唾沫星子還在飛。
“侍妾也不行!”說話的是朝中一位老臣,“官家當?初將金家嫡女賜給殿下?,原是無奈之舉,給廢太子和四殿下?都不可,官家這才將殿下?拉出來受了這門親,金家女於殿下?而?言是恥辱,殿下?昏了頭麼,好?端端的怎麼就放不下?了?!”
老臣說得異常激動:“成大事?者怎可拘泥兒女之情?若殿下?非金家女不可,那微臣無話可說,臣先告退…”
屋裡頓時一陣騷動勸說,伴隨著還有?五皇子難受的咳聲。
嘰嘰喳喳聲不斷,盛言楚在外邊聽了半天,裡頭幾番爭辯後終於達成了統一。
——金家女不能娶,若五皇子真的喜歡,可等幾年金家事?態平息後收金家女為侍妾。
零碎的腳步漸往門口移,盛言楚身子往旁邊柱子一閃,門吱呀一開,屋裡的人陸陸續續走出來。
待人走遠盛言楚才從暗處現身,梅老爺出來迎盛言楚進去,見走廊儘頭似有?人影,梅老爺皺起?眉頭:“金大小姐?”
盛言楚聞聲望去,拐角遊廊處飄出女子紅色裙擺,梅老爺一出聲,角落女子揉揉眼狂奔而?去。
金玉枝什麼時候來了?
“不礙事?嗎?”盛言楚問梅老爺。
梅老爺恭敬的拱手,低聲歎氣:“殿下?為了保金家已經費勁了心?思,盛大人您也看到了,大家都不想殿下?迎娶金大小姐,隻殿下?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執拗頑固…若金大小姐能主動跟殿下?說,殿下?也許能…”
盛言楚挑眉,所以金玉枝是梅老爺故意喊來偷聽的?
正房之內,五皇子端坐在書桌前,廢太子離京後,五皇子便不再吃厲藥,循序漸進的保養下?,五皇子身子比往日要康健許多,但陳年
舊疾一時半夥還是好?不了。
輕咳兩聲,五皇子擠出絲絲笑?容:“金家男丁皆押解流放西北苦寒之地,女眷得詹將軍說情沒有?淪為官奴,散儘家財能得善終也算好?事?一樁。”
盛言楚走上前行禮,緩聲道?:“殿下?說得對,襄林侯府不論男女皆下?獄等待秋後問斬,金家能幸免於難的確該燒高?香了。”
老皇帝專權多年,臨到頭被襄林侯耍了一次,怎麼可能不氣?
此言一出,五皇子咳紅的臉一僵,啞聲道?:“我問你,若父皇這會子不讓你娶華家女,你當?如何?”
盛言楚站直身子,神色不變地睨著五皇子:“殿下?,兩件事?不可相提並論的,朝中儲君未定,殿下?和皇上反著來,隻會徒增厭惡,何不等東宮之位坐穩後再去想安置金家大小姐的事??”
五皇子含了口藥茶,堅持道?:“道?理?我何嘗不明白?我就問你,你會不會棄了華家女?”
盛言楚覺得五皇子在為難他,就像媳婦問丈夫她?和婆婆同時掉進水裡,丈夫該救誰。
李老大小心?謹慎一輩子,從不跟朝臣勾結,若說出格的事?倒也做過一件,那就是將李婉許給了淮親王府。
最近李老大人有?心?毀了這門親,試問這樣的家族會學金家暗中勾結朝臣?
