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船又劃了半個時辰,已經到了鎮上,隻見獨木橋下一個漢子正在解船,那漢子生的身強體壯,眼似銅玲,頭戴一頂破頭巾,鬢邊還彆著一枝石榴花。
看見眾人,他站起身來,麵帶笑容,露出胸前青鬱鬱的一個豹子刺身。
“原來是教授來了,許久未見可好?”
“小生一切安好,”吳用一眼看見他手裡拿著那兩串銅錢,笑道:“五郎今日可是得了彩頭?”
“運氣罷了,”阮小五樂的眉開眼笑起來,“走,咱們幾個去鎮上喝酒。”
吳用看外麵天色已經是傍晚了,他去無所謂可是倪溪怎麼辦,況且酒館人多眼雜,說話也不方便。
便說道:“小生今日與閻娘子有事相求,不如買些吃食回去一敘更好?”
三兄弟應了,幾人去鎮上買了些雞鴨肉,熟牛肉回來,劃著船,直接到阮小二家去了。
阮小二的老婆熱情的接待了吳用倪溪兩人,眾人在他家的水亭坐著。
吳用把倪溪介紹給了三兄弟認識,隻說她是那大戶人家的廚娘,做的一手好菜之類的話。
倪溪默不作聲,附和了兩句之後便去廚灶幫著阮小二老婆一起做飯。
阮娘子原本很不自在,倪溪是客人,又長得美麗動人,跟天仙似得,對著她說話都情不自禁要輕聲細語,又怎麼好意思讓倪溪幫忙呢。
倪溪也不拘束,笑意盈盈的說了幾句後就主動幫忙了,阮娘子說不過她,又看她確實做起飯菜來手腳麻利,精巧細致,也就由著倪溪去了。
兩人邊忙邊聊。
之前看阮小二那副怕老婆的模樣,還以為阮娘子多麼的凶惡,誰知見了麵才發現阮娘子哪有說的那麼恐怖,頂多比一般的小娘子看起來更加爽朗些。
兩人聊著聊著就聊到吳用身上去了。
“教授原來在我們這的時候,好多小娘子喜歡呢,有個小娘子天天從他門前經過,就是為了多看教授一眼,聽說還有個大戶人家的小娘子尋死尋活的要嫁給教授……”
這秀才的女人緣不錯啊。
倪溪忍住內心的酸意問道:“後來呢?”
阮娘子笑了聲,“後來啊,教授全給拒了去!還說什麼一心隻讀聖賢書,不願被分心之類的話把人打發走了,那小娘子走的時候哭哭啼啼的。”
倪溪嘴角彎了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對了,教授與阮阿哥三兄弟是如何認識得呢?我觀他們……”
阮娘子邊燒火邊笑道:“你是不是想說我家那人五大三粗的,教授卻是一個斯文的讀書人,他們幾人怎麼還能關係不錯?”
倪溪不好意思的笑笑,阮娘子說的就是她想問的,隻是她不好說出來,但心裡卻是好奇的,或者說她對於吳用,總是忍不住想了解的多一點,關於他的一切。
“這有什麼不好說的。”
阮娘子滿不在乎的道:“我家那渾人啊,年輕時不懂事與兩個兄弟在江湖上混蕩了些時日,雖然如今家裡還是一貧如洗,可在江湖上因為重情重義還是有點名聲,被人叫做立地太歲阮小二,他的那兩個兄弟你也見過,一個叫做短命二郎阮小七,另一個叫做活閻羅阮小七。”
正在炒菜的倪溪手一僵,很快又恢複了若無其事的模樣。
“那後來呢?”
阮娘子沒有注意到倪溪的異狀,繼續說道:“後來我家那渾人不小心惹上了官司,他又不通文墨空有一身力氣,多虧了教授從中周旋才免了罪責,也因此,他們關係甚好。”
倪溪勉強撐起一絲笑容,“原來如此。”
難怪今天遇見阮氏三兄弟的情景讓她不知道為什麼老感覺到熟悉。
仔細一回憶,這不是智取生辰綱裡吳用請阮氏三兄弟出場時的情景嗎?
