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0 章 落定(二)(1 / 2)

聖旨一下,滿朝皆驚。

此“驚”,並非“驚訝”,因為早在胡靖自退,尤崢卻遲遲得不到提拔時,眾人便隱隱有了猜測。

故而更多的是猜測落實後的“震驚”。

因為相較平級的其他同僚,秦放鶴畢竟太年輕了。

滿天下多少讀書人,考到四五十歲還不曾中進士,可他呢?竟已抵達人臣之巔。

不算空前,或許也不會絕後,但史書上蒼白的先賢記載和身邊鮮活的傳奇,帶來的顯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震撼。

一時間,羨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同盟歡欣鼓舞者有之,政敵膽戰心驚者,亦有之。

但明麵上,大家都儘可能地表達出善意。

尤崢也不例外。

他笑得甚至比柳文韜還斯文,活像看到兒L孫出息的和善長輩,不見半分勉強。

但人後,尤崢卻一度喪魂落魄,滿是銀絲的頭顱向後仰靠在江南山水的石雕大靠椅上,久久不語。

之前旨意未下,他心中一絲僥幸尚存,可如今……當真是萬念俱灰。

像一隻老舊的皮球突然被捅了個大窟窿,這麼多年憋著的一口氣,全都散了。

“父親……”所有伺候的下人都被攆走,尤文橋親自捧著參湯進來,“認了吧。”

那胡靖當初與秦放鶴當眾鬨得不好看,人儘皆知,如今不也低頭,頭一個狗顛兒L似的寫了賀帖嗎?

隻這一步,就保全了胡家子孫的仕途:

秦放鶴非心胸狹隘之輩,哪怕日後不刻意提拔胡家人,但有胡靖低頭在先,總不會故意刁難。

這就夠了。

眼見尤崢一動不動,好似木雕泥塑,尤文橋不禁以袖拭淚,“父親!好歹顧惜身子啊!”

難不成為了那個位子,真要鬨什麼“大義滅親”“父子反目”?

況且木已成舟,縱然他們背水一戰,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那秦放鶴相較胡靖,確實算得上心胸寬廣,但不代表他不記仇!

認命,好歹能保住眼下的榮華富貴;不認命,可能滿門都要遭殃。

尤崢的眼珠終於顫了顫,隱約找回一點活氣。

他看了長子一眼,又慢吞吞轉回眼珠,用力閉上眼瞼,一聲長歎,身體迅速乾癟下去,“咫尺之遙,咫尺之遙啊!”

蒼天,何故負我!

尤崢顫巍巍伸出右手,往前用力抓了個空,兩滴濁淚自眼角溢出。

前半生,他素來與人為善,處處忍讓,哪怕步入仕途,也不曾樹敵,甘心為人陪襯。好不容易等來一線生機,不惜背叛朋友……

他什麼都拋棄了,什麼都豁出去了,可到頭來,依舊是一場空!

“早知如此,”尤崢睜開眼,一口長氣幾乎把整個胸腔都抽乾了,“何必當初啊!”

如今胡靖倒台,可他又得到什麼呢?名聲壞了,朋友也沒了,回首再看,豈非鬼迷心竅?

苦來哉?

“父親!”尤文橋聽出一絲不祥之意,直接跪倒在他膝前,哭求道,“父親,覆水難收,何苦困於當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秦放鶴固然與父親不親近,卻也未曾針鋒相對,兒L子觀他非恩怨不分之人,如今上位,未必不會顧念父親的功勞……”

秦放鶴固然不是父親一手推上去的,但胡靖倒台,不正是父親的功勞嗎?

那秦子歸素有賢名,但凡顧及一點昔日前輩照拂、點撥之情,也不會太過為難。

況且如今縱然有千般不順,萬種不好,陛下不也還是顧念舊情,沒有怪罪您嗎?

您依舊是次輔啊!

見尤崢麵色稍緩,尤文橋繼續道:“之前父親與胡閣老交好,兒L子不便言長輩之過,如今不吐不快。胡靖性情耿直不假,心胸狹隘也是真,之前雖有承諾,來日卻未必會兌現,故而父親種種舉動,倒也不必懊惱。”

主要是二人年紀相差無幾,本身就是直接競爭關係,什麼“兄終弟及”那一套,成功的概率太低了!

做就做了,悔也無用,何必多想?

尤崢聽罷,倒是有些欣慰,“起來吧。”

又說:“將那參湯拿來我喝些。”

他便是知道胡靖的承諾靠不住,所以才選擇鋌而走險!

隻是啊,天公不作美,功虧一簣,徒歎奈何。

眼下非山窮水儘走投無路之時,他倒也不是心存死誌,隻是人這一生,總要追求點什麼吧?

統共就這點念想,可換來的卻是孤注一擲後的鏡花水月一場空,縱使聖人在世都要嘔血了……

用過參湯後,尤崢好似恢複了一點元氣,又親自寫了賀帖,命尤文橋挑選幾樣賀禮,“從我私庫挑,你親自送去伯爵府,不要假手他人,以示鄭重。”

外頭不知多少人等著看笑話,若他就此一蹶不振,那才是貽笑大方。

老夫隻是棋差一招,且還沒死呢!

尤文橋應下,果然精心選了八樣體麵賀禮,俱都用匹配的錦匣裝好,紅綢打裝。又換了外出的大衣裳,馬不停蹄往伯爵府去了。

奈何剛進伯爵府所在那條街,就見前方被圍得水泄不通。

隨從去打探過後才跑回來說:“大爺,伯爵府閉門謝客呢,一概賀禮都不要,前頭已然是大門緊閉,進不得了。”

尤文橋一愣,旋即又覺得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