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以為自己會窒息而亡時,這人直起腰,朝前移去。她站在不遠處的一間房門前,抬起纖細手臂,輕輕敲了敲。
臣晨慢慢地,悄無聲息地吐出一口氣,然後抬眸飛快掃了一眼。
他這才發現,那人竟然長得十分美麗,黑發柔順,側臉精致,身材婀娜。下半身的肉柱不知何時變成一條白色連衣裙,在陰風吹動下徐徐飄擺。
與她一樣的詭異人影還有七八個,男的,女的,長發,短發,無一例外都很美麗,也都選定一扇門,輕輕敲著。
嘟嘟嘟,嘟嘟嘟……清脆的敲門聲在耳邊回蕩,很是舒緩,卻令臣晨心臟狂飆。他不知道這些詭異的人想乾什麼,隻能趴在地上,靜靜等待。
他麻木的身體逐漸恢複知覺,然後就開始戰栗。
止不住地戰栗……
從論壇裡看一萬篇冒險故事,也趕不上親眼所見帶來的震撼。這真是一個無限恐怖世界,任何詭異、怪誕、驚悚、玄奇,在這裡都是常態。
地上的膠墊必然就是邱諾口中的怪物!
後悔撲到膠墊上嗎?臣晨隻是略微思忖就苦笑搖頭。
後悔什麼?如果連這點囑托都不能完成,進入副本之後,他又怎麼生存?他想成為隊友的助力,而非拖累,這句話從來不是假的。
想到邱諾和雲子石還被困在地下室,生死不知,臣晨咬咬牙,用力把手指摳入這層詭異膠墊,繼續朝隔壁的門爬去。
爬行中,他粗喘著掃視那些詭異人影。
他們還在敲門,一下一下很有規律,也很機械。
終於有一扇門打開,一個男人走出來,聲音充滿訝異:“小柳,你怎麼會離開地下室?”
嗯?他們竟然認識?臣晨定睛看去。
詭異人影沒說話,默默抬起手臂,柔柔地環上男人脖頸。男人背後沒長眼睛,所以他看不見,那兩條手臂像蛇一樣來回扭動,完全違反了骨關節的構造。
人影撲進男人懷中,男人順勢後退,門砰的一聲關上。
臣晨看不見屋內的情形,但他可以想象……
不,他根本無法想象!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朝隔壁門口爬去。
行進中,又有幾扇門打開,詭異人影一個個登堂入室,消失在一扇扇猛然關緊的門內。
臣晨由衷感謝這些任務者的謹慎。他們大概都在家裡安裝了隔音道具,想象中的嘶吼聲,慘叫聲,打鬥聲,全無蹤跡。
臣晨飛快爬行,摳住膠墊的手不斷發抖。他憑觸感已慢慢察覺,掌心之下的東西不是什麼膠墊,是皮!
豬皮?象皮?人皮?!
臣晨立刻阻止自己的想象力繼續發散,冷汗順著額角滾滾而落。不知道爬了多久,那扇門終於近在眼前,他連忙抬起微微顫抖的胳膊,敲擊下去。
嘟嘟嘟,嘟嘟嘟……
門內無人回應。
嘟嘟嘟,嘟嘟嘟……
走廊上陰風陣陣。
嘟嘟嘟,嘟嘟嘟……
臣晨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恐懼,大聲喊道:“快開門呀!”
他的聲音仿佛驚擾了地上的膠墊。厚軟的膠墊忽然像波浪一般起伏,帶著臣晨上下顛簸。他的輪椅猛然翻倒,哐當作響。
臣晨下意識地回頭看,焦急的表情在極致的恐懼中凝固。
他看見膠墊之中長出幾十條慘白的手臂,齊齊抓住輪椅,撓它,扯它,擠壓它!輪椅在沉重的吱嘎聲裡被手臂壓扁,扭曲,然後又被扯開,散落成一堆零件。
金屬器械尚且如此,人體又當如何?
這個駭人的念頭剛浮現在腦海中,臣晨的雙腿就被抓住,往後拖拽。近在咫尺的門忽然遠離,觸之不及。
臣晨大聲喊道:“快開門,邱諾找你!邱諾很危險,求你去救他!”
他決口不提自己正遭受著怎樣的襲擊,因為他知道,住在這扇門裡的小男孩心性是何等冷酷。他開心了會順手幫你一把,不開心了也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去。
邱諾為何篤定小男孩會去救他?他們認識?臣晨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他隻負責執行,哪怕需要付出性命。
沒有團隊,進入副本一樣會死。早死晚死有什麼區彆?
“快開門!邱諾有危險!”臣晨堅持不懈地喊著。
門內依舊沒有回應。住在裡麵的人真是鐵石心腸!
