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銳如賀蘭鐸,自然是在鬱姣表現異常的第一時間便發現了。
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向上躥下跳的原蒼後,他長身鶴立、側目而來,淺色的睫羽垂下,冰清玉潤的一張臉微斂。
低聲詢問道:“怎麼了?”
這副端方君子的模樣落在鬱姣眼中,卻成了巨型蟑螂張牙舞爪地湊近。
“……”
鬱姣甚至清晰看到它的那棕色的殼、腿上根根豎立的刺以及微微闔動的體節。
鬱姣閉眼。
心說這原配丈夫打小二的詭計當真惡毒至極!現在她看都不想看這幾人一眼。
……不行。
鬱姣咬牙。
絕不能讓喻風和稱心如意。
她當機立斷,求助賀蘭蟑螂——
“他又來糾纏我了。”
嗓音飄搖輕顫。
纖長的細指揪住他的衣擺,指尖繃緊,泛著可憐兮兮的薄白,襯著殷紅的眼眶,更顯楚楚。
無人知曉,鬱姣藏在帽子下的臉,麵如土色。
這似乎是她最艱難的一次演戲——隻見,對麵那隻巨型蟑螂狀似疑惑地搖搖觸角,兩隻複眼幽幽望來,它口器抽動,突然開始劇烈地顫抖,整隻蟲驟然炸開來!
濕滑細密的白色蟲卵迸射,濺了鬱姣滿身滿臉。
皮膚上似有真實的黏膩涼意。
鬱姣懵了,下意識尖叫一聲,避之不及地後退。
頭腦嗡鳴。
耳邊炸開無數交錯的怒吼,宛如修羅地獄裡怨憤的嘶吼嚎叫。是祂在說:
[你、在、找、死]
……她要沉墜了。
“鬱姣。”
如一道清明的音缽,撕開了混亂迷蒙。一雙沉穩的手握上她顫抖的雙肩。
“不怕。”
吐字奇異的語調似聖潔的吟誦,是令人安心的箴言:“沒事的、沒事的。都是幻覺。”
“……”
鬱姣逐漸平靜下來。鼻尖嗅到了熟悉的藥香,這才發現她被賀蘭鐸半扣在懷中。
正欲抬頭,白玉般修長的手捂上她的眼睛,他嗓音清雅:“先彆看。交給我來解決。”
他招來侍者,低聲吩咐了幾句。
鬱姣沉沉吐出一口氣。
……沒想到幻覺加重竟然會對她的精神造成這樣大的影響。
看來,她求助賀蘭鐸的行為惹惱了死鬼丈夫。但這正說明了她決策的正確性:喻風和一定忌憚著賀蘭鐸的某些手段。
.
這會兒,不少賓客都被動靜吸引。
隻見,天啟教團的司鐸大人正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半攬著主教夫人,抬手將她的頭壓向胸膛,垂墜的繁瑣服飾如一道結界,將纖弱的女人完全納入其中。
眾人神情古怪地望著幾乎抱在一起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腹誹:
這、這喻主教才駕鶴西去沒多久
吧?而且這麼多人呢,在這般正式的場合,不管事出何因,是不是有點有傷風化啊?()
⒗勺又提醒您《萬人迷在邪神的乙女遊戲[人外]》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
賀蘭鐸拿起匕首,眸光幽沉地盯著那株血色藤蔓,一肥頭大耳的富商大驚:“司鐸大人!你這是做什麼?!”
賀蘭鐸不答,用動作表明意圖。
漫不經心地垂著眼,手握匕首,刀鋒在藤蔓上比比劃劃。
“司鐸大人不可啊!生命之樹日漸衰敗,我們就指著這株含有神力的血藤滋潤生命之樹的樹根呢。”
這下,政商名流們皆坐不住了,為維護共同的利益,他們七嘴八舌道:
“是啊是啊,賀蘭大人快放下刀吧。今日聖餐儀式的重點不就是滋養生命之樹麼?”
“這顆生命之種也是在您主持的儀式下發芽生長的,您傷害之舉究竟意欲何為啊?”
