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和國王(下)
三年前。
他正戾氣滿滿,滿腹怨氣,任勞任怨做著國王。
簽署沒完沒了的文件,記錄各種雞毛蒜皮毫無意義的事宜,應付不斷的考試。
他的確是已經到了黑化的邊緣,已經在考慮叛國,逃去其他國度其他星星上生活的想法了。
就算其他國度其他星星上也有服國王役的製度,最起碼也不會毫無人道地,讓他在這個位置上看不見年尾地一直做下去吧。
即便是無期徒刑也還有放風的時間呢。
筆從僵硬微疼的手指間滾落。
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累到麻木,麵無表情,怒氣沉沉離開了國王辦公的地點,一間坐落在糕點房和花店夾角的簡陋的工作室。
門打開了。
工作室很簡陋。
但鮮花和蛋糕房的甜美氣息迎麵而來。
陽光暖融融金燦燦的,像融化的蜂蜜清茶。
在鮮花、清甜、陽光之間,站著一個人。
淺金色的長發映著日光。
*
那個人笑著說:“當時你站在我門外的街道上,一臉茫然,像一張被塗去了所有字跡的紙。”
他並不意外自己三年前也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記得。
他潛意識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都會這樣,已經習慣了。
他問:“然後呢,你幫助了我嗎?”
那個人唇角上揚,笑容矜朗又壞,在那張俊美的臉上,在那雙生著淡淡黑眼圈卻盈滿笑容的彎彎的眼眸裡:“我也不想幫助你的,但是你先看向我的,你看我的眼神……”
他說:“在向你求助?”
那個人靜定望著他,笑著:“沒有,你沒有求助我。”
可是,那個人彼時可是個正在黑化邊緣,身為國王卻考慮要叛國的壞蛋。
“壞蛋做點壞事多正常。”
太陽完全落山了。
月亮升起了。
草地上的木質茶桌椅子,紛紛慢慢收斂了枝丫,從一張張桌子變成一根樹枝,變成細細的嫩芽,搖搖晃晃打個哈欠,縮回了草地下,睡著了。
留下一個個千姿百態動物造型的椅子,也緩緩變回藤蔓,趴在草地上休憩。
每當有人朝它們走來,相隔十米的時候,那一根根藤蔓就又飛速長起,等人走到它們麵前時候,一張老虎一樣的藤蔓椅子剛好做好了,乖巧安靜地等人來坐。
那個人注視著他,帶笑的聲音,疲憊裡有溫柔開出的愛意:“你那時的眼睛和現在一樣,清透寧靜,像活了很久又像剛剛出生……像異世界來的神明。”
他,神明。
朦朦朧朧的記憶裡,神明這個詞好像無數次出現過。
“因為是壞蛋,所以很快就意識到,這個美麗的神明什麼也不記得,對世界一無所知,於是,壞蛋欺騙神明……”
啊,他想起來了。
那個人那時候對他說:“……我們是一對戀人,被棒打鴛鴦,但我們不屈從,打算今天相約私奔。”
說話的時候,對方那張俊美斯文的臉,氣質有些冷涼尖銳,不至於居高臨下卻難免疏離遙遠,看著他的眼神卻淺暖,像陽光漫過的溪流。
然後,他茫然無知的時候,任由這個人帶著他私奔……
呃,並未私奔太遠。
他們玩了一整天。
這個人拉著他的手帶他逛街吃喝,坐觀光花車遊玩,看街上的戲劇演出,去遊樂園玩遊戲,在夜裡看煙花。
煙花下,那個人的唇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是一張俊美矜正,氣質冷清尖銳,但眼神卻端雅溫暖的臉。
好像是不會戀愛的,但一旦習得了溫柔,就會成為完美的戀人。
於是,他相信對方真的是他的男朋友了。
在煙花和月光下親吻了對方的臉頰。
這個人反而怔怔的。
“為什麼相信?”
“因為……”祂想起了。
祂的確是……異世界的神靈來著。
重複著沉睡,醒來,失去記憶。
想起,有人曾經將祂從深山帶出去。
有人跪拜祂,有人信仰祂,有人愛祂,有人恨祂。
人類的愛恨和信仰是一樣的,都是有所求的祭品,給了祂,祂就好像一定得給予回應。
可祂實在不知道那個孩子想要什麼樣的回應,祂已經儘可能給了對方一切,祂從人類身上學到的一切,但對方還是痛苦,還是不滿足。
被對方癡愛的時候,祂不明白,這個人還要什麼。
被對方殺死的時候,祂也不是很理解,他們為何痛苦怨恨。
“為什麼相信?”
“因為……”
因為,祂的心感覺到……喜歡。
神明,就是要滿足供奉祂的信徒。
對方是以喜歡供奉祭祀了祂,祂便回以了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