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鐸合上名冊,微笑:“好意外。我以為重複到你死你都不會長記性的。畢竟,你這種沒腦子的蠢貨,一見夫人就像見了骨頭的——”
——狗。
他忽而一頓,笑容漸漸淡了。
麵無表情地低頭扶了扶本就端正得無可挑剔的胸牌,不再言語。
“你咋了?”
原蒼挑眉:“今天很怪哦。吃了炮仗一樣,炸一半又熄火。”
賀蘭鐸將一個記錄祭禮儀式的光屏拍到他懷中,“彆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因為跟聶鴻深的交易,這次的祭禮流程細節和以往不同,你再核對一遍。”
.
與此同時。
“喂!”
一聲嬌斥。
鬱姣充耳不聞。
“你站住!”
嬌蠻的少女怒氣衝衝地攔在鬱姣麵前,她鼓著臉,插著腰,看起來像一株即將爆炸的竄天猴。
鬱姣止步,金屬撞擊聲漸弱。
她好奇地打量皎白霜寬大的裙擺,心中猜測:不知道她這次能不能從淑女裙裡掏出一柄長刀。
“看什麼看!”
皎白霜沒好氣道。
鬱姣搖搖頭,“你找我有事嗎?”
皎白霜驕傲地抱起手臂、抬起下巴:“你被反抗軍擄走,那天價贖金單裡可也有我皎家一份的——我母親為了你四處奔波、收集贖金,她都累得病倒了。”
說著,她怒目而視。
鬱姣一怔,輕聲道:“謝謝,還有對不起。”
皎白霜一噎。
她皺了皺臉,怒氣衝衝地走到近處,猛得拉住鬱姣的手,“算你有良心……不對!你以為說兩句話就能讓我母親健康起來嗎!未免太輕巧了!”
在外人看來
,又是一出推推搡搡的扯頭花好戲,眾人興味盎然地圍觀。
處於戲劇中心的鬱姣卻是一頓。
——混亂之間,皎白霜將什麼東西塞進她手中。
耳邊響起少女壓著不悅的低語:
“這是我母親讓我偷偷交給你的,你收好。哼。”
掩護鬱姣藏好,皎白霜登時翻臉,推開了她,板著臉噔噔瞪地離開,頭也不回地放狠話:“這次是因為在你們大本營,優勢在你,下次見麵我可不會跟你客氣了!等著瞧吧!”
在眾人的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中,鬱姣暗暗握緊拳頭,故作一副備受羞辱的模樣,借口去了衛生間,趁四下無人,她打開手掌——
那是一個手串。
由五個圓圓的珠子組成,每顆珠子外都裹著一層透明的薄膜:古樸的木、閃耀的金、火紅的石以及水火,看起來奇異非常。
似乎都是神賜地貌的產物,分彆對應五個曜日。
鬱姣雖不清楚僅有一麵之緣的皎夫人此舉的含義,但應該是對她有利的。
收好手串,鬱姣推開衛生隔間的門,卻見室內煙氣繚繞,一個瘦高的人正靠著盥洗台抽煙,像一株曲折的枯木。
投來幽寂的一瞥。
喻冰辭。
她如約來找她了。
她還穿著一席正裝,臉上帶著疲憊和乏味,像是剛從某個會議桌上下來便趕來參加祭禮。
“皎白霜偷偷給你塞了東西?”
不待鬱姣回答,她便咬著煙,“那小孩演技太差了,熟悉的人一看便知。”
話音一轉:“是五行串珠吧?”
鬱姣遲疑一瞬。
喻冰辭彈了彈煙灰,“你不用擔心,那東西是我哥沒發瘋前給皎家的,我自然知道一些。”
鬱姣走到她身側,手臂一撐,坐上了盥洗台,拿出串珠,口吻自然地問:“那你知道這是用來做什麼的嗎?”
喻冰辭:“不知道。”
鬱姣默然,她側過臉,問道:“那你要給我說的事是關於你哥……發瘋麼?”
