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二更)(1 / 2)

梁王的這個猜測一點不錯!

那確實是一封問罪的詔書。

李忠其實一度覺得, 陛下直到此刻才來處置他,都得算晚的。

可在聽到許圉師念出的這份聖旨之時,他還是隻覺自己像是遭到了一記重錘, 砸得他眼前一陣發黑。

聖旨中說——

梁王李忠以占卜巫蠱之術詛咒於陛下, 以奇裝異服招搖過市, 又暗中聯絡長孫無忌舊部, 密謀大統。

其人不忠不孝, 不堪配為皇室子弟,將其廢為庶人, 流放黔州, 囚於李承乾舊宅。

梁王去梁州都督位後,梁州刺史由戶曹唐璿接任。

……

“梁……”許圉師剛脫口而出了一個字,又連忙吞咽了回去,改口說道:“唐刺史與庶人李忠接旨吧。”

唐璿沒有動。

本著李忠曾為上司的緣故, 哪怕在聖旨抵達的那一刻他已經處在了勝利者的那一方, 他也並沒有直接走上前來。

但李忠也沒有動。

在驚聞聖旨的那一刻, 他的麵容已更顯蒼白, 現在還因為他這個停住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僵硬。

“流放黔州……居然是流放黔州。”李忠近乎自嘲地喃喃。

他本就沒有多少心思來管理梁州, 所以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在意, 在他卸任之後,會由唐璿這個戶曹直接連跳升官, 坐到刺史的位置上。

他在意的, 是李治給他選定的流放地!

他出身不高,還被扯進了皇權和相權的爭鬥之中,其實根本就沒想過全身而退。

但他總覺得父親可能還是對他有幾分情誼的,至多就是將他貶為庶民, 而後讓他過上一段平淡但安穩的人生。

可當黔州二字出現的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識到,皇室鬥爭就是有這樣的殘忍,連安度餘生的權力都不給他。

看看吧,聖旨之中都已說了,讓他在流放到黔州之後居住在李承乾舊日的宅邸之中。

那是太宗皇帝一朝被廢黜的太子最後的去處,也是他的殞命之地。

就算隻往前數兩年好了,長孫無忌也同樣是被流放到這個地方,而後在被逼迫之下服毒自儘。

起碼在李忠的視角中,那絕不可能是長孫無忌認清了自己失敗的事實,選擇追隨先帝而去,隻有可能是被逼死的。

他李忠前往黔州之後,又會是何種結局呢?

恐怕也隻有一個“死”字了。

自許圉師所在的角度看去,李忠的牙齒似乎是在隱約顫抖,帶動著他的臉頰也顯出不自覺的扭曲。

早年間門這位太子幾乎一直隱沒在王皇後和長孫無忌的影響之下,以至於若要讓許圉師去形容他到底是何種脾性,竟還難以找到一個詞。

仿佛像是個木頭玩偶,或是個毫無存在感的影子。

可在此刻他宛然活了過來。

他忽然站了起來,一把抓過了聖旨,眼看著下一步像是要將其撕碎。

但也就是在同時,察覺到李忠異樣的唐璿彈身而起,一把扼住了他的肩膀,在將人按壓下去的瞬間門,提起右膝高抬撞向了他的小臂,迫使他將手中的聖旨給鬆了開來。

聖旨落地的那一刻,李忠也被唐璿直接按倒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下顎撞地的痛呼聲。

劇烈的疼痛中,李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唐璿此人乃是長安城中屯營百騎出身。

哪怕他擔任的戶曹是個名義上的文官,也並不妨礙他能發揮出武將的本事!

可再怎麼詫異於唐璿在此時果斷出手,還發揮出了這樣的本事,李忠此刻的滿心悲憤早已壓倒了一切。

他極力仰頭朝著許圉師看去,憤怒喊道:“謀逆之罪,是能以這等輕飄飄的方式定下來的嗎?”

“不錯,我確實求神問道,篤信占卜,可誰告訴阿耶這是要圖謀他的命,那分明隻是我想要試圖自保而已。”

他怕死,怕得不得了。

他甚至有一陣子覺得,是不是隻要他將自己喬裝成了個婦人,就能夠免於被清算的下場。

可他發覺這依然無用。

長孫無忌死後,也還是有一批人在嘗試著拉攏於他,希望他能成為他們手中的籌碼。

在陛下頭風發作後更是如此。

他厲聲問道:“我想卜算出一條能讓我生存下去的路,有錯嗎?”

他才不到二十歲!

因這個被按倒在地的狀態,他的說話顯得有些含糊,甚至已有了幾分哭腔,“他既然給我起了李忠這個忠字作為名字,就應當知道,我絕不可能忘記這名字的意義。”

“他給我取表字正本,希望我能秉持正本清源之道,我也記得清楚。憑什麼就給我扣上密謀大統的罪名?”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帶著幾分希冀地朝著許圉師問道:“告訴我,這不是阿耶的想法是嗎?”

