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當初清楚知道自己是怎樣病的。
他想要努力改變,變回最開始的自己,哪怕離得近一些。
他很喜歡狼溪的,跟狼溪一起的時候,他慢慢就不想那麼多了。
笑,說話,想到什麼說什麼,不害怕被討厭,不害怕出錯。
所以……他不能再來一次不配的關係了。
大人物的伴侶,不配的愛,他不能再來一次了。
他隻不過是想要救人。
最初的最初,他就隻是單純的想要幫助那個人而已。
為什麼……怎麼就落到那樣的下場?
那些人一個個都是大人物,動輒為了蒼生世界,每一個都不是壞人,每一個放眼世界都是受人尊敬敬重的好人,他們連討厭他也隻是因為心疼他們的好友,那個天底下最好的人。
可……可被他們這樣對待的他也不是壞人啊。
他們說,他唯一的錯誤,是不配。
他並未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也不覺得他們真的就是對的。
那時候選擇消失,他隻是……算了,隻是很累。
他並不覺得自己像他們所說那樣……低人一等,不配。
但是他知道了,身份強弱的不配是會這樣的,誰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他不想、也不能再聽到那些誤解詆毀,看到那些詫異厭惡的眼神,不想再病下去了。
十年太漫長了,那一刻不配的善意讓他付出了一生來承擔代價。
也讓那個人賠上了一生做代價。
他想努力好起來,變回原來的自己,過得輕鬆自在一些。
也想讓狼溪和他一樣輕鬆自在地活著,誰都不要付出那樣的代價。
小雛菊輕聲說:“那時候你跟我說,我的事情也很重要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
“有多高興?”
“好像在黑暗裡待久了,習慣了黑暗的人,忽然看到了一顆星星。”
他好喜歡狼溪,但是好可惜。
這個人太強站得太高了,他們不配。
小狼的耳朵垂落下去,憂傷地望著天空那朵閃閃燦爛消逝的煙花。
不配。
那個人說不配,在那隻小狼聽來,它好像才是被嫌棄了的那個不配。
黑夜裡的人拋棄了照亮他的星星。
狼溪:“我喜歡做飯。”
小雛菊說完了,輪到他說話了。
月色溫柔,輕撫所有晾曬的心傷。
狼溪喜歡做飯,因為小時候,村子裡一起玩耍的孩子,他們的媽媽總會喊他們回家吃飯。
每一個大人身邊也有一個回家等他們吃飯的人。
不知不覺他就有了一個印象,好像會做飯了就會有人跟他一起吃飯了。
就會有家。
可以和人結緣。
但他做不好飯,也遇不到和他結緣的人。
他好像是所謂的天煞孤星,同任何人都沒有緣分的。
後來,他習慣一個人了。
像一顆流星,從每個人的一生裡淩厲又安靜地劃過,寂寞又短暫的一生。
他其實什麼也不喜歡做,人生也沒有什麼儀式感。
但在花園鎮,每個人都要有一個閒來無事喜歡的事去做,是必須的義務時間。
以支撐花園鎮運轉下來。
他才想起了做飯。
做飯算是他所有不喜歡的事情裡唯一還算喜歡的,可以勉強做下去不會不耐煩的愛好。
他做得好還是不好,都沒有人期待。
他沒什麼想要的,人們都覺得強者就是,可以自由選擇擁有什麼,選擇怎麼活的人。
但如果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呢?
他之前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想要什麼,想要彆人怎樣待他,想要得到什麼。
那天早晨,和往常無數個早晨是一樣的。
所以,當他對那個人說“可是你的事情也很重要”的時候,也隻是理所當然,甚至因為太過尋常而困惑。
他從沒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因為這是一句事實,顯而易見。
但那個人卻露出了那樣的表情。
“好像在黑暗裡待久了,習慣了黑暗的人,忽然看到了一顆星星。”
他就是小雛菊看見的星星。
狼溪,他是很慢很慢地才知道他想要什麼。
“我想要成為某個人的星星,被看見,被需要。”
就像那隻孤僻內向的小狼,它想要被看見,被撫摸,想要被牽著手,想要被陪伴。
“但我不會這些。”
這世間上最難的事情,從不是武力值最高,擁有權勢財富,不是會做飯,是……讓人快樂。
讓自己快樂。
權勢財富力量……連這些本也就是為了讓人快樂,讓人幸福的。
他已經喪失,或者從未能習得這項本領。
他很努力學過,但沒有人教他,他也學不會。
直到他說,可是你的事情也很重要。
直到他看到小雛菊望著他的眼神。
直到小雛菊把他做的飯認真地吃乾淨,因為他的飯而快樂。
直到他的小狼第一次不聽話自己從他的腦子裡跑出去,跑向小雛菊腳下。
他不知所措,心口是木木的麻麻的熱。
小心翼翼,茫然忐忑。
後知後覺。
很久後慢慢才反應過來,那是他第一次習得這個能力,原來他是能讓人快樂,也能讓自己快樂的。
原來,他一直學不會那個能力,是因為這項能力隻一個人是怎樣都學不會的。
他以前運氣很差,總也遇不到那個可以教會他,可以啟蒙他的人。
但現在運氣好了。
因為月色很美,就算是孤獨也會晾曬得暖和柔軟起來。
所有的聲音都細細輕柔,帶上微笑。
狼溪望著安靜聆聽著他的小雛菊。
“你很厲害,你說我是那顆照亮你黑暗的星星,但是,是因為你看見了我,才成為星星的……”
小雛菊:“什麼?”