頓了頓,補充道:“或者說,被怪物寄生。”
“……”
喻冰辭手一頓,煙灰掉落。
那雙冰藍的眼珠如定格動畫般緩緩轉了過來,對上鬱姣平靜的視線。
她抬手,吸了口煙,“你都知道了啊。”
鬱姣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是很知道。”
她解釋道:“木暗日那天,我恰好闖進聶鴻深給賀蘭鐸準備的幻夢,在裡麵我扮演的是皎紅月,收到了你的傳訊。”
一聲歎氣。
喻冰辭將白煙和歎氣一齊吐出,目光漸漸幽遠:
“好吧,讓我想想,該從哪說起呢…………就最開始吧。”
“……”
“我跟喻風和雖然出生時間相差一年,但實際上我們是同卵雙胞胎。在培養皿裡當了好幾個月的鄰居呢。各項數據上,他更健康一點
,於是就被母親選作老大,當繼承人培養。”
“因為是雙胞胎,我們各方麵都很像,也擁有某種心電感應。所以,當他對你、哦不對,是對皎紅月動心時,我也隱約有感覺。”
說著,那雙冰藍的眼睛泛起笑紋,看了鬱姣一眼。神情卻還是寡淡冷涼的。
“那時他還不是尊貴的喻主教,而是喻家的正統繼承人。”
喻冰辭頓了頓,冷嗤了一聲:
“有天,他忽然跟我說:因為皎紅月是聖女轉世,為了配得上她,他要成為天啟教團的下一任主教。”
“……”
喻冰辭的眸光如煙霧一般縹緲:“我當時隻覺得荒謬。但沒想到他真的開始為此而努力了,頂著母親的怒火,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竟然開始研讀聖經。”
“……”
鬱姣有些訝異。
“其實到這兒我都還能理解。甚至支持,”
她極輕地笑了下,“畢竟,當時的我還暗自期待母親對他徹底失望,將繼承人的位子給我呢。”
鬱姣目睹她冷肅的麵容上升起一抹懷念意味的譏嘲。
兩指間的煙快燃到儘頭了,她垂眸看著明滅的星火,“而且我很清楚,皈依天啟隻是他達成目的的手段,他從來沒信仰過所謂的神明。”
“……”
“然而……”
喻冰辭閉了閉眼,“在老主教離世那天,他突然跟我說——”
……
“我感受到了神明的傳召。”
“……喻風和,你瘋了?你背背聖經還真把自己騙進去了?”
“就當我瘋了吧。冰辭,替我照顧好母親和紅月,我準備帶一隊人深入地心、最中心。”年輕的聲音頓了頓,像是怕驚擾到什麼一般,嗓音沉而緩:“那裡,是神明的宮殿。”
“……”
他闔上雙眸,手掌摁著急速跳動的心臟,常年冷肅的麵容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神明告訴我,紅月真的是聖女,她終有一日要帶給這片昏聵的土地以黎明……我要去將神明賜予的輝光取回,這樣,我才能成為她的司鐸、她的聖徒、她的神官,輔佐在她身旁。”
……
“……”
喻冰辭捏緊了煙蒂,淡淡道:“如果他所願,明曜日來臨時,他帶回了‘神明的輝光’,令人們相信他的確身負神明旨意。”
“他成了那一屆的黑馬,力壓另外幾位新主教熱門人選,順利繼任為天啟教團第四百七十六任主教。”
故事按照曆史的軌跡滾動。
“隻是……”
喻冰辭抬起蒼白的手。
因為即將熄滅,那煙蒂閃爍不定,如一盞接觸不良的信號燈。
她嗓音平平:
“自那以後,我就失去了和他隱約的心電感應。”
鬱姣默然。
“最初我以為,這隻是因為我們長大了。可此後七年,他變得越來越
不像他,經常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直到有天,對紅月一往情深的他竟然出手傷了自己的愛人。”
喻冰辭將煙蒂丟入盥洗台,摁下衝洗鍵,冷眼看它被淹沒。
“我知道不能再拖了,於是也坐上探測艦,前往他口中的‘神明的宮殿’。”
喻冰辭凝望著水底的旋渦,久久沒說話。
鬱姣出聲:“你找到了嗎?”
“……”
“找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冰藍的雙眸。
“如他所言,在這顆星球的最中央。”
“……”
鬱姣仿佛也跟著她的描述深入到神秘的地心。
“深入地心的路上,我還有個意外的發現,汙沙、濁海以及五大神賜地貌各自延續出幾縷蜿蜒著通往地心、聯通神殿。像血管。而神殿——”
喻冰辭的目光好似望進了鬱姣的眼睛深處,她輕聲道:“是心臟。”
“……”
“我沒有誇張,那真的是一灘爛肉。”
她的嗓音帶著一股奇異的韻律。
“一灘……巨大的爛肉。”
“好像從內部炸開了似的,崩得到處都是,碎肉的形狀不一樣,體積倒是相似,”
她漸漸加快了語速,“每一塊上麵都各自連著幾條[血管],還在微弱地跳動,頻率不一,整個地心顯得很嘈雜,像是有無數人在你耳邊講話。待久了人會瘋掉的。”
“最中心的肉塊最大,我強撐著將探測艦開了進去。”
“然後……看到了包裹在防護服內腐化的爛肉和白骨,根據防護服上的勳章,我判斷出,他們都是喻家的家侍。是七年前,跟著喻風和來地心的家侍。”
“這時我忽然意識到,”
喻冰辭垂眸,腳尖虛虛踩了踩,仿佛身臨其境,“我腳下的這塊最大的肉沒有跳動。”
“而此時,”她抬眼,看向緊閉的衛生間大門,嗓音發冷:“外麵無數嘈雜的跳動聲逐漸統一了,那聲響很特彆,像一種隔了很遠的、不約而同的咆哮,它們在說——”
鬱姣的心臟也跟著跳起了起來。
“——[祂逃走了]。”
……
[祂逃走了]
[快走]
[祂離開太久了]
[祂蓄謀已久]
[快回去啊]
[祂發現她了]
[有危險]
[彆讓祂傷害她]
[來不及了]
[要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快走!]
[快回去!]
[祂要傷害她!]