他壓根就不用考慮五皇子問得這個問題,便道?:“不棄。”
五皇子以為盛言楚的意思是即便李家犯罪也不棄華宓君,當?即苦澀地笑?出聲:“你倒是癡情…我就不行,我不想棄也得棄…連個側妃都不準給金家女,嗬,我才起?頭這麼一說,你看看那些人,恨不得跟我拚命。”
盛言楚噎了下?,旋即幽幽道?:“殿下?若喜歡金家女,大可先忍幾年。”
這時候的確不是迎娶金玉枝的好?時機,要知道?朝中好?多人不滿金家未留一滴血,若五皇子執意要娶,老皇帝一氣之下?將金家滿門抄斬都有?可能。
五皇子略略點頭,喝了藥茶後,五皇子體力好?了很多,起?身行至書架前。
“喊你來是想問問你這個——”
一摞摞畫卷由小廝雙手展開站成一排,五皇子負手而?立:“這些都是我讓人去西北
玉山尋來的安神藥,你仔細認認,看看哪一株能治我的頑疾?”
盛言楚猛然一頓,這、這他哪認識啊?
五皇子熱切地接過小廝手中的燭座,高?舉而?笑?:“你先前送來的畫卷我到現在還掛在床頭,那幾日我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穩,隻不過藥效散得快…好?在梅家去玉山一趟有?一些收獲。”
盛言楚此刻一顆心?提在半空,說實話,眼前這些草藥他就隻認識一兩株。
梅老爺適時道?:“盛大人,這些藥草大夫已經查驗過,對殿下?的病症都有?好?處,隻不過殿下?想一勞永逸,若能擇出藥效最好?的那一株當?然更好?。”
最好?一株?
盛言楚嘖了聲,不是讓他挑含有?小公寓白霧的藥草。
得,這就好?辦。
見盛言楚端詳的仔細,舉燈的五皇子忍不住放輕呼吸:“怎樣?”
盛言楚懂一些草藥,但很多藥相生相克,為了不出差錯,盛言楚隻點了自己熟悉的那兩株藥草,道?:“就這兩株吧,雖藥效不極臣送給金家的藍墨石,但治咳已然夠了,若殿下?信得過臣,可在這兩味中加上合歡皮和琥珀粉,每日研磨後服用,假以時日沉屙定能痊愈。”
五皇子並不是天生有?咳疾,生母地位低,幼時在宮中時遭宮妃下?毒才落了病根,出宮後為避開奪儲之爭,五皇子不得已一直病著不去治,現在東宮的位置空出來了,五皇子自是要好?生調理?身子。
“你懂醫?”五皇子笑?了笑?,抬手讓人將盛言楚指出的那兩幅畫抽出來。
“略懂皮毛。”
“這就是了。”五皇子道?,“盛家藥墨是個好?東西,我這些年吃煩了枸杞人參,如今寫字作畫間隙就能嗅其?味,倒省了每日進補。”
盛言楚容色一斂:“殿下?該補還是得補,藥墨裡頭的補湯引子並不多…”
他還沒大方到製作藥墨時將人參枸杞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摻進墨汁,藥墨適合那些身子正常的書生使用,用久了會進補一些,但肯定不能代替人參枸杞。
見五皇子櫃子前碼了幾十塊藥墨,盛言楚覺得他有?必要回去後在藥墨上出一個使用說明,省得日後病入膏肓的人拿藥墨當?救
命稻草。
五皇子嘴角笑?容放大:“你呀你呀,和李老大人一樣,做事?萬分小心?,生怕以後出了事?燒著自己…”
盛言楚陪著笑?臉跟著笑?,連連說生意人都得謹慎些,不然一不小心?落得金家那般下?場可就遭了。
一說金家,五皇子眉眼處現出一抹無奈:“你對金家也算是仁至義儘了,那詹全聽你的話在殿上多番維護金家女眷,他是禦前紅人,父皇倒還樂意聽聽詹全的,不然…”
盛言楚神色一重,想了想還是道?:“殿下?若想成就大業,還是得聽從朝官的說辭,從此刻起?,一概和金家相關的事?殿下?都彆插手了,不然會讓那些依附於殿下?的人以為殿下?沉迷女色——”
“撲哧。”是之前嘲笑?他畫卷醜的梅老爺。
盛言楚氣息一窒,笑?笑?笑?,有?啥子好?笑??
