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堅不可摧,卻仍會泄一絲,得以窺見。
明明就是個小孩,高興了就笑,不高興了就委屈。
傻乎乎的。
吃過飯,還不到領結果的時間,兩人沿著街道溜達消食。
這條主路就是圍著醫院修的,前麵拐個彎就是家屬院,正對著的就有附屬幼兒園。
早過了上學的點,幼兒園門庭若雀,隻有幾個坐著曬暖順便等著接孩子的阿婆們。
遇著個推著自行車賣塑料風車的,不待她多看,聞酌就撈起一個付了款。
顧明月果然很感興趣,小販說是七彩風車,其實也隻有三個顏色,重複擺成五片葉子,粘在一個塑料棍上,糊弄著那些每次去幼兒園都要哭的小娃娃們。
顧明月沒什麼羞恥心,迎著幾個阿婆或善意或好奇的目光,高舉在手上,對著太陽的方向吹了下,風車緩緩轉動。
“哇。”
她特好哄,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轉頭看向金主霸霸,眉眼都帶著笑意:“聞酌,它轉了!”
或許是之前的生活色彩過於單調,籠罩在陰沉的高壓下,也被封鎖在高高的寫字樓裡,她極少有時間漫步在陽光下,更彆提舉著個劣質玩具,欣賞著小物件帶來的世間斑斕,彌補著已定格在黑白記憶裡灰撲撲的童年。
她現在沒走的一步都像是帶了彩色,重新填塗著早已定格的黑白。
聞酌停著看了會兒,突然就笑了。
“嗯,轉了。”
兩人沿著路又往前走了一段,遇見了個沒掛牌子的店,店麵不小,門口有幾個或站或蹲著的男人,毫不忌憚的打量著過街的每個人。
顧明月好奇心重,視線透過人來走動而掀起來的門簾,瞥向裡麵,隱隱能聽見裡麵傳來的癲狂喧雜的叫聲,夾雜著麻將洗牌的聲響。
“想進去看?”聞酌打小混於街道,對江市的條條巷巷摸得都很透。
打眼一掃,就知道裡麵是做什麼營生。
“這裡麵是什麼?”
他們停在門一側,門口看門的小弟顧忌著聞酌,猶豫著沒敢上前邀約或者驅趕。
“牌場,”聞酌聲音寡淡,聽不出情緒,“也可以說是,賭場。”
九十年代的賭.場分很多種,有的甚至可以從一張撲克牌或一副麻將牌開始。
隻要你進了這裡麵,好吃好酒好煙地供著你,哪怕你隻是乾看著,也都是哥長哥短地喊著你,個個都像是你的好弟弟。
可當你開始伸手的那一刻,就已經選擇站到了懸崖邊,身邊的每個弟弟都可能會是最後推你一把的凶手。
就比如他爸,最開始隻是聽從朋友的話選了個更舒服的地方玩了幾把,體驗感確實不錯,被追捧著,也被吹噓著。
認識的兄弟越來越多,玩的越來越花,上的牌桌越來越大,就再也下不來了。
溫水煮青蛙,步步皆深淵。
“不去。”
顧明月孤身上爬,清楚明白知道不會有人會在下麵接住她。所以,她平等地排斥任何會拖累,甚至逼她下跌的東西。
彆說碰,進去都不會進去。
她吹了口風車,歡快著邁著步子,繼續朝前走,追著風的影子。
聞酌停頓一瞬,長腿一邁,旋即跟上。
“你應該...不喜歡進那裡吧?”顧明月聽著昨天三丫說的八卦,看向他,問的認真。
原則性的東西,沒有餘地。
她一不打破,二不扶貧,三不當菩薩陪他沼澤裡掙紮脫身。
兩人停在路儘頭的荒涼處,入目都是被圈起來即將要拆的自建房。
房地產剛起步不久的江市,很多地方發展的都不甚完善。
“嗯。”
聞酌知她欲言又止的是什麼,低頭含了根煙,打火機拿在手上,按下的火光微灼拇指皮膚,帶來些許刺痛。
“我爸確實是個賭徒,在我生日那天上的賭桌。”
經年之後,他第一次提起那些掩蓋在歲月裡的傷疤。
“那些傳言不少都是真的,沒什麼可說的。”
他熟練地吐出一個煙圈,將香煙夾在手指間,語氣平淡,像是再說彆人的故事,語調不見起伏。
“隻是有一點,我爸死前,家裡是有錢的。”
不過他媽不願意再拿出來,開始一次又一次地用言語斥問他時而清醒的父親為什麼還不去死。
歇斯底裡的詛咒與上門討債的拍門聲伴隨了他一整年。
“那個時候,再多的錢應該都沒什麼意義。”顧明月拿手指撥弄了下風車,說的話冷靜又薄情。
無底洞。
關鍵還是人,如果他不漲教訓,再多的錢都白搭。
“嗯。”
聞酌成熟的很早,所以他既不怨恨他媽自己偷放錢,家都不成家了,給自己留點後路無可指摘;也不怨恨她出軌跟人有勾連,攤上他爸這樣,日子的確也沒什麼過得的必要。
隻不過,他媽不該一次又一次地逼迫著他爺奶給拿錢。
這才是他跟他媽之間無可調節的矛盾。
#太貪了#
兩個老人家前些年吃苦,後半輩子也沒享過什麼福,砸鍋賣鐵給出去的錢,一分都沒落他兒子身上,都被他媽帶著給彆的男人花了。
他爹還是死在了他生命裡曾經最光輝的那天——本該升職走高位的日子裡,一頭紮入海中。
現實總比故事還要悲慘,因為人心總是最難以琢磨。
他不喜歡說過去,更不會賣慘,及時打住,不願再繼續再往下說。
“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看阿爺阿奶,他們一定很喜歡你。”
那麼愛笑又孩子氣的姑娘,阿爺若還在肯定會笑著拍他肩膀,說他隨了自己,眼光好!
聞酌話說一半,顧明月便知有隱情。
隻是他不想再往下說,她便不會再多問,尊重是她能給予地最真誠的回應。
“再說吧。”顧明月轉了下鐲子,心下一突,“回吧,時間差不多了。”
檢查結果也該出了。
顧明月最近時間安排得緊,今天要是沒什麼事的話,她還準備給若蘭打個電話,約個飯。
明天就該跟丁禕簽合同了。
晚上還得去趟夜市,省的賀雪忙不過來。
小時都像是按秒走的。
等他們再回到醫院大廳,小護士人都已經喊過一輪,拿著剩下的薄薄幾張紙,再次喊了遍。
“還有沒有誰的檢查結果沒拿?任靜?肖雨?顧明月?王...”
“在這。”
顧明月招了下手,護士看她一眼。
“你是哪個?”
“顧明月。”
護士點了下頭,折了下單角,繼續把剩下兩名字喊完,才讓她過來拿。
“來了。”
顧明月往手心裡哈了口氣,搓了搓手,向前準備走的時候,卻被聞酌拽住了胳膊。
“如果真有了......”
他話沒說完,就被顧明月踩了下腳。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長了個嘴#
光說不吉利的話。
“沒有如果!”
接一張化驗單隻用了兩秒,但看上麵的數值卻用了將近一分鐘。
“這是?”
“懷了。”護士瞥了眼單子,輕描淡寫。
“啊?!”
顧明月引以為傲的笑臉瞬間僵住:“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