……
哢噠。
喻冰辭點燃一支新的煙。
鬱姣回過神來。
“在越發急促的心跳聲中,我也像瘋了一樣,迅速乘坐探測艦,以最快速
度離開了地心。”()
;——
?本作者勺又提醒您《萬人迷在邪神的乙女遊戲[人外]》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喻冰辭歎出一口煙氣。
“隻是我離神國太遠了,信號很差,我不知道簡訊傳出去了沒,也不知道她給我回信了沒。”
“抱著這種忐忑,我一刻也不敢歇息地回到神國。”
“見到了她的屍體。”
“……那一天是明曜日,她二十六歲的生日。”
…………
……
喻冰辭講完了,她咬著煙留下一句:“進入棺槨後,小心一切具有儀式感的行為。那是祂的詭計。”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鬱姣獨留在滿室經久不散的煙霧中,仿佛迷失在一片鬼打牆的迷霧森林。
她將喻冰辭講述的內容在腦中從頭到尾過了一遍,想了想,她問係統:“未被寄生的喻風和跟被寄生的喻風和,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攻略人物?”
係統這次沒有猶豫,很迅速地給了個極為古怪的回答:
【從宏觀層麵上來看,兩個都是】
【從微觀層麵上來看,寄生前的喻風和是】
“……”
鬱姣此前一直以為那個寄生怪物才是攻略對象。
畢竟,作為十一年後的鬱姣,她見到的是寄生成功的怪物,而非從前的喻風和。在見過怪物之後,係統才親口說了:【四位攻略對象均已登場】
不過現在看來,其中有隱情。
……難道喻風和已經和怪物融為一體了?所以他們倆都算是?
現在無法確定答案,鬱姣暫且將問題擱置。
這時智腦響起,提醒她祭禮即將開始。
對著鏡子,鬱姣整理了一下衣裝,走出衛生間,在eleven的指引下回到祭場。
此時,偌大的祭場鴉雀無聲,人們井然有序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一齊朝孤零零的鬱姣投來不明的目光。
鬱姣忽然有種難以喘息的錯覺。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密不透風的絲網,交織出一片無處遁逃的牢籠。
鬱姣定了定神,朝不遠處的司鐸打扮的賀蘭鐸緩步走去。
同木曜日的祭禮一樣,賀蘭鐸用熏香和鈴鐺為鬱姣淨身。
叮。叮。叮。
空靈的鈴鐺聲回蕩,宛如一隻巨大的手,將所有人的心神一齊撈到高高的穹頂。
——隻有她在下墜。
被地心引力牽扯著墜入“神殿”。
鬱姣垂眸望著賀蘭鐸翻飛的衣角落下。
“好了。”
他輕聲道,將墜落的鬱姣拉了回來。
鬱姣望入他平靜安和的淺綠色雙眸,看著他從托盤上拿下一炳光禿禿的純金權杖遞來。
她隻得順從得接過。
流程一點點進行,播撒聖血、吟唱頌歌,很快,便抵達那隻熟悉的棺槨,漆黑得像喻風和的眼睛,不透一絲光。
賀蘭鐸悠揚悅
() 耳的嗓音響起:
“金曜日。”
“請夫人入棺槨,以教主殘留人世的肉.體為媒介,祈求祂的垂憐。”
“令穹窿地心易形。”
鬱姣捧著穹窿地心,一步步踏上台階,站到了最高處。
她不像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祭品,倒像一位剛加冕完成的女王,手握權杖,驕傲地環視一圈,將其下眾人的百態納入眼底——
原蒼一眨不眨地望來、聶鴻深微微勾起唇角、賀蘭鐸垂著眼眸麵無表情。
浮生微微擰眉、喻冰辭摸出了一根煙、皎白霜不自覺露出緊張而擔憂的神情。
“……”
鬱姣收回視線,整個人沒入進了漆黑的棺槨。
-
冰涼刺骨的水包裹而來。
鬱姣一回生二回熟,當即從水中爬起。
還沒站穩,金器碰撞的聲響叮叮咚咚響起,隻見她耳畔、脖頸、手臂、腰間、腳腕上所有的金飾忽然如無骨的蛇一般,軟化著流淌而下,一齊落入水中又高高升起。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手在作畫。
不過瞬息便編製出了一個金色的籠子。
鬱姣被囚困在其中。
腳腕上一涼,喻風和之前留下的黑線變作一條細細的金色鎖鏈,圈住鬱姣的腳腕、延伸著與籠子的中央連接。
鬱姣擰眉,看向那個背對著她的寬闊背影。
“你這次又想搞什麼花樣?”
喻風和把玩著那根光禿禿的金色權杖,隨手一揮,金色的殘影消散。鬱姣當即眼前一花,眨眼便與籠子一起出現在他麵前。
那濃眉的眉毛微挑,冷質的嗓音響起:“我上次不是說了麼?該到我們七日婚禮的第二夜了。”
他抬手,那根細長的權杖從金籠的欄杆縫隙探入,抬起了鬱姣的下巴。
“我的,新娘。”
他眯起沉黑如墨的眼珠,瞥過鬱姣腳腕的鎖鏈,頗為惡劣道:“哦不對,你降級了。現在應該是我的——金絲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