還有昨日吳用問自己的問題。
她的心一涼,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墜落……
再說那邊的吳用,與阮氏三兄弟坐在水亭中,四人敘了一會兒舊後,很快說到了正事。
“恐怕要讓教授失望了,若是平時,彆說要數十條十幾斤重的鯉魚,哪怕是要幾十條,我們也能給教授你弄來,隻可惜……”
阮小二搖頭嗟歎了會兒,“如今你便是要十斤重的,恐怕我們也很難給你尋到了。”
吳用麵露驚訝,“怎會如此?小生看這湖泊甚大,怎麼會沒有魚?”
阮小七冷哼一聲,將杯盞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還不是那梁山泊的賊人害的。”
“這等大魚以往我們可以從旁邊的梁山泊裡捕捉來,可現在,被那夥人強占了,不容打魚,絕了我們的衣食飯碗。教授你既然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我那漁船裡剛好還有數尾五六斤重的鯉魚,你走的時候拿去吧!”
吳用搖頭,“走時那財主說了,非得十幾斤重的鯉魚才可,價錢多少都行,就是不能用小的。”
眾人一時之間默默無言。
吳用又問道:“官府沒有去管製嗎?”
阮小二苦笑:“如何管製,那夥強人人多勢眾,如今聽說又來了個東京教頭,叫甚麼豹子頭林衝,武藝高強,鄰連官府來了都嚇得屁滾尿流了,更彆說管製了。”
吳用不由得露出了羨慕之色,“這群人倒是快活自在。”
“可不,”說起他們,阮小五兩眼發光,“不怕天不怕地,也不怕官府,穿金戴銀,大口吃肉,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不過很快,他又沮喪起來,“若是不是聽說那為首的頭領白衣秀士王倫心胸狹窄容不得人,我們兄弟三人早就去了,隻可惜……”
吳用聽後身體一震,大驚失色道:“你們怎能如此想法,那夥人做的都是反抗官府之事,弄不好要吃官司的,學他們做甚?”
阮小二啐了一下,不屑道:“官府昏庸,朝廷又不作為,該抓的不抓,不該抓的全抓了,有什麼好怕的。”
他歎道:“可惜我們兄弟三遇不到那識人慷慨地英雄豪傑,白白辜負了一身好武藝。”
吳用震驚的神色收斂了去,正色道:“此話當真?”
“天地可鑒!”
阮氏三兄弟異口同聲答道。
吳用突然笑了起來,溫文爾雅。
“實不相瞞……”
…………
眾人吃過飯後,天色已黑,倪溪當晚便和吳用都歇在了阮小二家中。
阮小二與吳用兩人一個屋子,倪溪阮娘子還有阮小二的女兒三人擠著睡了一晚。
半夜,月朗星疏,因著心裡有事,倪溪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直到後半夜,才勉強入睡了。
第二日一早,倪溪紅著眼起來了,吃完晚飯,和吳用一起與眾人告彆,便離開了。
從吳用臉上的神采奕奕以及臨走前與阮家三兄弟彼此眼神間的某種默契,倪溪便知道他的目的達成了。
她心裡微微發苦,很想問問吳用有沒有想過兩人的將來有沒有想過他那麼做之後她會怎樣?
但最終,倪溪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她默默的與吳用一起回去,路上,吳用也發現倪溪似乎沉默了許多。
“可是身體不適?”
麵對吳用的關切,倪溪默不作聲,隻是搖了搖頭。
吳用隻當倪溪還在生氣有事瞞她,也沒有多想。
再說兩人回去後,沒過幾天,阮氏三兄弟也到了晁蓋莊子。
吳用,晁蓋,劉唐,阮氏三兄弟六人共同焚香說誓後,沒過多久又有一好漢投奔,江湖人稱入雲龍公孫勝,七人一拍即合。
公孫勝帶來一個好消息,這生辰綱將從黃泥崗路過,晁蓋又推薦出了個人來,那人名喚白勝,江湖人稱白日鼠,是一閒漢,恰好住在離黃泥崗十裡遠的安樂村。
眾人商議著這奪取生辰綱的計劃,各說紛紜,晁蓋最為直接,“咱們冒充強人搶了便是,何須這麼多廢話。”
公孫勝猶豫道:“這樣一來那些人豈不是看見我們相貌了?”
到時候官府一畫像,就無處可逃了。
劉唐瞪著眼道:“哪來這麼麻煩,一塊殺了便是。”
阮氏三兄弟也覺得可行,他們自持武藝傍身,還會怕那些官兵不是。
正要這樣決定下來的時候,吳用突然皺眉道:“不可。”
他對著眾人解釋道:“這生辰綱本就是送與蔡太師,若是他知道生辰綱不僅被搶,護送的人全部死於非命,恐怕會顏麵儘失大發雷霆,到時候若是命令嚴查下來大家遲早會被泄露了蹤跡,被抓後可是要治罪砍頭的。”
眾人一尋思,確實如此,便問道:“那該當如何?”