狼溪的目光清澈認真:“是你的存在讓我成了閃閃發光的星星,除了你,沒有任何存在賦予過我這道殊榮。”
小雛菊呆呆的:“啊!”
狼溪:“這個世界有很多厲害的人,隻要付出足夠的時間努力都能成為我這樣程度的強者,但是,心生了病,衰弱,慢慢死去,很少有能治好這些的人。你,很厲害。”
小雛菊很厲害。
狼溪注視著小雛菊,克製自己的眼神放輕,不要壓到那個人的花瓣:“如果你遇見的人不是我,是任何一個,隻要你看見對方,讓對方成為你的星星,你都還是現在的你,你能過得很好。但我……”
他的尾音輕輕顫了一下,喉結滾動,自嘲:“……我不行的。我沒有這個能力。”
他一直都是個傲慢不耐煩,冷漠,嘲諷,糟糕的人,隨隨便便地活著,隨隨便便地做著飯,隨隨便便地從彆人的人生裡路過。
隻有遇到那朵小雛菊的時候,他可以是清澈的,真誠認真的。
小雛菊呆呆望著對方。
那個人眼裡孤獨的清澈倒影著他,就像是不確定他會不會喜歡。
狼溪:“在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我可以是星星的。”
他抬手,緩緩輕柔地摸了摸那個小雛菊的頭,唇角微彎:“擁有讓人變成閃閃發光的星星這項能力,你現在是強者了,但我不害怕不配,不害怕可能付出的代價,可以還是星星嗎?假如你不害怕黑暗了,掛在天上也能當作裝飾。我長得還算好看吧。”
小雛菊沒有忍住,抽噎了一下。
眼淚漫出了眼眶,打濕他的臉。
但他的頭頂,咻得一聲冒出來一枝藍色的小花花,像野生的雛菊,又很快花盤變得金燦燦的。
像是一朵荒野葵花。
小狼蹲踞歪頭望著葵花,向金色的花花走去。
你現在不難過了吧。
那我們去玩耍吧。
小狼和小野花一起並肩跑向森林。
在滿月的月光草地上,咕嚕嚕打滾,滾來滾去,疊在一起睡著了。
……
……
淩訣天去過很多世界。
他在找那兩個人,但就像他夢裡那樣,再也沒有找到過。
隻是很久很久後,途經某個世界的交界處。
人群裡他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心頭猛地一動。
仔細看去,那個人除了過分的安靜和他在尋找的人其實並不像,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多看了好幾眼,分明第一次見,卻又覺得好像是認識卻忘了的人。
那個安靜的少年站在人潮之中,像是等待著什麼。
他暫時不知道去哪裡,或許是漫無目的尋找有些累,於是也在那裡站了一會兒。
看到人群裡走來另一個少年。
高馬尾,麵容的線條鋒芒犀利,眉眼給人一種傲慢不耐煩,仿佛下一瞬唇角就要扯開嘲諷的冒犯感。
但當那個人看見那個安靜的少年時,明明桀驁令人不舒服的壞脾氣的臉上,眉眼卻一下子露出了笑容,眼裡清澈晶亮的柔軟,讓那張臉像個愚蠢的反派。
對方笑著出現在那個安靜少年身後,將懷裡買的裝著小吃的紙袋子一股腦塞到對方懷裡,接著便攬著對方的肩,小心隔絕開人潮,一邊挑眉和對方說著話一邊向前走去。
那安靜的少年眉眼微彎,露出恬淡美好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眸注視著那個人。
轉眼兩個身影消失在人海裡。
淩訣天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繼續去下一個世界找尋了。
那兩個人很配。
那個麵向乖張孤桀的少年運氣真好,即便這樣不討喜,也能有會耐心等著他、會溫柔注視著他的人。
淩訣天,他沒有這樣的運氣。
《小雛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