“賀蘭司鐸難道是想違背我神的旨意麼……”
“難道司鐸被那些弑神教的異教徒的花言巧語迷惑了麼?莫不是要背叛天啟!?”
有人口不擇言。
矛頭悉數指向賀蘭鐸。
他依舊一手攬著鬱姣,一手持著匕首,神情自若、風儀玉立。
閒適得像是準備給情人切水果。
在愈發凝重緊張的氛圍中,他輕笑一聲,抬起笑意盈盈的清潤雙眸,“各位誤會了,我並非要傷害生命之種,事實正好相反——”
他揚聲,義正言辭:“我要為衰弱的生命之種賦予生機,以期喚醒偉大的生命之樹。”
聞言,眾人定睛一看,果不其然,那血色藤蔓蔫嗒嗒的,很是萎靡不振的模樣。
“司鐸大人真有辦法?”有人狐疑。
賀蘭鐸溫聲道:“昨日,是喻夫人深入棺槨、感動真神,才令生命之種發芽生長。今日,夫人再度受到真神感召得此回複生機的訊息……誰還有異議?”
他眼尾一掃。
質疑者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喻夫人不愧為主教夫人哈!厲害厲害。”
“哈哈哈…那倒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賀蘭大人見諒啊,我們這也是一心為教團著想嘛,心急了。”
賀蘭鐸微笑著跟他們你來我往地:“哪裡哪裡、不敢不敢、放心放心、交給我吧。”
順利解決反對聲音後,賀蘭鐸神情不變,看也不看那蔫壞的藤蔓,抬手淩然將匕首刺入其中。
噗嗤一聲。
“……”
鬱姣隻覺身體驀地一鬆,似乎有什麼陰寒的東西被抽離走了。
反觀血藤,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注入生命力一般,奇異得泛著潤澤的紅光。
原本還心有疑慮的人徹底安心,還想著:這喻太太果真被真神另眼相待……
“這下,”
在眾多虔誠祈禱的聲音中,賀蘭鐸湊到鬱姣耳邊
() 溫聲道,“你不用再擔心那個老不死的再給你施加幻覺了。”
這老狐狸說話辦事總是滴水不露。
他一頓,似真似假地歎道:“也怪我,那天和原蒼光顧著挫這分.身的銳氣了,沒想到竟讓他趁機溜出一道元神跑來騷擾你。不過……”
他忍不住抿唇輕笑,唇珠幾乎蹭上她的耳畔,顯得親昵調笑。
“我很好奇,方才在你眼裡,我究竟是什麼鬼樣子,竟把你嚇成這樣。”
鬱姣沉默。
回憶起爛肉、蟑螂和鹵蛋。
如果非要說的話,那並不是鬱姣潛意識中他們二人的模樣,顯然是喻風和主觀惡意的展現。
或許,在喻風和眼中:
聶鴻深=老東西;
賀蘭鐸=臟東西;
而原蒼……
腦中浮現那顆跟其他幻覺的惡心氣質格格不入的鹵蛋,鬱姣做出推論:
原蒼=蠢東西。
·
將這個推論告訴賀蘭鐸後,他一手握拳抵在唇邊,笑得不能自已,半天沒直起身子。
似是笑累了,他彎下腰,將下巴擱在鬱姣肩上緩息。
停頓一瞬,他款款抬眸,徑直對上一雙深邃冷然的鷹眸。
聶鴻深不知看了多久。
幽紫的眸光一錯不錯,被抓包也毫不退讓,隻是五指把著杯口,抬手啜了口澀然的酒液。
賀蘭鐸彎著唇,亦是寸步不讓,繼續著這場‘當事人鬱姣毫不知情的修羅場’——他微微側臉,一邊如挑釁般盯著對麵,一邊輕聲在鬱姣耳邊說話。
姿態近乎耳鬢廝磨。
聶鴻深一杯酒已然到底。
“……”
正在看時事新聞的喻冰辭分出一縷注意力,對此銳評:“幼稚。”
嗒。
聶鴻深將酒杯擱上桌麵,順勢收回視線,轉而含笑看向名義上的妻子:“嗯?”
