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諾興匆匆地拉開門。
鑲嵌在對麵牆壁上的幾十顆人頭忽然睜開充血的雙瞳, 怨毒地看他，蛇頸瘋長。一團團亂發在陰風的吹拂下結成一片黑霧，看在邱諾眼中就是一塊忽然升起的幕布。
幕布中, 一張張慘白的臉凸顯, 近在咫尺，扭曲猙獰, 嘶吼咆哮。
邱諾的頭幾乎被這塊幕布蒙住, 人臉咆哮時吐出的氣流一陣陣吹在他臉上, 腥臭難聞。
邱諾嚇得呆愣。雲子石從後麵拉他一把，用力關上門。
恐怖的景象瞬間消失。兩人背靠牆壁，呼呼喘氣。
“大哥？”邱諾把頭扭向門上的破洞，顫聲喊道。
“大哥在這裡~”小奶音在外麵不遠處回應。
“大哥你還好嗎？”邱諾擔憂地問。
“大哥很好~”小奶音用老乾部的語調回答。
“大哥你看見牆上那些人頭了嗎？”
“大哥看見了~”
“大哥你怎麼過來？”
“大哥宰掉它們馬上過來~”
一問一答中，邱諾的情緒已完全平複。他喜歡這種“有問必有答”的相處模式。
“聽見了吧，我大哥馬上就過來。我問什麼大哥就回什麼，超有耐心！你看看引路人, 他對我大哥多好？你見我大哥理他了嗎？”
邱諾豎起一根大拇指，衝門上的破洞比劃一下，語氣要多嘚瑟有多嘚瑟：“知道大哥為什麼住我隔壁嗎？他那是為了保護我！我還沒跟他相認的時候, 他說了一句英文，你記得吧？”
雲子石仔細一想，便也笑了：“記得。他是在跟你打暗號？”
“是啊！”邱諾瞥了雲子石一眼，語氣十分得意：“有事我大哥真上，你說他能不能處？”
雲子石立刻點頭：“能處！”
你也能處。我有事你也是真上。這句話, 雲子石沒有說出口。他醞釀片刻，忽然問道：“上個副本，你為什麼趕來救我？”
會第一個趕來救我的必然是最在乎我的人，你是嗎？這句話, 雲子石依舊沒有問出口。
邱諾得意洋洋的表情僵在臉上，用袖子抹把臉，吭哧兩聲。
雲子石眸光一暗，立刻撲上去，用手臂勒他脖子，逼問：“你有事瞞我？”
“咳咳咳，快放手！”邱諾假裝窒息地翻著白眼。
“邱諾，你最好彆騙我！否則我——”
雲子石咬咬牙，陰沉著臉把未儘之語咽下。被欺騙，被背叛，被出賣……這些遭遇每個任務者都難以避免。它們甚至是一種成長的必須。以前自己可以忍受，為什麼現在不可以？因為這個人是邱諾嗎？
雲子石閉了閉眼，慢慢鬆開手臂。
邱諾卻在這時用力抓住他這隻手臂，用愧疚的語氣緩緩說道：“我的確隱瞞了一件事。”
“什麼事？”雲子石的心慢慢往下沉。
“你自己看吧。”邱諾從掌心裡取出手機。
雲子石沒有接過這部手機，語氣微冷：“我不知道密碼。”
“密碼190605，我改回來了，就是之前告訴你那個！你自己看！”邱諾強行把手機塞過去。
雲子石沉入穀底的心忽然飄了一下，嘴角的冷笑慢慢隱去，拿過手機，用密碼解鎖。屏幕亮起，界麵顯現，邱諾真的沒有騙他。
“看我的屬性麵板。”邱諾雙手捂臉，不敢見人。
雲子石打開屬性麵板，匆匆掃過那些數據，目光定格在天賦那一欄。
“幸運E？”他沙啞的嗓音裡帶著不敢置信。
被絞肉機收為徒弟，被科學家帶去打副本，被一隻潛力無窮的小怪物暗中保護，邱諾怎麼可能是幸運E？他打一次副本賺彆人一年的積分，他怎麼可能是幸運E？
雲子石非常懷疑係統的判斷。
“邱諾，這個E字後麵是不是少了個R？你把R字P掉了？”雲子石幽幽開口。
邱諾用雙手揉搓臉頰，狼狽不堪地說道：“彆懷疑，我真的是幸運E。我每次都會被五星以上的副本吸進去。跟著我的人都會倒黴，你上次走迷宮就是被我給帶進人魚女王的密室的。你要是按照自己的直覺走，你可能進的就是那些小人魚的房間。”
邱諾抬起頭，微微發紅的雙眼裡溢滿愧疚：“對不起，上次其實是我害了你！我趕去救你是因為我必須救你！你是我的責任！”
雲子石愣在原地。這個答案讓他失望，原來邱諾救他不是因為在乎。但這個答案同時又讓他動容，隻因邱諾說——你是我的責任。
責任這種東西是沉重的，也是無法丟棄的。當邱諾說出這兩個字時，他已經把他赤誠的心掏出來，放在自己手裡。
雲子石搖搖頭，啞然一笑，然後又搖搖頭，紅著眼眶瞥了邱諾一眼。
邱諾萬分忐忑地看著他，惶惶不安地問道，“現在你知道真相了，你還願意跟我組隊嗎？”
這個朋友他真的不想失去。
雲子石沒回答，從掌心裡取出自己的手機，丟過去：“用密碼解開。”
“什麼？”邱諾傻乎乎地問。
“我也把密碼改回來了，還是之前那個，105476。”
