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書肆 您可真是我親哥!(2 / 2)

孫先生忽然沒來由的打了個哆嗦,並隱約覺得眼前那鬼精的小子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大對了。

嘶,你小子……該不會想打秋風吧?!

“孫先生,”秦放鶴努力睜大眼睛,迅速換上職業笑容,試圖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像黃鼠狼,“貴店收話本麼?”

作為從窮山惡水爬出來的前任公務社畜,他可有太多狗血離奇的故事要講啦!

我私底下那是陽春白雪和下裡巴人都來啊!

孫先生:“……嗯?!”

你說這個的話,我可就不困了啊。

接下來發生的事徹底刷新了秦山的三觀,對他幼小淳樸的心靈造成不小的衝擊。

他眼睜睜看著原本文靜寡言的小弟弟突然跟變了個人似的,張口“我有位長輩”,閉口“分成怎麼說”,活像被奸商奪舍。

離開書肆後,秦放鶴一反常態地對路邊的酒樓飯莊格外關注,遇到裡麵有人說書唱曲兒的,還會站在外麵耐心聽一會兒,神情嚴肅。

秦山不明所以,“鶴哥兒,你不高興?”

哦,對方對自己的情緒變化意外地敏銳?

秦放鶴緩緩眨了眨眼,想了下,“還好。”

秦山撓撓頭,“我不如你聰明,可方才也大略聽明白了,你在跟縣城的書肆談買賣哩!”

那可是縣裡的書肆,能跟他們打交道是多麼了不起呀,為什麼不高興?

秦放鶴扭頭往書肆所在的方向看了眼,輕笑一聲,“那是畫餅呢。”

上輩子他就是吃了太多領導畫的大餅,吃出胃潰瘍胃出血了不算,最後小命兒都沒了,這輩子絕不會重蹈覆轍。

一涉及到利益相關,那位外冷內熱的孫先生就陡然變得精明且斤斤計較起來。剛才他們看似你來我往說了一大堆,終究隻有一個主旨:見了話本再說。

至於什麼“我們東家聲名在外,童叟無欺,決不會虧待”雲雲,甲方大餅而已,不管飽的。

“畫餅?”秦山不懂。

秦放鶴伸手畫個圓,往他麵前虛虛一遞,“餅,滋滋冒油的牛肉大餅,還熱乎著,吃吧。”

秦山看著眼前的一片虛無:“?”

我讀書少,你也不能這麼糊弄我!

秦放鶴忍笑,“飽了嗎?”

秦山:“!”

好麼,他懂了。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齊聲大笑起來,周遭洋溢著快活的空氣。

秦放鶴深知自己現在年紀小,也無業內親友依仗,對方難免輕慢苛刻,所以不得不做幾手準備:

如果白家書肆真的厚道固然好,可印書、賣書、回本、入賬、分成等等,必然是個漫長而複雜的流程,最終能到手多少錢?按月、按季還是按年給?能否維持收支平衡?都是未知數。

若不厚道……

相較家大業大的書肆,與說書人合作的門檻更低,但相應的,風險也更大,因為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居無定所,每日收入也無從查起,行事如何全憑良心……

想到這裡,秦放鶴卻反而看開了,左右我有手有腳,難不成活人還能餓死了?大不了就自己上街說書去嘛,沒準兒還能混個歪門才子的名頭,嘿嘿,美滋滋!

冬日天短,一過了晌午,太陽西斜,溫度便驟然下降。西北風複起,肉眼可見冷颼颼的起來,就連地麵都好像更冷硬了似的。

兩人縮縮脖子,抄起袖子一路小跑,口鼻處向後拉出濃重的白霧。

路途遙遠,需得趕在申時之前啟程才能順利回家,兩人找秦海取了牛車,又從糧店買了不少糧食。

這年月畝產低,自家產的根本吃不到年關,乾的稀的,加上野菜,也不過混到秋末冬初罷了,差不離的都要從外頭買。

新糧十三文一斤,尋常人家日常是不舍得吃的,大多賣掉新糧換去歲的陳糧。陳糧也沒壞,隻香氣口感略差些,顏色也不那麼鮮亮,卻能便宜足足三文錢,隻需十文一斤。

人多家貧者,便鐘愛以新換舊,十斤搖身變成十三四斤,一家人便餓不著啦。

秦放鶴和秦山兩家也是這麼乾的,不過略留了一點自家產的新糧,專等過年吃,算是對過去一年辛苦勞碌的慰藉。

“這是這幾個月我攢的一吊錢,割的二斤好肥肉,還有幾副風寒藥,家裡誰著涼受寒了就煎了吃,省的臨時沒個抓取。告訴爹娘彆不舍得吃,抓出來的藥人家不給退,放久了也是白瞎。”

分彆在即,秦海終於絮叨起來,一邊往牛車上搬東西一邊對弟弟耳提麵命。

他又抱起來兩卷油紙裹的青棉布,“家裡衣裳都舊了,如今冬閒,讓娘做幾件新衣裳你們穿,另有新棉花,鶴哥兒身子弱,給他塞厚實些。我問過布莊的人,一人一身也夠了。”

秦山哎了聲,不免擔心,“哥,這得多少錢?你還有得花不?嫂子和我大侄兒大侄女那邊呢?”

秦海黑黑的臉上泛起欣慰的笑,拍著他的肩膀道:“大了,知道疼人了,放心吧,都有呢。”

秦放鶴受之有愧,“大哥,我還有得穿,留給嫂子他們吧。”

秦海卻虎著臉道:“長者賜不敢辭,書讀到哪裡去了?”

秦放鶴:“……”

您還怪活學活用的咧!

臨走前,秦海扔炸\\彈似的往他懷裡塞了個麵口袋。

細膩潔白的麵粉微微透著新糧特有的香,稍稍沾了一點在手上,塞雪,勝霜。

這樣的細密白淨,一看就是反複磨過幾回的,貴著呢!

“大哥,我家裡有的。”秦放鶴忙推回去。

多貴啊,夠換十斤陳糧了!

秦海捏捏他沒多少肉的肩胛骨,直接把麵口袋丟上車,“吃點好的補補。”

說完,不待秦放鶴再開口,徑直抬手往黃牛屁股上拍了一下,“走吧!”

牛車毫無征兆地啟動,秦放鶴一個沒坐穩,在車廂裡麻溜兒就是後滾翻,相當絲滑,哪裡還能騰得出手推拉?

倒是秦山杵在原地,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須臾,秦海扭頭看他,“你咋還在這兒?”

秦山:“……”

秦山驟然回神,對啊,我他娘的還沒上車啊!

您可真是我親哥!

他拔腿就跑,追著慢吞吞起步的牛車大喊,“牛,牛啊,等等我……鶴哥兒,鶴哥兒停下!”

一陣丁零當啷之後,牛車裡傳來支離破碎的喊聲,“你~覺得~我~會eieiei~嗎a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