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固然夾雜著計策,可是,擋住那一下,被刺穿心臟,快要死的時候,龍因我那一刻在想,若是真的死了也沒關係。
你看,孟雪河,我沒有不如你,我也能替你擋的。
假如那時候,他也這麼強的話。
他算計了神劍澤大小姐的龍血果,算計了魔界,算計了他自己的生死……預料到了一切後果。
他算得太滿,卻人算不如天算。
孟雪河死了,他沒有能救他。
所有人都覺得龍因我故意要孟雪河的命,連溫泅雪化身的孟雪河這麼說的時候,龍因我也沒有反駁。
龍因我是一個偏執自負自卑的瘋子。
做了惡,從來坦然承認。
做了好事,心有善意,卻都否認。
可是,他心底並不是那樣想的。
他從未想要孟雪河真的死。
可孟雪河還是死了。
龍因我對龍淵說,他恨不得自己死在那天的戰場上,是那天唯一一句真心話。
無數次的夢裡,他都希望那一天是他死了。
而不是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化龍。
但,孟雪河死了。
小詩走了。
留下一朵枯萎的龍血花,一個繈褓中的龍淵。
他為了龍血果,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諷刺的是,他那天擁有三顆龍血果。
龍因我望著風雪中走遠,回頭望向他的那兩個人。
他掏出儲物袋裡,那顆留了五百年的龍血果,伸出手。
風一吹,那顆相思紅豆一樣的果子從他掌心滾落,掉進雪地裡不見了。
“不!”龍因我伸出雙手,縱身去捉。
像一片枯萎的龍血花一樣,從枝頭落下。
摔在玉白如雪的地麵上。
那顆紅豆大小的龍血果,落地不見,不知道滾去了哪處塵埃。
那兩個人沒有見到他的龍血果,一定不會等他了。
生命最後一刻,龍因我想,當初被他獨自留在秘境裡的孟雪河,出來後看不到他們,是不是也覺得被他們拋棄了?也,這樣孤獨?
他死了。
溫泅雪走到他麵前,手中是一枝並蒂龍血花,一枝盛開,一枝枯萎。
盛開的那枝,在主人死後,緩緩凋落。
就落在龍因我的眼前,粉色大朵的花,仍舊鮮妍。
花朵正中,結著一顆紅豆大小的果子。
溫泅雪屈膝半蹲,伸手,緩緩合上他的眼睛。
龍因我一開始就結出龍血果了,溫泅雪藏了起來,在幻境裡給他看沒有龍血果的花。
溫泅雪純真又無辜,像是一本正經說著孩子氣的玩笑話:“你摧毀玩弄彆人的命運,現在,換你的命運被玩弄摧毀了。要徹底擊潰一個人,就擊潰他最驕傲,最自信的地方。對嗎?”
他回頭,望向他的同謀。
當所有人對溫泅雪驚愕怔忪的時候。
隻有一個人,毫無驚訝之色。
那就是站在雲邪和龍淵身後不遠處,存在感極其淡薄的墨青梧。
墨青梧深深回望著溫泅雪,這個人他每一次都覺得稍稍了解了的時候,都會重新令他錯愕。
……那個人對他說:“想要我很簡單,我要獨一無二,隻有我。證明給我看,我比所有人都重要,比龍淵重要。”
於是,他倒向了溫泅雪這邊,為他製定殺龍因我的計劃。
墨青梧以為,擊殺龍因我這件事,是全權由他製定掌控的。
是他對溫泅雪提出,浮生仙道的幻魔陣。
假裝魔界之人,利用麵具,層層引龍因我入他自己的心魔幻境。
利用幻境和心魔,讓龍因我自己殺自己。
但,出現的魔界之人並不是他安排的浮生仙道之人。
墨青梧卻是,直到溫泅雪恢複真身,徒手挖出龍因我的心臟那一刻,才意識到不對。
溫泅雪從頭到尾都騙了他!
溫泅雪不是什麼魔界鼎爐,他是新任魔君!
他果然是來複仇的!
溫泅雪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就足以複仇。
可是,為什麼卻還要引他入局?看他神魂顛倒?
墨青梧恍然,因為溫泅雪要報複的,不隻是一個龍因我。
還有龍淵,還有他們。
他要墨青梧和雲邪背叛龍淵,讓龍淵失去一切。
不止如此。
溫泅雪看著墨青梧理智冷靜之下露出的駭然,眼眸微彎,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那笑容純美清甜溫柔靜謐,卻隻一瞬。
就像刹那,月色墜落,隻有永夜的湖泊。
墨青梧怔怔望著笑容之後失去一切表情的他:“你還想做什麼?”
他預感到巨大的失控感,卻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如何。
龍因我的死,在場所有人都震撼,遲遲不敢相信。
龍淵和雲邪比任何人都神情複雜。
龍因我畢竟是他們的父親。
龍淵望著親手殺了龍因我,雪白的臉上沾血的溫泅雪:“阿雪,你……真的是你嗎?”
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依舊溫和無害,卻與脆弱纖細沒有半分關係的人,真的是溫泅雪,而不是魔君假扮的。
但,除了不再如飄萍飛絮一樣的脆弱易碎,眼前這個人比溫泅雪更適合溫泅雪這張臉。
那張臉上的表情幅度從來很淺,好像總是靜謐純白空無的,卻神秘引人猜度。
是清澈,卻漫不見底的夜色湖泊。
但,眼前的靜謐空無,卻是危險的瑰麗。
龍淵微張著唇,一瞬不瞬望著溫泅雪,他從來不知道,這張雪也似的臉沾了血,表情空無的樣子,那樣驚人的頹豔絕美。
是夜色之中一片無垠的雪地,鮮血灑在雪也似的的薔薇花上。
被染紅的那一瓣,是天地之間,唯一的顏色。
黑暗之中,清極,豔極。
溫泅雪放空,聊賴,無辜,望向龍淵:“你覺得我不該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