喻冰辭摘下平光眼鏡,“聶鴻深,雖然我們早有協議,不許乾涉對方的私生活,但我必須提出:誰都可以,就她不行。你彆招惹她。”
聶鴻深挑眉:“為什麼?”
喻冰辭:“因為我喜歡她。”
“……”
聶鴻深:“?”
這話乍一聽很炸裂,但一想到是從喻冰辭口中說出的,聶鴻深便一點也不驚訝了,他虛心請教:“什麼意思?”
——他知道喻冰辭的喜歡另有含義。
“你知道的。”喻冰辭複又戴上眼鏡,“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他當然知道。
聶鴻深雙手置於膝蓋,靠著椅背闔眸休息,黯淡的日光將他深邃的輪廓勾勒得晦暗嶙峋。
被衣袖遮擋的手上沉緩地轉著一串灰撲撲的珠子。
良久,就在他以為喻冰辭已經投入工作時,忽聽她輕描淡寫道:
“我答應過她一件事。”
·
不知過了多久,聖餐儀式還未開始,鬱姣實在等煩了,尤其對這虛情假意的無聊社交場感到厭煩至極。
——好似這場聖餐重點不在“餐()”
;?()_[(()”
。
這些“虔誠”的天啟信徒們互相傾吐信仰、麵對鏡頭傾吐信仰、獨自一人時也要做樣子傾吐信仰。
話題度較高的人都被記者團團包圍,他們成了“信仰濃度”最高的地方。
也有幾個記者想采訪她,但好在都被浮生和侍衛擋走了。
鬱姣總覺得時間過於漫長了,抬頭一看太陽竟還沒走到正中央。
“eleven,現在幾點了?”
耳上的飾品藍光一閃,隻有她能聽見的男中音道:“報告夫人,現在是耀時七點四十五分零八秒。”
鬱姣搞不懂這個世界的計時規則。等到實在無法忍受饑餓了,她起身朝餐桌走去。
在無數正在“傾吐信仰”的聲音中,她冷不丁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原蒼少將,您作為國.防軍第十一軍團的軍長,也是神國曆年來最年輕的少將,您屢立戰功、仕途光明,好像已經忘記您的另一重身份——天啟聖子。”
“請問您是否考慮放棄繼承教團主教這一職位,而是選擇繼續在軍部鍛煉晉升?”
記者極力掂著腳尖,將話筒遞給原蒼的下巴。
這位大爺也不說低個頭或是彎下腰,甚至連話筒都不接。就這樣大喇喇地站著。
他剛被忍無可忍的賀蘭鐸從防護罩外叫了回來,從生命之樹上下來後,他緊急在飛行器裡消了個毒,便披上軍部的長製服趕來接受采訪。
第一個問題就這麼犀利。
原蒼挑眉。
他今天難得穿了正裝。和那政客富商華而不實的作戰服不同,他的作戰服是經受過廝殺洗禮的正統戰衣,穿在身上顯得威風凜凜、颯然利落。
粗硬的長發披散,泛著如電絲般的橙紅耀光,肩上的軍裝製服如一襲廓然的披風,胸前一溜兒亮閃閃的勳章。
活脫脫一風華正茂響當當的小將軍。
隻聽這位小將軍回答道:“我可是嘶——那個詞怎麼說來著,就是很乖……”他耳上的耳釘藍光一閃,似乎是eleven提醒了一句。他一拍手掌:“對!媽寶男。”
鬱姣:“?”
“我是媽寶男,當然得聽媽媽的話啦!”
他開朗道。
記者:“……啊?”
原蒼:“媽媽讓我繼承家業我就繼承家業,媽媽讓我繼續打仗我就繼續打仗。”
說著,那雙黑鞏膜白瞳孔的眼睛一亮,捕獲到了他倒黴路過的娘。
好大兒朝鬱姣拋來一個飛吻:“媽,我都聽你的!”
鬱姣扭頭就走。
試圖趕在被記者包圍之前逃離‘莫名其妙母子情深’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