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扭曲的視角。
黑暗的房子裡傳來被屏罩隔絕過的聲音。
“……不行,你和那個人太近了。我們無法信你。”
血色兜帽下的人,聲音冷清冷淡,卻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內容。
黑暗的宮殿裡,一聲空虛的輕笑。
那些愚蠢的螻蟻,總是犯著相同的錯誤,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徒勞。
畫然從漩渦一樣的天鏡裡收回視線,他站起來,仙氣超脫的麵容神情高傲,微微凝眉:“我去殺了他們。”
“不用。”君上說,毫不放在心上。
畫然凝視著他:“我不允許任何人意圖傷害你。”
那人笑了一下,笑容很淡:“我知道,師尊待我總是好的,隻是……”
幾分漫不經心,頓了頓,才想起後麵應該說些什麼。
但完全不想說。
人自然可以自己欺騙自己,但一旦被人提醒出戲,失去了自欺心境,就再也無法專心,無法興致昂揚了。
抑鬱的情緒讓他連敷衍都不想,就像明明抬手就能關上窗戶,但他連這麼小的動作也不想做。
風雨會泡壞地板,可那又怎樣?
那個人說得好像是對的。
“你要的是薔薇嗎?是隻要一模一樣的薔薇就好,什麼都行。還是,要的是喜歡?”
君上又說他聽不懂的話了。
畫然默然看著,不問不打擾。
直到雨水灑落他身上,刺痛他中毒的斑駁腐爛的肌膚,他皺了皺眉。
想起他奪舍要用的軀殼。
“君上選擇哪個?”他知道該選誰,他知道該怎麼樣最像君上心裡的薔薇,他知道,那個人眼裡目不轉睛看著的是誰,“溫泅雪,我想……”要。
“不行。”漫不經心,虛無空虛的,“君罔極很生氣,我可是被他從頭到尾拆了一遍。”
他躺坐在地上,手臂隨意支撐身體,在地板上的矮榻上。
隨著他話音,光亮照亮了一部分,將那具蒼白如同玉石雕琢的成熟男子的身軀展露畫然眼前。
黑色衣物下露出的肌理上,清晰可見刀痕,讓那具病態又危險,野獸一樣完美的軀體,仿佛是一塊塊紅線縫合起來的怪物。
畫然的瞳眸都一陣驟縮,他失神地望著,仿佛看到滿目的血色殺戮。
被這樣剁碎過的存在,現在卻完好拚湊一起,還能喝酒說話。
“沒關係,不用擔心,他也討不了好。但是,如果選了那具身軀給你的話,他雖然殺不了我,卻會殺你的。”
畫然呢喃:“你攔不住他,他殺你,你不能殺他……”
那位君上百無聊賴,沒有看他,喝酒,像是自言自語:“殺不死,就像他殺不死我一樣。”
畫然回神,望著對方。
自欺欺人就是那樣的。
兩個人如果都入戲的話,彼此都會情真意切。
但有一個出戲,懶得敷衍。
另一個便也合不上軌道。
畢竟,唯一的觀眾都不上心,又演給誰看呢。
……
彥熾的刺殺計劃推進著,但實際上他們沒有任何選擇。
“我們浪費了太多時間。”
離上次那場刺殺引發的後果隻剩下一天,他們隻有三天時間準備。
桓真在彥熾的門外已經兩天兩夜。
彥熾不肯見他,但桓真不得不阻止他。
他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堵在彥熾麵前。
桓真蒼白如鬼,秀麗毫無棱角的麵容卻從未有過的堅定:“刺殺計劃必須放棄!”
彥熾冷冷:“不可能。”
桓真:“你會死。”
彥熾:“那就死。死的人還不夠多嗎?再有一日,還會死更多更多,就是因為我浪費了這幾百年。”
桓真搖晃,閉眼閉眼,他試圖冷靜:“聽我說,你們不會成功的,你們所有的行動一言一行都在他眼裡。他都知道,他在……看著我們。”
彥熾笑了一下:“原來如此,他們是不是都知道?”
桓真:“什麼?”
彥熾:“那些刺殺的前輩們,那些死了的人,那些你親手埋了的人。他們是不是都被你告知過?”
桓真茫然:“我不記得了,我不會對所有人都說,他看著呢。”
彥熾神情冷然決絕,卻笑了:“謝謝你告訴我,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他們明知會死還這麼做了。我現在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會選擇刺殺,會死了。因為他逼我們,他就是想逼我們去送死。他從來都沒想給我們留生路。他殺了那麼多人,殺到六界生靈十不存一,他太無聊了,我們就是他打發無聊的新的遊戲。”
那個邪魔逼他們不得不去刺殺,要麼就眼睜睜看著,邪魔釋放死靈之域,繼續屠戮蒼生,而他們隻能看著,窩囊地看著。
彥熾冷冷地笑著,眼睛亮如鬼火,他望著遠處魔氣氤氳的天,恍然大悟:“連你現在來告訴我,他正看著我們呢,他什麼都知道,恐怕也在他的計劃裡。他想看到我們被逼入絕境,無能為力,徒勞無益,絕望地困獸之鬥。”
彥熾從未這樣效果,他大笑著,笑容凶狠而決絕,唯獨沒有絕望。
桓真失魂落魄,絕望蒼白著臉。
彥熾:“那就看看,看看是什麼結局。我寧肯死在刑天殿,也不要再跪在邪魔的腳下,再苟延殘喘一百年。”
“我幫你!”桓真猛地抬頭,拉著彥熾的衣袖。
彥熾回頭。
桓真的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瘦削得如同薄紙,但臉上的神情從未有過的堅定。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我同你一起。”桓真虛幻地笑了一下,無比輕鬆坦然,“我再也不想埋任何人了。”
……
刑天殿的黑暗裡,天鏡將一切如實呈現。
彥熾說的沒錯,他的確在看著他們。
不僅他看著,畫然也看著。
邪魔唇角揚起,虛無的愉悅,笑著:“你看,他們自己會來。這次來得要早一些,應該是因為你。”
世人都是這樣的,當他們期待的仙尊轉世同他們想的不一樣時候,就會絕望,就會憤怒,就會失望,就會恨。
“不是,不是隻有我。”
溫泅雪說錯了,不獨是小王子不知道選擇哪一朵花,世人都是這樣的。
既然不是唯獨他錯了,為何隻有他受此重罰?
縱使他錯了,他的錯隻那樣一點點,為何隻有他受此重罰?
畫然注視著君上,不知道對方的話是對他說的,還是……
看到男人閉上眼睛,翹起的唇角勾起虛妄愉悅的笑容,給人的感覺卻像是無儘的委屈悲傷。
就像,竭儘一切試圖做點讓自己開心的事,假裝沉浸在狂歡遊戲裡,雙腳卻還是被困在舊日痛苦抑鬱的牢裡,日複一日淩遲受刑。
但,誰又能困住他呢?
誰又能為他施加刑罰?
他是自己不想出來,還是無法走出來?
畫然想到方才他看見的,這個人身上層層疊疊的縫合一樣的傷痕,分明看到,有新有舊。
七百年前,那對師徒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