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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
柳傅書和楚昊天的戰況正待關鍵時刻。
楚昊天的刀淩空斬下,柳傅書以鐵筆相抵,雙方僵持半空。
這是拚內力的時候。
柳傅書站在地上,下盤沉穩如石,內力渾厚。
楚昊天自上而下,所有的著力點都在刀尖,內力也像一道激流噴薄而下。
激流衝擊大石。
便看是水先斷流,還是巨石被衝裂開。
如此激烈的狀況。
台下的人們卻心不在焉。
比起柳傅書和楚昊天誰贏了,誰是下一任武林盟主,所有人更在意的是——天音教的雪衣長老和他的少教主親了一下。
居高臨下的楚昊天,先一步察覺到台下的異常。
他尚且遊刃有餘,目光隨意順著人群瞥去一眼。
看到了一身紅衣,背對著他,落寞站在人群裡的寒樓。
看到了寒樓目光所向之處,君罔極結束和溫泅雪的親吻,手指小心翼翼輕撫,溫泅雪摘去麵具後的臉。
楚昊天咬緊牙關,手中的刀勢因為突然膨脹的怒意,像是激流瞬間化作瀑布。
驟然增強的內力,當本處在平衡狀態的對峙,瞬間失衡。
柳傅書向後退去三兩步,擂台特質的千鈞石被他生生踩裂。
柳傅書的鐵筆脫手飛出去,他整個人被那陣罡氣衝撞,噴出一口血,向來莊重威嚴的儀態,簪斜發落,整個人滿是狼藉。
那鐵筆飛出,繞過人群,繞過寒樓,打著旋向溫泅雪他們而去。
君罔極垂眸專注地望著溫泅雪,輕撫為溫泅雪整理鬢角碎發的手向外伸出,不偏不倚握住了那枝鐵筆。
然後,他同樣沒有看一眼,將鐵筆原路擲回去。
像一道流星,眾人的目光追蹤不及,隻見白光一閃,再向擂台看去。
便見楚昊天向後退了一步,一枝鐵筆直直刺入他方才所站之地,如同在擂台上種了一枝鐵花。
這一手暴露出來的功力,讓人們頓時想起君罔極剛出場時候,憑借一己之力托著鸞輿的情景。
“……好強的臂力。”
而君罔極能接住楚昊天打過來的筆,楚昊天卻隻能避開,似乎隱隱說明了,君罔極的功力隻怕也不在楚昊天之下。
眾人失神不已:天音教這是何等的怪物,血薔薇竟然培養出這樣層出不窮的高手,他本人又該是如何的厲害?
楚昊天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鐵筆,微微挑眉,臉色不怎麼好。
但比他臉色更不好的,是他對麵噴血折筆,一敗塗地的上任武林盟主,他的便宜舅舅柳傅書。
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過往之前那幾位昔日的老對手,雖然連敗楚昊天手中,但都敗得點到為止,大家姿態場麵都好看。
唯獨隻有柳傅書,因為場下的意外,楚昊天驟然爆發沒能收住,或者說是故意的,造成這般慘烈的慘敗。
但是,又因為台上君罔極那一手反擊,以至於他雖然狼狽不堪,卻沒有多少人注意到。
有沒有人注意到,於當事人而言都是晴天霹靂。
“不,我怎麼會敗,我怎麼會……”
但連那支跟隨他二十多年的玄鐵之筆,如今都被人扔來扔去。
柳傅書繃不住,臉皮抽搐扭曲了一瞬。
在主持戰況的少林玄善大師念出:楚昊天勝,的那一刻。
柳傅書高聲道:“且慢!”
兩任連勝的昔日武林盟主,泰山北鬥,被一個年僅弱冠的少年毫不留情的擊敗,這是江湖神話的落幕,也是新一代神話的崛起。
柳傅書若是姿態好看,那是英雄落寞,悲壯可歌。
但若是據不認輸,垂死掙紮,那就是神話破滅了。
所有人被君罔極吸引的目光,頓時都朝台上看去。
柳傅書顧不得自己方才那聲近乎扭曲的製止,雖然已經有些晚了,他還是極力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如此,縱使衣發淩亂,看上去也有一種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清臒風骨。
但,不是所有人都吃柳傅書那套。
抱劍山莊的主人,與柳家素來不睦,聞言嗤笑一聲,傲然冷聲道:“怎麼,柳宗主這是不甘心輸了,還想輸得更不體麵一些,轉頭不認嗎?我輩江湖中人,靠手底下的功夫說話,勝就是勝,敗就是敗,你可彆拿人家的年紀說事。”
柳傅書暗恨,但心下也一喜,對方給他發作的由頭。
他撩了撩亂發,略正儀態,端正地對台上台上拱手行禮:“柳某自然不是貪戀權位不肯讓人之人,隻是,老夫剛剛發現了一件大事,來不及與諸位武林同道說,本想打完這場之後再說此事。但,慚愧至極。老夫的確不敵這位天音教的少教主……”
溫泅雪一手撐著側臉,看了左護法一眼。
阿狸頓時上前一步,高聲冷冷地說:“說什麼呢?我們天音教的少教主明明就在長老身邊。”
右護法也抱劍,冷聲:“中原武林動不動把自己的爛攤子往我們天音教身上甩的毛病,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從柳宗主成為盟主的時候嗎?”
