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是文狀元,華宓君又有一個帝師老祖宗,迎親攔門這一環節勢必要刁難一番。
李家是書香世家,守住迎親大門當然不在話下,但盛言楚這個狀元郎也是不容小覷的。
李蘭恪和盛言楚同出一屆殿試,金鑾殿上李蘭恪沒能贏過盛言楚,這會?子李蘭恪便自告奮勇要第一個站出來攔住盛言楚。
盛言楚擅長的詩文暫且放一放,李蘭恪專挑京城各種風俗習慣為難盛言楚,盛言楚並不是京城人,好多習俗被問得一頭霧水,但這不妨礙盛言楚破關,彆忘了他後邊跟來了一群在京生?活多年的朋友。
夏修賢、俞雅之等?人算半個京城人,一般的問題都難不倒這兩人,李蘭恪得了外甥女的敲打,也不敢門口和迎親官們太過針鋒相對,略問了幾?個曖昧的問題過過嘴癮,李蘭恪優雅地伸出手,歡迎幾?人入內。
穿過影壁牆,一排排身強力壯的漢子驚得抱著繡球的盛言楚往後連退了兩步。
“盛姑爺!”漢子聲如洪鐘,痞笑道:“爺出的題有迎親官幫你,但進內院接姑娘得靠你自己,誰若插了手,那今個姑爺就甭想進去!”
夏修賢和梁杭雲哈哈大笑,兩人齊力將盛言楚雙腳抬起端著往前衝。
“慢點!”身子陡然騰空,盛言楚嚇得魂都飛了半邊。
這兩人彆半道抬不動他就將他甩出去吧?
還真叫盛言楚猜對了,說時遲那時快,兩人相視戲謔一笑,下一息兩人齊齊高?聲吆喝起來:“走你——”
盛言楚傻了眼,風兒從耳畔呼嘯而過,半空中他抓不住任何支撐點,正當他以為要摔個鼻青臉腫時,下邊漢子們空手將盛言楚接住。
現場頓時暴起喝彩聲。
華宓君貼身婢女山梔笑著從垂花門後露出半邊璀璨小臉:“姑爺,姑娘新娘妝還在梳著呢,隻這日頭爬得越發的高?,不若你催催?”
被漢子們嬉笑著往空中來回拋著玩的盛言楚心明眼亮,忙在尖叫聲和歡呼聲中將準備好的幾?首催妝詩吟詠出來。
山梔點點頭,笑得抽開閘門,漢子們見好就收,將盛言楚完好無損的放下。
盛言楚長鬆一口氣,原地輕跺幾下有些發軟
的腳掌,正準備一頭紮進內院時,忽而雙臂被兩個漢子一邊一個用力夾住,上半身當場被桎梏的動彈不得。
雙腳騰空來回踢,卻不見漢子們有其他動作。
幾?丈外處,又有兩個漢子相對而蹲,朝前伸出的四隻手交叉握住形成一個‘呂’字。
盛言楚心一哽,這是要他坐人轎?
不會?又要往空中拋吧?
不行不行,他有點恐高?…
使勁回頭丟了個暗號過去,夏修賢和梁杭雲立馬擼起袖子上來奪人,兩人都是文弱書生?,哪裡鬥得過行武的漢子,不得已,夏修賢一揮手,後頭跟著過來看熱鬨的翰林官紛紛近前來。
可憐新郎官被兩隊人馬拔河拽得跟麻花似的,盛言楚感覺今天這麼一鬨,他怕是要因蠻力拉扯而長高一丟丟。
“彆拉了,彆拉了——”山梔跑過來阻攔,“姑爺疼得臉都青了!”
臉不是疼青了,盛言楚暗暗罵一句:誰!是誰拉我的褲子!
環顧一圈男男女女,盛言楚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手從漢子們胳臂下拽出來,旋即站定往上提褲子。
“往哪跑!”