五皇子沒笑?,而?是拿眼睛瞪盛言楚,沒好?氣道?:“你來我府上也不是一回兩回,你放眼看看,我府上有?侍妾嗎?還沉迷女色…”
盛言楚怔了下?,好?像連丫鬟都少。
“殿下?連暖床用得都是小廝。”
梅老爺憋著笑?解惑:“金家大小姐是殿下?這麼年唯一放心?上的人,如今金家落難,殿下?著急將金大小姐收進府並不是貪戀金大小姐的美貌,而?是擔心?金大小姐在外遭人迫害,盛大人也是行商之人,應當?清楚商人結交仇敵甚多,要知道?金家先前是皇商…”
“殿下?何須操心??”盛言楚聽後不以為然,“有?詹將軍在,京城無人敢對金大小姐不敬。”
五皇子搖搖頭,輕聲說:“詹將軍終究不是我的人,他不過是聽你之托才暫時護著金玉枝,襄林侯的爵位被撤後,朝中立馬有?人上書出兵南域,若真要打?起?來,詹將軍是出征的首選,他一走,金家就……”
“那就讓金大小姐隨軍。”
盛言楚立馬拱手提議,沉聲道?:“殿下?若能狠下?心?,就讓金大小姐跟著詹將軍去南域戰場,金家敗在南域上邊,想立起?來就得從南域下?手,來日金大小姐若能帶著軍功回來,說不定皇上會重新將金大小姐許給殿下?。”
“她?
一個弱女子怎能去那種地方?!”五皇子當?即反駁。
盛言楚寸步不讓:“李府少將軍從軍時才堪堪幾歲,她?能行為什麼金大小姐不可?論起?嬌貴,金大小姐能比得過少將軍?”
金玉枝是現代人,身上沒有?閨秀的扭捏和害羞,應該比少將軍更有?膽子踏出繡樓去戰場。
五皇子側身冷著臉不同意,盛言楚目光犀利,直接一語直擊中要害:“殿下?日後若榮登高?位想如何安置金大小姐,為嬪?為妃?還是為中宮之主?”
五皇子想都不想:“自然是中宮。”
盛言楚不依不饒:“金大小姐母族無人,殿下?怎麼立她?為後?何不趁著機會讓金大小姐去南域將功補過,若能立大功,封後時殿下?也能拿此事?堵住群臣悠悠之口。”
五皇子嘴角動了動,神色傷懷:“可刀劍無眼,玉枝她?從小就嬌生慣養,她?未必能適應軍營的苦日子。”
盛言楚想翻白眼但他忍住了:“殿下?,大局為重啊——”
他還想說你五皇子喜歡的根本?就不是金玉枝的嬌生慣養,而?是她?身上那股現代人的靈氣,金玉枝若在京城被你五皇子金屋藏嬌,用不著兩年,金玉枝就會和其?他閨秀沒什麼兩樣。
金玉枝該出去闖闖的。
五皇子繃緊唇角,半晌後終點頭。
“讓她?去,隻你得交代詹全好?生安置她?,軍營男子渾的很…”
盛言楚笑?:“這是自然,殿下?隻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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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還沒到,老皇帝便下?旨讓詹全出兵征伐南域海賊,詹全略提了一嘴,說金家女眷想跟著去。
老皇帝便問是誰,聽聞是金玉枝,老皇帝楞了下?:“先前指給老五的那個丫頭?”