臣晨被一雙手臂拖行,更多手臂從他身體兩側的膠墊內長出,撕扯他的衣服,掰折他的四肢,摳撓他的皮肉。他毫不懷疑自己在下一秒就會被撕成碎片。
忽然,膠墊裡長出一條條細長無骨的蛇頸,頸上膨出一顆顆人頭,濃密的亂發黑霧一般在陰風中擴散。
“嘻嘻嘻,哈哈哈!”
蛇頸狂扭,人頭瘋搖,發出刺耳尖笑。
臣晨就在此時真切地體會到何謂魂飛魄散。一個人若是被嚇丟魂魄,就會像他這樣,連眼珠子都失去轉動的能力。
他忽然想起奶奶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個故事:
“晨晨呐,如果有一天,你看見一個美人從牆頭探出腦袋,喊你名字,你千萬不要應。”
“為什麼呀奶奶?”
“因為你越過牆頭就會看見,她的身體是一條蛇。”
美人蛇……整個走廊密密麻麻都是美人蛇!它們扭動,攀爬,尖笑。一顆人頭從天花板上垂下,鼻尖碰著臣晨的鼻尖,笑出兩排腥臭的獠牙。
嚇得魂飛魄散的臣晨就在這時回過神來,摸出手機,把音量調到最大。
邱諾的哭喊響徹雲霄:“大哥快來救小弟!地下室有怪物!”
麵貼麵盯著臣晨的人頭猛地看向他高舉在手裡的手機,張開嘴,撲過去,一口咬掉。
“啊!”
邱諾的哭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臣晨的痛呼。他的手指被獠牙劃傷,皮肉外翻,深可見骨。
撕扯他的數十條手臂更加狂躁,尖利的手指刺入他的腹部,在裡麵攪動。疼痛翻湧如潮,恐懼源源不斷,絕望像夜色無邊無際地籠罩。
臣晨從未哭過,哪怕六歲時出車禍變成殘廢。
但現在他哭了。他沒有嚎啕,也沒有啜泣,隻是無聲無息落淚。淚光中,他模模糊糊看見父母,兄長,爺爺,奶奶的身影。他們在朝他招手,溫柔地喚他回家。
回家,回家……死了就可以回家!
臣晨閉上眼,終於放棄了最後一絲掙紮。
就在這時,那扇緊閉的房門猛然打開,嘴邊沾滿巧克力醬的小男孩站在門口,奶聲奶氣地問:“小弟在哪裡~”
臣晨睜開眼,吐出一口血,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小弟就是邱諾。他連忙開口,聲音無比虛弱,“在地下室!快去救他,去救他!”
他的內臟正被幾隻手攪動,揉捏,這樣的傷勢已是必死無疑。所以他沒有替自己求救,隻艱難地訴說著邱諾的困境。他完成了團隊的囑托,並未失言,即使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邱諾為什麼要向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求救。
他閉上雙眼,勾起唇角,安心地笑了。
哢擦哢擦,耳邊傳來什麼東西折斷的聲音。臣晨勉強睜開眼查看,隨後眸光狠狠一顫。
小男孩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邊,像掰樹枝一般掰斷撕扯著他的幾十條手臂,扔出欄杆。
一顆人頭從天花板上垂落,撲咬小男孩的臉,卻被小男孩的兩根指頭插爛雙眼。
又有一顆人頭襲來,尖聲嘶吼,被小男孩一拳砸扁。
兩顆人頭兵分兩路,從左右兩側猛攻,被小男孩順手薅在一起,長長的蛇頸打成死結。
更多人頭尖嘯著撲來,密密麻麻一大群,多如黃蜂。小男孩扯斷打成死結的兩顆人頭,將它們當做流星錘,隨意地甩,胡亂地拍,狠狠地揍,一頓亂拳劈裡啪啦。
數分鐘後,整條走廊安靜下來,地上堆滿斷臂、人頭、蛇頸。
人間煉獄已經變作垃圾堆,很臟亂,也很安靜,更是安全。
絕望的臣晨:“……”
他現在絲毫也不懷疑邱諾的判斷。找誰求救都不如找小男孩,對方的行動力又快又狠,還全然無懼危險!
邱諾為什麼總是能交到這樣的朋友?真是羨慕啊!
“小弟在哪兒~”
一張圓圓的小臉出現在臣晨的視野上方,粉嫩的舌頭伸出來,噗嗤噗嗤舔著嘴角的巧克力醬,深深的兩個小梨渦或許比巧克力醬還甜。
恐懼感就在此時消散得一乾二淨,臣晨打起精神,竭力說道:“他們在地下室!”
“在哪兒~”小男孩歪歪腦袋。
臣晨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小男孩問的是地下室在哪兒。
“你,你帶我下去,我給你指路。”他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強撐起最後一口氣。
這個囑托,他一定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