這是另一種方式的回答。你敞開心扉對我，我也會為你無所保留。
邱諾終於明白過來，捧著手機，十分珍惜地按下這串數字。屏幕亮起，雲子石燦笑的照片出現在界麵上，於是邱諾也咧開嘴傻乎乎地笑了。
“好兄弟一輩子！”他把腦袋紮進雲子石懷裡，小狗一般拱動。
雲子石胡亂揉著他的頭發，嗓音沙啞地嗯了一聲。
兩人抱在一起互相拍對方的腦袋、肩膀和脊背，把能說的，不能說的話，都融入在這份親密裡。
“以後咱們打的都是高端局，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邱諾情緒平複之後吸著鼻子說道。
“兄弟，你說什麼廢話，我們現在就在高端局！”雲子石指指外麵。
邱諾這才想起自家大哥，連忙站起來，往破洞外麵看。但他不敢把脖子伸出去，自然什麼都看不見。
“用這個。”雲子石從道具箱裡取出一塊帶支架的小液晶屏。
“這是什麼？”邱諾接過。
“這是偵查鏡，你把支架伸出去，打開開關，那塊帶攝像頭的小屏幕就能拍攝外麵的景象。”雲子石握住邱諾的手，教他怎麼把支架伸出去，調整到合適的角度，再調整焦距。
“有了有了！”邱諾興奮地喊。
雲子石定睛看去，愕然道：“艸，你大哥怎麼把臣晨也帶來了！他是真牛逼啊！”
離開這個鬼地方有多難，他們已經領教過。同理，進入這個地方有多難，他們完全可以想象。但小怪物不僅進來了，還背著一個五大三粗的成年人，這實力……
怪物之王真不是吹的！
邱諾盯著屏幕，非常無語。
他大哥是個三頭身的小矮胖子，臣晨是個一米八八的大高個兒。大哥背著臣晨就像巴西小烏龜背著一隻藍灣牧羊犬，那畫麵不要太詭異！
邱諾咧開嘴，有些想笑，卻又立刻沉下臉，心中驚疑。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重疊在一起，靜靜站在樓梯口，眼睛都看向走廊深處，仿佛發現了什麼。
邱諾把嘴巴湊近門上的破洞，小聲詢問：“大哥，臣晨，你們在看什麼？”
兩人都未搭理他，依舊直勾勾地望著走廊深處。
雲子石立刻豎起食指抵住嘴唇，表情異常凝重。
邱諾也察覺到情況不對，心臟狂跳。
能讓大哥止步的東西少之又少，他究竟看見了什麼？
邱諾不敢細想，慌忙伸出手，抓住雲子石的手腕。雲子石反手將他握住，無聲無息地搖頭。兩人無法出去，隻能死死盯著液晶屏。
臣晨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他不想看，但他的眼皮僵硬地無法合攏，他的脖子也不能轉動，他的目光被極寒的恐懼凝固。
走廊儘頭的牆壁裡先是浮出一張模糊的人臉，然後是一副瘦弱的軀體，再然後是長及腳踝的黑發。腐爛的屍體泡脹之後從湖水深處浮上湖麵，大概就是這幅景象。
一盞盞煤油燈在兩側牆壁上搖曳，放射出昏黃的光，卻無法為那張慘白的臉罩上暖意。五官爬滿青黑色的血絲，像一條條小蛇在皮膚下蠕動，再美的容顏也被割裂。
在此之前，臣晨從來不知道，原來如此美麗的臉龐，同時也可以如此恐怖！
一個女孩緩緩從牆壁之內走出，身上穿著一條白色連衣裙。她焦乾的唇一開一合，像是在說著什麼，卻隻能發出“咯咯”的氣音。
在一個絕對封閉的環境，這聲音像刀鋒劃破喉嚨，也像心臟被一劍刺穿，更像骨頭寸寸斷裂。它空洞地回蕩，引發毛孔的收縮，汗毛的豎立和身體的冷顫。
臣晨緩緩低下頭，把自己的臉輕輕貼在小男孩溫熱的臉頰上。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腦袋埋進小男孩的頸窩，逃避眼前的一切。
這個女孩沒有畸形的肢體，也沒有猙獰醜陋的臉龐，更沒有鋒利的獠牙，卻令人倍感恐懼。
她還在走，越來越近。她身邊的每一盞煤油燈都會劇烈搖晃著火焰，熄滅溫暖的光，讓這條狹窄的走廊忽然間被黑暗籠罩。
火焰熄了又燃，光線明明暗暗，女孩投下的身影重重疊疊……
一切都很迷亂，一切都很模糊，一切都很陰森怪誕。
臣晨的兩隻手臂環繞過去，緊緊抱住小男孩的脖頸和肩膀，大氣都不敢喘。但他的洞察力依舊在發揮作用，而且比往常更加敏銳。
“她在說話。”臣晨附在小男孩耳邊低語。
女孩蒼白的唇開開合合，吐出一個個破碎的氣音。她死死盯著這兩個誤入魔窟的人類，伸出一隻手。
有幾盞煤油燈忽然熄滅，又忽然亮起，光線明暗交替，淩亂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