眼瞅著盛言楚貓著腰越過攔門的人麻溜地往內院鑽,院中漢子們立馬老鷹捉小雞似的跑過去逮盛言楚。
“大家快去幫楚哥兒!”夏修賢一聲令下,成群的盛家迎親的人紛紛手拉手高?呼喝喊地往漢子們身上倒去。
可惜武力值不足,跑進二?門的盛言楚終究還是被漢子們‘挾持’住踹進了人轎中。
說是人轎,其實就是漢子們雙手交叉將盛言楚雙腳摁住抬在肩膀處。
人轎一起,盛言楚以為還有鬨親的環節,不成想漢子們朗聲大笑抬著他就往內院的遊廊上走。
緊隨其後的是樂器王嗩呐吹奏起抬花轎的曲目,笙、梆子齊奏,吹吹打打的鬨騰勁在李家燃爆。
到了主院大門口,漢子們忽蹲下身放下盛言楚,還體貼的將盛言楚衣擺上的皺褶牽平。
盛言楚定定心神?,回身衝眾漢子笑著拱手致謝,隨後大步流星的抬腿進到屋裡。
兩排靠椅延伸到門口,盛言楚甫一進門,就看到兩邊椅上都端坐著等?候多?時的李家長輩,首座上李老大人換了一身喜紅壽字袍,見到盛言楚,李老大
人激動的兩眼含淚。
李老大人左邊位置上擺著華宓君親娘李念和的牌位,死人為大,盛言楚從丫鬟手中接過茶水先敬李念和這個嶽母。
再然後才是李老大人,至於華正平,李家人壓根就沒安排華正平的位子。
“老祖宗。”改口後,盛言楚將參茶奉上。
李老大人早起泣不成聲,由著李蘭恪的攙扶才將參茶平穩湊到嘴角,微抿一口,李老大人抹開老淚,一口氣說了好幾聲‘好好好’,心情複雜道:“快去見過你叔叔伯伯嬸子們——”
盛言楚微笑點頭,上前一一點頭認人,李家和旁的世家不太一樣,並沒有那些肮臟的你爭我奪,見盛言楚笑吟吟過來喊他們,兩排人紛紛笑開,每人都往盛言楚手中塞了個封紅。
不過中間盛言楚也遭了幾?個警告聲,分彆來自華宓君的外祖父外祖母。
這對老夫妻常年生?活在李家老宅南域地界,因女兒李念和慘死,老人們對讀書人生?出不少厭惡,但自己家族就是讀書人,甩不開這道坎,華宓君外祖父一氣之下辭官歸鄉當起農夫,若非外孫女嫁到京城,這對老夫妻怕是這輩子都不會?踏足京城這個寒心地。
陰沉沉的目光死死瞪著盛言楚,盛言楚嘴角一抽,任由兩位老人上下打量,頂著壓力,盛言楚躬身高?舉茶水改口喊外祖父外祖母好。
“咳!”李老大人拐杖點地提醒。
兩位老人嘴巴發苦,接過茶水咕了口剛好換換氣。
說了幾?句頗有威嚴體麵的場麵話,見盛言楚恭敬地站在那仔細聽,老人們這才鬆口氣認可盛言楚。
敬過茶行過禮認過長輩後,蓋著紅蓋頭的華宓君被李婉和李家族中一女長輩攙扶著走進堂中。
見到一身紅妝著身的華宓君,李老大人瞬間老淚縱橫,喉嚨嗚咽:“宓兒…”
蓋頭之下的華宓君聽到呼喚,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又嘩啦往下掉,隻礙於禮節華宓君才沒有跑上去和李老大人哭泣。
“宓姐兒擦擦淚,”女長輩偷偷塞了個帕子進來,笑勸道:“彆哭花了妝,到時候洞房讓盛姑爺瞧見像個小花貓可就不好看了。”
華宓君破涕為笑,捏著帕子角輕輕摁了摁淚花。
越是努力的去
控製不哭就越想哭,眼淚宛若初夏的雨水一樣往下掉落砸向地麵。
盛言楚接過李婉遞過來的牽紅,見另一側站立的華宓君肩膀小幅度的顫抖,盛言楚緊了緊牽紅,引著華宓君近前告彆李家人。
因盛言楚故意往李老大人身邊靠,華宓君淚光閃爍的低頭鞠躬時,紅蓋下的方寸之地隱約能看到李老大人撐在前邊的拐杖頭。
李老大人管不得那麼多?,枯瘦蒼老的十指緊緊捏著華宓君端在腹部的白嫩雙手,忽手腕多?了一絲冰涼感,李老大人粗啞著嗓子,指腹摩挲著華宓君手腕多?出的黃玉鐲子。
“這是你娘出嫁時老夫送的。”李老大人哽咽不止,“年初老夫厚著老臉從華家搶來了…”
乍然看到亡女當年的嫁妝,一旁兩位外祖夫婦臉色一下變了,不顧禮節地撲過來環抱住華宓君,一時間堂中哭聲連連。
華宓君鼻頭發酸,手中的細棉帕子早已濕透,送行的喜娘見李家人抱團痛哭,立馬哎喲拍大腿。
