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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淵那裡離開。
末月作為溫泅雪的侍衛自然跟隨在他身後一道離開。
一路經過無數風景無數人。
那些昔日籠罩在黑暗和陰靈製造的“月光”下的庭院,如今在晦暗的天光下有另一番模樣和美感。
天衡望著溫泅雪的背影。
從前他和溫泅雪也是這樣,一前一後走著。
但要比現在更近,他是他黑暗裡看不見的影子。
當時隻道尋常,現在那點距離卻無論如何也跨越不過。
轉彎的時候看到溫泅雪的側臉,神情有些懨懨的漫不經心,眼中心中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天衡想,從前的溫泅雪是什麼樣的呢?
好像是更空一些,像黑暗中將滅未滅的野火,絢爛、神經質、敏感、危險。
——他現在好像不害怕了,不緊張了,隻是無所謂。
是遺忘讓他這樣嗎?
不,行淵懷疑他沒有忘記。
天衡本是信了的,但現在看著溫泅雪的神情卻不肯定了。
忽然,溫泅雪停下了腳步,但仍舊沒有回頭。
“末月。”
天衡一怔,遲了幾息停下,這一走神讓他已經走到了溫泅雪身後很近的位置。
這是會讓溫泅雪警覺排斥的距離。
天衡連忙作出恭敬無害的樣子:“公子有何吩咐?”
溫泅雪靜靜望著庭院的水,他的臉比水麵更靜謐:“我的從前是什麼樣的?認識什麼人,發生過什麼事?”
“屬下不知。”
溫泅雪沒反應。
天衡緩緩抬眼望著他遺世獨立的側臉:“但屬下會儘快查清。”
溫泅雪回眸看向他,神情清冽純真,眼神卻淩厲。
那種毫無棱角的淩厲,像春水之下凜冬的沁涼,無聲無形。
又美又危險。
“嗯。”溫泅雪收回視線不看他,有些淡淡的厭世,繼續目空一切地往回走。
再也沒有看他一眼和他說一個字。
天衡站在門口,望著溫泅雪沿著長廊走入寢殿。
拉開的門,門內的人伸出一雙黑色的手臂擁抱他。
溫泅雪的臉上立刻露出清甜的笑容。
那個人擁抱他大約十分用力,讓溫泅雪腳尖離地,但溫泅雪很快回抱,捧著對方的臉,笑著垂眸去親吻對方的唇。
他的親吻熱切而主動,推著那個人後退,那扇門過了一會兒才被伸出的手反手關上。
天衡冷冷地看著,心空空蕩蕩的。
他養了溫泅雪五年,那個人一直沒有安全感,十分依賴他。
但,最多隻是抓著他的一點衣袖,沒有擁抱,更沒有親吻。
天衡自己也不會,不懂,不知道。
他以為最大的親密,就是他伸手摸摸溫泅雪的頭,輕撫他微微顫抖瘦削的肩。
溫泅雪明明最厭惡和人親近,更不論肢體接觸。
但方才,親吻的發起者和主動者都是溫泅雪。
天衡垂下頭。
行淵錯了,溫泅雪是真的失憶了。
一定是。
……
晦暗霧蒙的天色下。
溫泅雪的臉是皎潔的瓷白,隻有一雙眼眸如同夜色墜落湖泊,望著麵前的人:“為什麼要假裝被你欺負?”
看似溫馴的神秘,看似不諳世事的純真。
“你為什麼要欺負我?”
行淵的手放在他的頭上,一直放著:“彆擔心,隻是假裝,隻是看起來而已。”
那個人靜靜望著他,像一隻神秘美麗,被獵人扼住了要害,即將獻祭的小鹿。
行淵低聲解釋:“你身邊有一個彆人的眼線,我想要借對方的眼睛傳達給背後的人一個訊息,誤導對方,以為我們不和,這樣那些藏在暗處以為有利可圖的人就會冒出來。這樣對我們都好。”
溫泅雪:“是之前刺殺的指使者嗎?”
行淵看著他的眼睛,沒有提天衡,也沒有說天衡和黑耀的不同:“或許。敵人有很多。”
溫泅雪眉眼的神情顯示,他並不深究也不關心:“好。我要怎麼配合?”
行淵頓了一下:“接下來我或許會做一些過分的事。你隻要知道,我不會真的傷害你,那些都是做戲騙人的……就好。”
行淵睜開眼。
他是個很少做夢的人,一年也不會做一兩次。
但今夜他做了夢。
夢到昨天,避著屏風後的末月,他對溫泅雪說話的情景。
夢裡從頭到尾,他的視線都停留著溫泅雪的眉眼之間,和他臉上幽靜純真卻難懂的神情。
那的確是個難懂的美人。
……
如天衡所願,他似乎取代君罔極成為溫泅雪身邊最受信任的侍衛。
現在溫泅雪外出身邊都會帶著他。
尤其是去見行淵的時候。
但是,天衡卻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實並不是那樣。
他曾被溫泅雪信任過,便清楚知道現在的末月,根本從未進入過溫泅雪的眼中。
他隻是外人眼中的溫泅雪最信任的人。
事實上一旦進了院子,他隻被允許停在走廊入口,一步都無法靠前。
溫泅雪似乎在隱藏那個叫君罔極的人,不被行淵注意到。
但這對天衡而言已經足夠了,他的目的本就是隔開兩個人,給末月這個身份機會。
他自信隻要給他時間,他遲早會走到溫泅雪最近的地方。
溫泅雪無論是想保護君罔極,還是其他什麼原因,隻要他們分開,君罔極無法參與到他的生活裡,他們就一定會產生隔閡。
但天衡並不知道,君罔極並沒有待在屋子裡等溫泅雪回來。
比如此刻,君罔極就站在很遠的足夠看見他們的高處。
像一隻黑色的鳥落在屋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