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楚昊天的臉上,滿是憐惜溫和。
這時候就得說楚昊天的相貌了,一張俊秀朗然,毫無心機城府,甚至顯而易見天真赤忱,容易受人蒙騙的少年人的臉,在這種場合真的太占優勢了。
無論如何,也比柳傅書那種順境可以說是深謀遠慮,逆境便是老於世故的老臉占便宜。
尤其是,楚昊天站在台上,一臉倔強,沒有辯解一句的樣子。
對比柳傅書從頭到尾舌燦蓮花,卻又自相矛盾。
眾人的感情難免不偏移。
柳傅書自知自己這次是栽了。
他也顧不得維持自己的形象。
無論如何,他不能讓楚昊天讓寒樓得勢,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諸位,楚昊天是不是真的棄暗投明才是重點,老夫得到確鑿的信息,血薔薇重傷根本是假,你們看看,他那個樣子像是重傷嗎?像是中毒未愈嗎?”
所有人望向台下,雖然一手撐著額頭,實際上烏黑的眼眸毫無焦點,百無聊賴望著前方的溫泅雪。
但見那張世所罕見的臉,毫無血色,如同鮮血催開的白色牡丹花。
清豔絕倫,冠絕天下。
眾人紛紛失神。
唯有君罔極淺灰色的眼眸裡,一片冰冷覆霜,如同月下海麵死寂的礁石孤島,死氣沉沉,望向台上的楚昊天。
重傷,下毒。
他喜歡的人,被這麼對待了。
溫泅雪伸手,握著君罔極的手。
那本書漂浮半空——
【快按住你的貓,千萬彆讓他衝動!楚昊天現在還死不得!】
……
台上,一直沉默不語,和君罔極隔空對視的楚昊天,忽然笑了一聲。
“舅舅真是奇怪,刺殺雪衣長老一事,明明是舅舅自己一手策劃的,怎麼現在說血薔薇受傷又是假的了?”
又是一片嘩然。
楚昊天一笑:“我可是有證人的。我這個便宜外甥舅舅不認,尹寒樓,中原武林可都認得的。”
這是事實,長安很多人都見過小時候的尹寒樓。
那時候,柳若梅帶著三歲的尹寒樓住在尹家,但也常常來往於柳家。
一直到尹寒樓十歲。
後來,十六歲的尹寒樓回到長安,也斷斷續續在這裡生活了四年,有不少昔日尹風楊、柳若梅的親故和他有來往。
人群裡,一身紅衣的寒樓負手而立,手持玉簫,翩然飛上擂台。
他從袖中拿出數封書信,遞與台上諸位以玄善大師為首的武林泰鬥。
“這是柳傅書多年來與我的書信,雖然他很小心,沒有留下自己的名諱自稱,但商定刺殺血薔薇之事,他也不敢假手他人,都是他親筆所寫。這是柳傅書其他時候在眾人麵前所寫的字,對比可知是一人。請諸位前輩過目。”
柳傅書之前不知道,現在不可能不知道寒樓早就準備好了所有一切。
他乾脆承認:“的確,安排寒樓策劃刺殺血薔薇是柳某不假,血薔薇十年前血洗我中原武林,殺我妹夫,逼死我親妹,此仇不共戴天。柳某想要殺他,天經地義!”
得罪天音教,還是得罪武林同道,柳傅書清楚知道該怎麼選。
他還得感謝,寒樓給他展現大義的名頭。
不然的話,全江湖都以為這隻是寒樓和楚昊天的戰績、功勞呢。
但,以寒樓的心智計謀,豈會做這種為他人做嫁衣之事。
寒樓回頭望著柳傅書:“舅舅莫非也想說,寒樓也是天音教之人,串通血薔薇,偽造此事,撒下彌天大謊,就隻是為了在今日看武林同道的笑話?”
柳傅書正要開口。
寒樓聲如冷石寒玉,凜然道:“縱使舅舅要這樣說寒樓,寒樓也理解,畢竟誰讓我父死母殉,我自己被血薔薇抓走,身陷天音教六年。但,舅舅可以懷疑寒樓與天音教裡應外合,寒樓卻不會忘記血海深仇!”
左護法阿狸早已氣急磨牙,要不是為了看他們狗咬狗,怎麼會任由他們一口一個刺殺雪衣長老,說得好像視天音教如若無人?