陛下分明還在病中,若是武皇後在此時謊稱他要謀逆,將他給趁機解決了,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若是妖後禍君,也完全……

可還沒等他問出這句話,敏銳異常的唐璿就已經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讓他無法將後半句話給說出來。

更讓他失望的是,在他所能看到的視線裡,這位前來傳旨的黃門侍郎眼中,對他並沒有多少同情之色。

許圉師很清楚,政治鬥爭的殘酷就是如此。

李忠的結局,其實早在王皇後被廢的那日就已注定了。

李建成、李承乾都沒逃過死亡的結局,陛下也不可能在清除禍患這件事上有所鬆懈。

他要繼續在陛下的麵前高升,也就不可能對失敗者報以任何的憐憫。

麵對著垂死掙紮的李忠,他隻是用極冷靜的口吻回道:“陛下並未因疾病而影響神誌,這份聖旨完全出自陛下的手筆。”

是李治不想再看到這個對他來說乃是恥辱的兒子了。

李清月原本還想建議讓這出廢黜梁王的旨意由阿娘來協助下達,但很顯然,當阿娘主動攬過了籌辦獻俘大會的差事後,李治並不介意於投桃報李,或者說他原本也有這樣的必要,再為太子李弘除掉一個政敵。

許圉師的這句話,無異於一把尖刀紮入了李忠的肺腑。

在收到了信號的唐璿鬆開手後,李忠也並未直接跳起,而是保持著癱軟在地的狀態。

“是他想讓我死……”

是他的父親不想讓他活著,與他人有什麼關係。

這何其可笑啊!

倒是唐璿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將那封一度掉在地上的聖旨給重新撿了起來。

見他鄭重地將聖旨重新看了一遍,許圉師轉頭朝著唐璿賀道:“恭喜了。”

這位可真不知道該當說是運道還是本事了。

能從昔日吳王李恪的下屬成為今日的梁州刺史,其中的轉變也才不到十年而已。

不,還是該當說他善於抓住時機。

畢竟不是誰都能做到,為了不遠放邊地,選擇加入屯營,在最合適的時候對李忠做出了舉報,拿到了好處。

雖說以梁州這個地方的條件不太容易做出政績來,但這個起點已是絕大多數人隻能仰望的存在了。

也不知為何,許圉師還有一種奇怪的直覺,或許將來他們會在朝中相見的。

不過此刻說這些還有些遙遠。

唐璿一邊接下了這份道賀,一邊謙遜地朝著許圉師回了個禮。

但他心中是否有如此平靜,隻怕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要他看來,他能有今日,可不單是他有本事,更重要的是安定公主給他選擇了好去處。

不過這份感念和站隊就暫時不必令外人知曉了,起碼對於不明內情的許圉師來說,這位行將上任的梁州刺史很有幾分未來好同僚的影子。

他甚至主動分擔起了將梁王送往黔州去的職責。

“黔州為窮山惡水之地,梁王年紀尚輕,恐怕其想不開,總該好生看護才對。”

唐璿朝著許圉師說道,“我瞧了瞧輿圖,走陸路多有顛簸,恐怕梁王難熬,倒不如走嘉陵江水道南下,轉入大江後再入涪陵江,就是黔州了,往返一趟不過十餘日的工夫,許侍郎你看如何?”

“若許侍郎的時間門還有空餘,大可在梁州地界上多滯留一陣,等梁王被平安送達的消息傳回後,再行折返。也好讓人知曉,陛下並無迫害子嗣之意,不過是梁王……”

他平靜地給出了一個對李忠來說很是殘忍的答案:“是梁王太不服管教了。”

許圉師點頭稱道:“唐刺史說得在理,我讓人回京稟告一聲吧。隻是,你得記牢一點,不要再稱呼他為梁王了。”

唐璿點了點頭,又低聲說了一句,“此外,您既要滯留此地,我必定是要儘一番地主之誼的。您也不必將此事看成攀關係,隻是我剛做地方長官,對於許多事情還不太了解,想向您請教幾件事,不知您是否願意作答。”

許圉師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眼,很難不覺得對方看起來更可靠了些。

饒是知道對方有些善於謀劃時機的本事,也不能否認他這張稍顯氣質老實的臉,很能拉好感度。

他當即應了下來。

卻不知道當唐璿望著他在此地安頓下來的背影時,心中在想的是——

此前澄心和劉神威前往益州途中在梁州有過短暫停留,與他說起過那蜀中見龍的祥瑞之事。

公主確實意在避開梁州,讓其不必在此地出現,為免顯得梁王李忠在此地治政的兩年終究還是有些效果。

可許圉師回返洛陽途中經過的州府,卻是能有吉兆現世的。

多加一個可控的見證者,豈不是更能讓這出祥瑞顯得逼真?

就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趕上,許圉師此人的膽子又夠不夠大,會不會被其嚇出個好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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