“使不得,使不得!”喜娘忙上前將幾?人拉開,揚聲笑道:“這是做什麼?過三?天新娘子就要回門,有什麼話到那天說是一樣樣的,這會?子可彆耽誤了吉時。”
“對對對,彆誤了吉時。”李家人趕緊拭淚,緊了緊華宓君的手,幾?人酸澀難言的退回位子。
被擠到一邊的盛言楚終得以回到新郎的站位,頭一瞥,看到華宓君擦了香粉的手指骨節處隱隱泛紅,跨門檻往外走時,盛言楚身子往華宓君這邊挨了挨。
“換換。”
華宓君楞了下,手中的牽紅嗖得一下遛出了手掌,下一瞬間,透著溫熱手感的牽紅塞了過來。
這頭牽紅很乾,沒有淚水。
吸吸鼻子,華宓君笑彎了眉眼,旋即握緊牽紅亦步亦趨地跟著盛言楚緩步往外走。
出了主院門就不能回頭,沒有兄弟那就由李蘭恪這個還未娶妻的舅舅代勞背華宓君出李家大門坐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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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簾由紅布換成了紅豆瑪瑙珠子,轎身一起,搖晃間珠玉敲起叮當脆響,細密的紅珠簾將新嫁娘的身影隱在轎子中看不真切。
老百姓一路跟著跑,偏有好奇心重的人非要睹一睹新嫁娘,紛紛探頭探腦的張望。
華宓
君再臉皮厚也耐不住眾人的起哄,頭愈發往下低。
“哎呦,新嫁娘害羞了——”
有人抬頭仰天,打趣道:“四月天該起場風才對,若能撩起紅蓋頭讓我們一瞻新嫁娘的花容月貌,我這輩子足矣!”
“去你的!”
李蘭恪護犢子上身,將那些不知恥的渾男人們往邊上趕,笑罵:“還不扯袖子將嘴角口水擦擦?誰膽敢覬覦宓姐兒,信不信我捶你們!”
老百姓們撫掌大笑,有人揶揄高頭大馬上的盛言楚:“有這麼霸道的娘家舅舅,新郎官日後可不得收斂些,若敢欺辱華大小姐,掂量著娘家舅舅捶他!”
有又一人笑:“盛大人溫文爾雅,怎會是那等對女人動手的莽夫?李家舅舅這拳頭怕是沒機會揮下去!”
騎坐在馬背上的盛言楚眯著眼和煦地笑,對這些話置若罔聞,隻顧拱手回應滿街的賀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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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等級森嚴,南貴西富,便是這樣,那些住在城南的權臣勳貴們依舊瞧不起城西的商戶,可今天大有不同,不受待見的城西街上各色人都能看到。
若說這些平日裡吊著眼皮子瞧人的世家子是給盛言楚麵子才過來,這話未免有些說不過去,畢竟盛言楚平日結交的好友中甚少有權貴子弟。
能點上名號的,大抵也就張郢。
可讓盛言楚瞠目的是,他家院門口站著的可不止張郢,還有好多都是他隻在殿試時才見過一麵的重臣。
除此之外,門口排排站著等?迎親隊伍過來的人中還有吏部考功司的秦庭追,以及在翰林院忙於政務的戚尋芳等人。
“楚哥兒,”夏修賢從後邊擠過來,將繡球遞給?盛言楚,斜了眼門口那些人,夏修賢聲音有些顫:“這些人都是你請來的?你這麵子也忒大了吧?我適才還看到吏部尚書進了你家門!”
吏部大佬也來了?
盛言楚抱緊繡球心頭一跳,微彎下身子衝夏修賢擠眉弄眼:“我沒請他們!”
也請不來…
他倒是想請這些人來,但這些人大多?都身居要職,都來了朝廷各部還能正常運轉嗎?
“難道他們是不請自來的?”夏修賢羨慕的雙眼發紅。
見大門口聚了不少達官顯貴,盛言楚猶豫了下,招手讓夏修賢去
前門探探情況。
夏修賢急速地往盛家門口跑,跑到上司戚尋芳身邊後,夏修賢低著頭問了幾?句,馬背上的盛言楚清晰地看到夏修賢臉色變了又變,旋即雀躍地往他這邊躥。
“楚哥兒!大喜——”夏修賢氣喘籲籲的跑過來,大聲道:“你猜誰來你家了!”
盛言楚心頭猛地咯噔,他家裡麵還有其他大人物?