“好得很,中原武林果然遍是道貌岸然之輩!十年之前,明明是尹風楊騙婚在先,棄我派教主在後。我們沒有找他算賬,他自己卻夥同你們中原武林的敗類,誘騙我派教主入陷阱。你們光知道你們自己死了多少好手,卻不想想他們是為什麼死的?我天音教的無辜教眾又做錯了什麼?隻是因為來自蠻荒邊陲,隻因為我們天音教人多,就活該背著魔教之名,就活該手無寸鐵卻被人屠戮嗎?”
她一番話說得眾人麵上無光。
當年之事,誰也不能說,中原武林就無錯,畢竟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亂哄哄的時候,說是武林同道,但裡麵有多少是為了正義,多少是渾水摸魚,他們自己都分不清。
玄善大師雙手合十,慈眉善目:“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昔日之事,恩怨糾葛,誰是誰非,已經說不清,天音教無辜教眾枉死,是我輩之過。但禍首也已經被貴派長老誅殺。恩怨相報何時了,此事就此揭過吧。切不可再造殺孽。”
阿狸冷笑:“你這話跟你們那些大俠們說啊,都當著我們的麵一口一句刺殺我們長老了,說得可真是大義凜然,理直氣壯呢,這會兒跟我們說揭過?真當我們是死的嗎?”
的確,刺殺血薔薇之事,放在中原武林內部,私底下說說,那是懲惡揚善,行俠仗義。
但是,放在這種公開場合,那是蓄意挑起兩派矛盾,挑起武林紛爭,非是大俠所為。
右護法啪啪啪,擊掌三聲。
一排執燈的使者,袖中忽現玉笛。
十二位少女吹奏手中笛子。
霎時間,伴隨空靈仙音,一陣抽枝之聲。
數十人慘嚎。
卻見人群裡頓時讓出一片空地,那些留空之地,紛紛出現一個身上長著薔薇藤蔓,開出粉色薔薇花的人。
場麵又詭異,又說不出的美感。
右護法挑眉,揚聲:“這就是你們中原武林待客之道,一麵邀請我派長老前來赴宴,一麵層出不窮的刺殺。這些薔薇就是證據。”
台上那些各方大佬,全都沉著臉。
說白了,刺殺這種事,倒不是該不該做,而是,要做就得成功。
失敗了,還被人揪著把柄在這場公開場合,那真是丟了祖宗十八代的臉。
本來這種場麵,出來說話的都該是武林盟主。
但是現在,柳傅書如此,自然不可以再代替中原武林發聲。
畢竟,他就是這場刺殺的罪魁禍首。
大家甚至慶幸,有這麼一個人出來背鍋。
柳傅書自然不可能就這麼當了替死鬼,讓中原武林摘出去。
他哈哈大笑:“不錯,是我中原豪俠所為又如何?”
所有被他代表的中原正道:……!?
“胡說八道,什麼時候幾個不入流的刺客能代替我中原武林了?”
“柳宗主自己的家仇,不要牽扯我中原武林!”
九華山、武當,兩方都已發聲表態。
其餘人也都點頭附和。
寒樓忽然說道:“此事本來與中原武林無關,是某個人的私欲,非要擴大事態。”
但,柳傅書豈能就這麼放過他們,屎盆子怎麼也要大家一起扣。
柳傅書高聲說:“柳某所為,實在是為了整個武林的安危……”
寒樓:“家母當初為情所傷,是舅舅你氣不過,要殺楚沅為妹妹出氣,連累了當初如此多人喪生!現在又說為了中原武林!”
柳傅書動輒江湖大義,最怕的是被人指責,為私心。
他連忙駁斥:“胡言亂語,我殺楚沅何時是為你母親出氣了?我是因為天音教勢大……”
萬籟俱寂。
柳傅書的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錯愕地望著台上的柳傅書。
唯有寒樓,朝台下的溫泅雪,拱手深深一禮,輕輕地說:“雪衣長老可聽到了,柳傅書親口承認,十年之前,刺殺天音教教主楚沅,是他一人所為,與我母親柳若梅無關!”
柳傅書啞口無言,呆愣在那。
他藏了十年的秘密,竟然就這麼,就這麼……當眾說出來了!
還是當著全天下的麵,當著天音教,當著他最恐懼的血薔薇的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