阿狸冷笑:“從前背著我們搞事也就罷了,如今當著天下同道的麵,當著我們少教主、長老的麵也敢信口雌黃!”
右護法:“這個楚昊天明明是柳宗主自己親口當眾認下的好侄兒,怎麼打不過了就往我們天音教甩鍋?”
阿狸:“哦——難不成柳宗主是想說,你的侄兒是天音教的人,於是勝了就不做事了,你這個手下敗將的盟主位置又能保住了?”
她的詫異、鄙視、難以置信,簡直展現得淋漓儘致。
縱使是柳傅書這樣深諳厚黑之道的人,也不由老臉一紅。
右護法緊接著她的話:“柳宗主怎麼會是這種人?不過我聽說,從前武林大會,比他武功高強的人都會在比武開始前,出點什麼事。要麼就是被人所傷,要麼就是私德有虧,引愧退出盟主之選,該不是都和柳宗主有關吧。”
那個抱劍山莊的主人聞言,重重冷哼一聲。
這一聲嘲諷的意思,無疑是叫人們想起,當初抱劍山莊和柳家爭奪武林盟主之位時候,抱劍山莊本來贏麵很大,的確最後因為山莊裡接二連三的事,損壞了聲譽,這才顏麵儘失,憤怒之下退出武林盟主爭奪。
右護法聞言笑了一聲:“那這位……柳宗主的侄兒,可得小心了。沒得被自己的親舅舅給坑害了。雖說虎毒不食子,但外甥可算不得,更何況是在萬人之上的武林盟主寶座麵前呢。”
一同連消帶打,所有人看柳傅書的眼神都變了。
以往那些年的事情,頓時浮上眼前,也不管表麵上是不是跟柳傅書有關了,都覺得真相或許另有緣由。
柳傅書幾乎維持不住表情,但他好歹這麼多年的正道大俠沒少當,當著所有人的麵,愣是表情不崩,一臉清者自清的沉著坦蕩。
“左右護法好生厲害的口舌,可我中原武林之人,可不是被你們三言兩句就能挑撥了的!”
抱劍山莊的主人陰陽怪氣,活像柳傅書欠了他三百萬債,卻燒了借條:“是嗎?柳宗主的意思是,所有不相信你的人,都是天音教的人了,要不然就是蠢材。隻要敢質疑你,就連人都做不得了,看來光是退出武林盟主遴選還不行,得退出江湖才能安安穩穩做個人呐。”
柳傅書氣急,抱劍山莊主人那句話一出,周圍看他的眼神頓時又刺眼了幾分。
柳傅書知道,不能再給他們機會動搖人心,沉聲提氣:“在下並非此意,柳某敗了是事實,今年的武林盟主無論是何人,絕不會是柳某。隻是,柳某的確陷入了一個天大的陷阱裡,隻怕現在不說,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這招以退為進的確厲害,眾人質疑他,無疑是因為他的動機或許是貪戀武林盟主的權柄,不肯放權。
如果他都放棄爭奪盟主之位了,那些指控懷疑,自然就暫時沒有那麼必要了。
“柳宗主請說。”玄善大師說道。
柳傅書指著台上目光一直盯著君罔極的楚昊天:“此人的的確確,就是二十年前,尹風楊失蹤流落西海時候,與魔、天音教教主楚沅所生之子!楚昊天。千真萬確。大家要選任何人做武林盟主,柳某都沒有資格置喙,柳某隻是想大家不會因為柳某,受人蒙蔽,給中原武林帶來浩劫。”
柳傅書想的很清楚,縱使他不能當武林盟主,那也絕不能是楚昊天。
而楚昊天的身份,絕對是一個最大的硬傷。
台上台下,所有人對視,小聲交談。
又是抱劍山莊的主人,不耐煩道:“那可稀奇了,不是你柳家放出的消息,說什麼楚昊天棄暗投明,刺殺天音教雪衣長老,為父母報仇,怎麼用人的時候是棄暗投明,論是父親尹風楊這邊的親。不用人的時候又成了武林浩劫,成了母親楚沅那一邊的了?那你們到底是讓人棄暗投明,還是不讓啊?”
“……是啊是啊……英雄不問出處……”
“……怎麼能反複無常……”
“……若真是楚沅之子,叛出天音教,得罪了血薔薇,現在又拿他的身份說事,柳家利用完他不認他,那可太可憐了。天音教絕不會放過他……”
寒樓遠遠和台上的柳傅書對視,麵無表情。
柳傅書耳聽四麵八方的話,渾身發冷,他這才知道,大勢已去。
寒樓能設計層層圈套,拿血薔薇做餌,誘他入轂,怎麼會不做好萬全的準備?
台上,以玄善大師為首的江湖泰鬥也歎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