從翰林院掌院戚尋芳口中蹦出來的厲害人除了宮裡那位還能有誰?
“官家來了?”
“真的假的?”
老百姓聽到動靜立馬瘋狂的往盛家門前跑。
礙於盛家門口站著不好惹的大官,隨行的商戶百姓們隻好止步在對麵街邊,眼珠子卻充了血似的盯看著盛家大門。
“定是開玩笑的!”有人不信,“官家都七老八十了,怎會大費周折的從宮裡出來!”
“就是,”立馬有人小聲附和,“天子出行的鹵簿儀仗呢?前前後後上百號人愣是一個都沒瞧見,想來官家不可能出宮。”
前頭百姓嘰嘰喳喳,堵著迎親隊伍遲遲進不出巷子。
盛言楚趕緊喊阿虎前去疏散,花轎裡的華宓君見轎子懸在半空沒動,忍不住掀開額前的珠翠。
衝天的討喜聲和炸街的嗩呐聲不絕於耳,華宓君一時弄不清楚前頭發生了什麼,手指拉了拉轎帷上的鈴鐺繩,轎外隨行的丫鬟山梔湊上前。
“姑娘?”
華宓君隔著簾子問:“怎麼不走了?”
山梔忍不住笑出聲:“姑爺適才說盛家來了大人物,這不大夥都跑去看,一時便堵塞了路,等?姑爺將人驅散了咱們再走。”
“大人物?”華宓君哭過一頓後嗓子有些啞,“是誰?”
山梔探頭在簾邊,以袖掩麵低聲八卦:“是官家。”
華宓君忙不迭將臉貼過來,驚道:“你聽錯了吧?!”
山梔還想繼續說,這時轎子動了起來。
快到盛家門口時,程有福將自家兩個小子和外孫女棠姐兒喊出來放爆竹,振聾發聵的喜炮和激情的鑼鼓聲交織,華宓君一時聽不清山梔的說話聲。
圍堵在前的老百姓笑談聲陣陣,新郎官踢花轎前要拋繡球傳喜氣,老百姓當下不去看老皇帝到底有沒有來盛家,一心隻想著待會?能接住繡球。
婚嫁所用的繡球並不是後世那種圓滾滾的紅球,嘉和朝的繡球方方正正,四麵各繡了一句吉祥話,就跟顛骰子一樣,接到繡球的人可向上顛一下,落在掌心那一麵的吉祥話就是盛言楚和華宓君這對新人的祝福。
“盛大人!”有人笑嘻嘻地喊,“往我這邊砸,使勁地砸!不用顧忌我疼不疼~”
盛言楚嘴角揚起,為防止繡球又出現顛回來的場麵,他高?舉起繡球,借著力氣往人群中狠狠扔去。
繡球呈拋物線飛向眾人,老百姓們鉚足了勁去搶,尤其是那些國子監的監生?們。
他們都想接住盛言楚手中的文氣,好在來年金榜題名。
繡球掉落在誰手中,誰就會成為大家哄搶的對象,才一會?而已,繡球就換了好幾波主子。
居於馬上的盛言楚像是看了場沙灘排球,繡球自他手中甩出去後就沒有落地的機會,顛過來扔過去來來回回不斷。
唯恐誤了踢花轎的吉時,盛言楚暗中使了個眼神給?迎親官夏修賢和梁杭雲。
兩人會?心一笑,立馬蹦起來搶繡球,可兩人低估了國子監書生們的實力,夏修賢手指才碰到繡球,就見迎麵撞進來一個書生?將繡球搶了去。
梁杭雲運氣倒好些,搶到繡球後一路往盛家門口跑,後邊書生咬牙呸道:“梁杭雲!你臉還要不要了?盛大人迎親時不是給了你一個繡球嗎?!”
梁杭雲雙手抱著繡球,被三五國子監同窗圍著呼吸急促大聲喘氣,聽到同窗的話,梁杭雲怪不好意思的,便將手中繡球往前一拋。
越過書生們的頭頂,繡球直直往盛家大門方向飛去。
李婉年初跟淮親王府的長孫穀解除了婚約,作為內親裡邊的未嫁女,李婉被安排為牽引華宓君進盛宅的娘家人。
正站在一旁翹首以待華宓君出來呢,忽見遠處飛來一道陰影。
李婉下意識伸手去接,接到手才看清是繡球。
追過來的書生們頓住腳,李婉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周身紅豔豔的煞是好看,膚白唇紅,嬌俏地站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