“是。”詹全是忠皇黨,盛言楚交代的話詹全一字不透和老皇帝說了。
當?然了,詹全沒傻到將盛言楚扯進來。
老皇帝便問是金玉枝自己提的還是五皇子的意思。
詹全承盛言楚的囑托撒了個小謊:“是金大姐自個找上微臣,說感激臣救她?,她?想學李府少將軍為國賣命,也好?替金家贖罪。”
老皇帝撫須大笑?:“不錯不錯,到底是老五相中的女人,朕還以為她?不過是憑著
副好?容貌才勾著老五心?魂不定…嗬,她?若能有?李念和在軍中的三分厲色,也不枉老五為了她?和朕頂嘴。”
“此事?準了,就讓她?去,朕倒要看看她?能堅持到哪一步。”老皇帝興味地站起?來,交代詹全,“軍營不是嬉笑?玩鬨之地,她?若敢放肆,你隻管按軍規處置!”
詹全麵有?難色:“金大小姐若有?個三長兩短,五殿下?那…”
老皇帝冷哼兩聲,擱平時老皇帝定會不屑地說‘一個商戶女人罷了’,可今天這話溜到嘴邊時,老皇帝忽拐了個彎:“當?年李家女在軍營中如何她?便如何,沒有?旁的例外。”
詹全嘴角一彎,皇上為了五皇子開始慢慢退讓了。
廢太子登基已無望,四皇子…四皇子自從被尤氏甩了後就像變了一個人,追不到尤氏,四皇子便脫簪披發去瑤山寺靜修去了,這一去就去了大半個月,連老皇帝的召喚都不聽,算是半個遁入空門的人。
一下?折掉兩個皇子,朝中立儲的聲音逐漸偏向五皇子和其?他皇孫。
皇孫太小,老皇帝不放心?將大半輩子打?下?的江山交給一個半大的孩子。
五兒身子是差了些,但聽說五兒最近命人去玉山尋藥治病,且病有?好?轉…
老皇帝是君,亦是父,五皇子平日裝出來的紈絝瞞不過老皇帝的眼睛,老皇帝不願拆穿罷了,先帝在世時,他不也裝傻充愣過嗎?
深思熟慮後,老皇帝立儲的天平漸漸偏向五皇子,但沒想到五皇子會為了金玉枝而?和老皇帝爭吵。
聽詹全回稟了半天軍務,老皇帝疲累地攤在榻上。
“金家女去軍營磨煉一番也好?,朕老了,能攔著老五今年不娶金家女,可朕若死了呢?”
詹全神色一凜,老皇帝擺擺手讓其?稍安勿躁,假寐半晌才操著沙啞的老嗓子呢喃:“朕是該放手了,軍中主將是年輕人,新科狀元是年輕人…翰林換掌院是年輕人…”
數了好?多官職,老皇帝許是真累了,半眯著眼歪在那徑直睡了過去。
禦書房內的龍涎香清幽醇厚,嫋嫋中,詹全放輕腳步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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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衙後,詹全換上便裝去盛家找盛言楚。
“你說什麼?”
盛言楚驚得筷子沒拿穩,不敢置信的拔高?音量:“詹將軍說笑?吧?”
老皇帝有?意退位?!
詹全大口大口嚼著牛排,含糊道?:“我就隻跟你說,你嘴嚴。”
盛言楚撿起?筷子坐好?,乖巧的像聽訓的小學雞:“你說你說,說仔細些。”
詹全抹了把?嘴,抄起?手邊的紅薯酒就喝,咕了一大口忙又吐了出來,皺著粗眉:“這酒甜津津的咋回事??”
紅薯釀得酒當?然是甜的。
盛言楚揚聲喊:“貴表哥在外頭嗎?趕緊去地窖給詹將軍提壺玉瀝酒來——”
隻要詹全來盛家,盛言楚都會將程以貴拉過來。
門口程以貴抱著玉瀝酒遲遲不敢進來,盛言楚餘光瞥見門後那道?忐忑不安的身影,嘴角不由一彎。
詹全故意誇張地拍桌:“貴子!你磨蹭什麼!想渴死你師父嗎?”
邊吐槽邊跟盛言楚叫慘:“盛大人,我費心?費力地教他,他竟躲我如豺狼,我看算了吧,明日辛苦您往虎賁營跑一趟,將他領回去吧,我不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