吳用凝神思索了片刻,朗聲說道:“小生有一計……”
倪溪這些天來一直悶悶不樂,她有心想要勸吳用不去做那大事,可又不知道如何相勸。
難道說她知道他們要去奪取生辰綱,而且後來會被發現?
吳用那麼聰明,可能首先會懷疑她怎麼會知道的,畢竟那事那麼隱秘。
而且,就算吳用不懷疑她,就真的會聽她的勸不去嗎?
未必見得。
從那次吳用喝醉後不小心吟的那句詩就可以看出,他心懷報負,絕不會安於室做個平凡的小人物。
這些天吳用似乎很忙,白日下學後沒有回來而是徑直去了晁蓋的莊子,每每傍晚才歸,且歸來時麵色紅潤,神采飛揚。
他們,在計劃了……
她能做什麼?這是她自己選擇的,早就知道吳用會去奪生辰綱,她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快的讓她措手不及……
可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雖然吳用對她依然溫柔備至,依然體貼關懷,可倪溪還是有種虛幻之感,不知道眼前的幸福還能持續多久。
吳用上了梁山,她呢?又該何去何從。
時間一點點的逼近。
終於,這天下午,吳用吃了飯後叫住倪溪。
他溫柔說道:“小生有個親戚去世,等下要去那邊幫忙三日,提前與你說一聲,免得你擔憂才好。”
倪溪收拾碗筷的手一頓,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吳用。
“什麼親戚,家住何方?怎的不聽你以前提起過?”
吳用溫柔的神色不變,沒有絲毫波瀾,“是一個遠房表叔,家住安樂村,來往的少罷了。”
“既沒有親近得血緣關係,何必要那麼久,明日回來就行了。”
倪溪輕輕一笑,柔柔說道:“奴今日買了些排骨等你明天回來做與你吃可好?”
你快答應,快答應啊!
倪溪在心裡祈禱著,她的目光露出了隱隱得哀求之意。
吳用一愣,然而他隻是深深的看了倪溪一眼,他的眉宇間自信洋溢,瀟灑從容。
隻聽他低沉出聲:“不急,三日後小生回來吃也是一樣的!”
他拒絕了。
吳用確實有成功的自信,他的計劃天衣無縫,謀略無雙,他也確實成功了。
然而成功後麵伴隨著的是失敗,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倪溪身子倒退了一步,淒淒一笑。
許久,她的嘴唇動了動,“奴有件趣事想講與教授聽。”
吳用微笑,“你講吧。”
“奴那日見得晁保正隻覺得保正甚是英武不凡,又聽聞他樂善好施莊客極多,多到連保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哩,”
“聽說有次有個莊客就在保正麵前,保正卻不識得那人是誰……”
倪溪輕聲細語的說道。
吳用的臉色一變,忙追問道:“娘子從何得知這些?”
吳用是個聰明人,他聽懂了。
在原著中,他們奪取生辰綱是成功了,可在這個過程中,卻有一個致命的漏洞。
晁蓋被人認出了,那人名叫何清,有一個叫做何濤的官吏哥哥,何清曾做過一段時期晁蓋的莊客,然後麵對麵晁蓋卻沒有認出來。
第二個,便是白勝。
無雙智計,因為何清,功虧一簣,眾人星夜上梁山。
既然阻止不了,她能幫的,隻有這裡了。
倪溪相信,以吳用的聰明知道了後,肯定會想出辦法來的。
她笑了笑,“忘記是哪個人說的了,奴恰好在旁邊就記住了。”
果然,吳用神色凝重起來:“多謝娘子。”
倪溪作出疑惑的模樣,“教授何出此言?”
吳用清亮的眼眸直直看著倪溪,眼底帶了一絲探究之意。
“今日才發現,娘子聰慧過人。”
倪溪靜靜地垂下眼眸,“教授說笑了。”
吳用看她的目光有些幽深,過了會兒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清淺溫柔的笑容。
他的聲音徐徐傳入倪溪耳中。
“不管娘子如何,小生隻要知道是你,是小生的心悅之人,就好!”
倪溪的眼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