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2 章 節點(二)(2 / 2)

秦放鶴:“……”

行叭。

胡霖笑著叫人給他上茶,再看看那幾l位比這位小閣老還大許多的翰林們,一時竟有些恍惚。

自從離開翰林院,秦放鶴已有許久沒像這樣第一時間了解全國動向了,倒也有了幾l分懷念的意思,吃著茶,細細聆聽。

挺好,有對外的主要矛盾撐著,各處忙著開荒種地,天下太平。

以至於曾一度銷聲匿跡的各地官員廢話問好,又有了冒頭的跡象:

“臣廣西巡撫成為安謹奏,本地一株千年掛綠……”

簡單來說,就是“陛下,微臣治下有一棵老荔枝樹得陛下您的庇佑,長得賊好,每年結果賊多,又大又甜,便如同陛下您一般,老當益壯,每每看到,臣都倍感親切,又因無法時時瞻仰聖顏,聆聽您的教誨而忍不住潸然淚下。”

言外之意:想您,想回京!

太子:“……”

念折子的翰林修撰表情也有點古怪,末了,頗為忐忑地瞅了天元帝一眼。

天元帝短促地笑了兩聲,伸手示意,那位修撰趕緊雙手捧上。

天元帝取過毛筆,蘸了朱砂,當即龍飛鳳舞地批道:“連篇累牘,皆是廢話,無事不必問安。”

經過這麼一打岔,天元帝忽然沒了繼續聽的欲\望,對翰林院眾人一擺手,又看向秦放鶴,“什麼事?”

秦放鶴起身行禮,“陛下,”又向太子問安,“殿下。”

“嗯嗯,”對喜歡的臣子,天元帝不大在意這些虛禮,“坐下說。”

這小子個兒高,站起來自己還得仰著頭聽,累得慌。

秦放鶴就又坐回去,把交趾的情況和內閣方才的商議說了,“究竟如何,還需陛下示下。”

天元帝撥弄幾l下手串,先看向太子,“太子以為如何?”

太子,太子大開眼界!

啊,原來還能這麼用人!

以毒攻毒,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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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以為,甚妙。”

“妙在何處?!”接到任命當日,趙沛直接就懵了,回神後二話不說跑去伯爵府,結果話一出口,抬頭就看見桌邊對坐的金暉。

金暉懶洋洋衝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怎麼,趙大人對陛下安排有異議?”

類似的拱火多不勝數,趙沛看見他就煩,恨不得扭頭就走,可到底忍住了,憋著一口氣落座,直問秦放鶴,“這廝怎麼在這裡?”

人與禽獸,如何共事?

秦放鶴叫人上茶,就聽金暉好笑道:“你趙大人來得,我便來不得?”

這份差事畢竟是秦放鶴舉薦的,於情於理,臨行前都該來拜訪、道謝。

茶水上來,趙沛看著洶湧的熱氣,右手蠢蠢欲動,很有點對準了潑過去的意思。

“為官者,為朝廷辦事,為生民立命,就該將個人喜好、恩怨暫時壓下,”秦放鶴皺眉,“如此喜怒形於色,豈能成大事?究竟是我看錯了人,還是陛下信錯了人!”

兩人就有些收斂,又聽秦放鶴不快道:“左右尚未出發,若誰難當大任,此刻就說,我即刻入宮稟明陛下,另擇人選!”

挑三揀四!

什麼毛病!

私底下鬨就鬨了,這會兒還爭來鬥去,簡直不可理喻!

他甚少這般疾聲厲色,驟然拉臉,果然很有些閣老的氣魄,趙沛和金暉頓時一僵,互瞪一眼,不說話了。

“誰退出?”秦放鶴冷著臉喝問道。

沒人做聲,鵪鶉成精。

“既然如此,”秦放鶴叫人拿了文房四寶來,刷刷寫下軍令狀,神色冷峻,“你二人現場簽名、按手印,若意氣用事,延誤軍機,軍法處置,提頭來見!”

見他不似玩笑,趙沛和金暉對視一眼,先後拿來看了,一言不發,簽名、按手印。

秦放鶴親自將軍令狀收好,不急著說話,隻盯著二人看,直看到各個渾身發毛,哪兒都不自在,這才開口,“此番出使交趾,代表的便是我大祿臉麵,凡事三思而後行,務必將個人得失壓下,傾力合作……可有異議?”

經過剛才一嚇,此刻氣氛凝重而嚴肅,趙金二人誰也不敢抖機靈,俱都應下。

秦放鶴又道:“你二人是我一力舉薦,榮辱一體,不妨先小人後君子,咱們醜話說在頭裡,若因小失大,休怪我翻臉無情。”

他肯容人,敢用人,卻不意味著允許彆人騎到頭上來,更不會允許對方趁機打小算盤。

倘或後期這兩人真起了小心思,不管是趙沛還是金暉,他都不會手軟。

上位者若一味和善,隻會讓下麵的人失了敬畏,伺機造反。

恩威並重,軟硬兼施,方是正道。

趙沛和金暉果然不敢再鬥嘴,鄭重應下。

“如此,趙沛為主,金暉為輔。”秦放鶴言簡意賅道。

論資曆、論出身、論風

評,趙沛都壓金暉一頭,這樣那排是理所應當的事。

金暉眉頭微蹙,很快舒展開,並未多言。

秦放鶴看了趙沛一眼,語氣微微和緩,“陳芸非等閒之輩,其心機手段遠勝尋常男子,不可以常理度之,慕白,你為人耿直、心地慈軟,有光若有主張,你切莫一味否認,拘泥於常態。”

趙沛張了張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嗯,我分得清輕重。”

朝廷敢用金暉,子歸今日又說這番話,就證明是陛下願意用金暉,自己自然不會因個人偏見而限製。

這是他好不容易盼來的立功的機會。

眼見金暉肉眼可見的開朗起來,秦放鶴忽看著他冷笑一聲,口中卻仍舊對趙沛道:“然此人手段激進,必要時刻,許你武力鎮壓。”

自己不在,以趙沛耿直的脾性,還真未必玩兒得過金暉。

金暉:“……哈?”

趙沛:“……哎!”

天元四十九年三月,趙沛、金暉率使團自北直隸沿直白鐵路抵達白雲港,乘船入海,直奔交趾。

因此去漫漫,二人都帶了不少行李,其中金暉的一個箱子尤其引起趙沛主意。

箱子很大,很大,很漂亮,但偏偏又很輕,一個成年船夫就能搬著健步如飛,還上著鎖,不知究竟有什麼古怪。

四月底,船隊在交趾東南港口登陸,境內的大祿將領親自前來接應,一路護送至交趾首都大羅城。

沿途趙沛和金暉留心觀察,發現內戰確實對這個國家造成巨大傷害,房屋損毀、野草叢生,放眼望去不見人煙,偶爾見到的,也多是麵黃肌瘦、眼神麻木,顯然精氣神都被戰爭和疾病摧毀了。

這是一個滿目瘡痍,正在廢墟中緩慢萌發的國家,一片荒蕪的背後,蘊藏著狼和虎的野心。

直到使團抵達大羅城,周圍的街景才勉強與“繁華”沾邊,人們的神情中也多了點靈動,可真要比較,也不過大祿尋常州府的程度罷了。

陳芸親自接見二人,並舉辦接風宴。

席間雙方談笑風生,半點看不出齟齬,陳芸更絕口不提兩國之前的約定。

一起飄洋過海,一起長途奔波,此刻的趙沛和金暉終於磨合出一點類似於戰友的情誼,私下交換了無數個眼神,然後……根本看不懂對方想說什麼。

金暉:“……”

媽的,費勁!

酒過三巡,歌舞正酣,趙沛眼睜睜看著金暉出列,笑盈盈對陳芸道:“女王陛下可記得有幾l位使者仍滯留我朝?”

彆說陳芸,就連趙沛都愣了下,然後兩隻眼皮齊齊狂跳,該不會……

短暫的茫然過後,陳芸笑道:“大人說笑了,朕不記得這三年曾向貴國派過使者。”

“是麼?”金暉挑眉,眼底本就稀薄的醉意瞬間消散。

他轉身,對侍從朗聲道:“抬上來!”

趙沛眼睜睜看著兩名侍從抬著那隻眼熟的大箱子上來,做足了珍重的姿態。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所有人,從陳芸,到交趾朝臣,到近幾l年常駐交趾的大祿將士,俱都將目光彙聚到這口描金繪銀的漂亮箱子上。

待走到陳芸座下,兩名侍從分彆分出一隻手來掀開箱蓋,露出裡麵凹凸不平的布包,然後他們同時捉住箱底,“嘩啦”一聲,將裡麵的布包倒了個底朝天。

“嘩啦!”

“哢嚓!”

“砰!”

眾目睽睽之下,一大團布包落地,伴著硬物磕碰的聲響,無數塊灰白色的東西從布包之內滾了出來,長的短的,圓的扁的。

所有人都近乎本能地半站起身,努力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去看,看這一箱被使團千裡迢迢從大祿朝帶來的珍寶,然後……

一名交趾大臣離得比較近,正吃得微醉,突然就看見一個圓滾滾的球狀物咕嚕嚕滾過來,撞到自己腳邊後停住了。

他下意識低頭一看,眨了眨眼,“……啊!”

這一聲好似信號,緊接著,尖叫聲、跌倒聲、撞翻了桌椅的碰撞聲,此起彼伏。

金暉就在這一片混亂中撫掌大笑,“路途遙遠,屍首不易保存,故而我特命人煮熟、脫骨,陛下可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