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陽光明媚, 正適合酣眠,在知了的聲聲催促中,彭伯裡陷入了寧靜, 就連值班的仆人都找了個地方趴著休息。
蘇葉拿著釣魚竿,穿過樹蔭斑駁的小徑,來到一處草木豐茂之處,席地而坐。
稍微整理了一下魚竿, 掛上餌料, 再把魚線甩出去, 然後把隨手攜帶的書本拿出來,半靠在樹乾上, 慢慢翻閱著。
清風徐徐,帶走了夏日的涼意,不知不覺連心情都平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 一個窸窸窣窣的聲音靠近,蘇葉懶洋洋打了聲招呼,又指著旁邊一個位置道,“為你準備好了, 威廉, 這是你的魚竿。”
腳步聲頓了頓, 在她身邊坐下,正是剛工作完的菲茨威廉·達西。
此時他已經脫下了板正的馬甲,領結也摘下了, 白色的襯衫袖子被挽起了,露出修長有力的手臂。
蘇葉意外看了一眼,雖然一直都知道,菲茨威廉·達西是一個唇紅齒白小少年, 皮膚也是難得的細膩,遺傳了達西夫人的好肌膚,但他擁有一副嚴肅的麵容,再加上常年騎馬,臉色稍微有一點暗沉。
可從手臂上那白得能發光的肌膚就知道,他天生是冷白皮,這真的很稀少。
蘇葉不由多看了兩眼,菲茨威廉不自在的放下衣袖,重新扣上了扣子,目視前方。
嘖,有點可惜,蘇葉在心裡遺憾,不過她也不打算再逗弄這個好不容易從工作中解脫的少年。
轉移視線的同時,卻發現某個精致的耳垂悄悄變紅,紅得宛若傍晚的豔霞,平白多了一絲旖旎。
蘇葉不自覺伸出手,捏了捏那小巧的紅豆,柔軟Q彈,手感好極了。
菲茨威廉猛地僵住,然後就像是全身無法動彈般,整個人像雕塑一樣愣在那裡。
蘇葉笑著調侃,“威廉,你怎麼還是這麼害羞。”
菲茨威廉眼裡閃過羞惱,和一絲不易覺察的歡喜,嘴上卻嚴肅正經道,“彆亂捏。”
“好好好,”蘇葉哄道,“天氣挺熱的,要不要下去遊兩圈?”
在夏日來臨前,這個湖已經被大範圍清理了一遍,現在湖底的水草已經全部不見,再加上是活水,乾淨清澈。
“不用,我陪你釣魚,說好了的,”菲茨威廉一本正經道。
蘇葉笑笑,躺倒在草地上,手枕在後腦勺,閉上眼睛,“那我眯會兒,你看著魚竿,今晚有沒有魚吃,就看你的了。”
菲茨威廉沒有說話,蘇葉就當他答應了,心安理得的陷入知了們編織的夢境裡。
菲茨威廉僵硬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回頭,見她果真睡著了,不由怔怔出神。
喬治很好看,是那種超脫了性彆極限,雌雄莫測的美,五官立體而深邃,偏偏卻不會顯得過分銳利,可能是氣質的原因,多了一絲神秘的柔和。
她的神秘讓人無法靠近,隻敢遠遠欣賞,柔和又讓人覺得,這是一位溫和有禮的小紳士。
在她身上,兼具了西方和東方的美,就好像是專為西方人喜好,而製作的上好瓷器,溫潤中灼灼其華。
這樣的喬治總讓他有一種錯覺,仿佛她不是凡塵中人,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她應該屬於更遙遠的國度,比如神的國度。
但這隻是外表和氣質帶來的錯覺,菲茨威廉知道,喬治是一個內心冷漠,且性格惡劣之人。
隻不過她掩飾的非常好,平時嘴角永遠翹著,好似特彆親切和善。
實際上,她在乎的隻有幾人而已,其他人……菲茨威廉有一種錯覺,她對其他人的善良,不過是神對世人的憐憫,如此而已。
而她性格中惡劣的一麵,也隻對有限的幾人展現,比如自己。
有時候被喬治一再調戲,菲茨威廉也是惱怒的,可當意識到,她隻對自己如此,又會產生一種竊喜,一種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的高興和不知所措。
而這種暗喜,讓菲茨威廉完全生不起喬治的氣,隻能一遍遍被她捉弄,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反複琢磨,輾轉反側。
菲茨威廉知道,他的狀態很不對勁,可又想不明白,為何如此?
最後也隻能得出結論,他把喬治當成唯一的兄弟,當然也希望自己於喬治而言,是特彆的存在,所以才會不自覺縱容喬治,又以最好的姿態出現在喬治麵前。
永遠希望她的目光隻追隨自己,即便……即便她總是愛捉弄自己,也會覺得甘之如飴。
微風輕輕吹過,把蘇葉金色的發絲吹拂到臉上,帶來酥酥麻麻的癢意。
她無意識皺了皺眉,又晃了晃腦袋,癢意沒有消下去,反而更多了。
菲茨威廉忙伸出手,為她拂開調皮的發絲,露出飽滿的額頭,與樹蔭下越發精致的眉眼。
翹而挺的鼻子動了動,對目前的狀況表示滿意,嘴角也微微勾起。
菲茨威廉不自覺跟著露出笑容,夢見了什麼有意思的事嗎,應該是一個極好的美夢吧?
他在心裡猜測到,手不自覺在對方鼻子上點了點,小拇指不小心擦過那紅豔而飽滿的唇,極度柔軟。
菲茨威廉沒忍住,用食指再次試探了一下,心變得酥酥麻麻的,不住地狂跳。
似乎感覺到了異樣,蘇葉的頭動了動,他仿佛觸電一般縮回了手,飛速背過身去,渾身僵硬,大腦空白。
蘇葉的警覺性很高,隻不過身邊是她信賴的菲茨威廉·達西,因此被人觸碰後,也隻是迷迷糊糊醒來,見到菲茨威廉僵直背對自己坐著,也沒放在心上,再次閉上眼,重新沉入香甜的夢鄉。
菲茨威廉不知道背後的人睜開了眼,心跳如雷,腦子成了漿糊。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等到蘇葉完全清醒,都沒有任何變好的跡象。
蘇葉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手撐著草地坐起來,慵懶而隨意的道,“魚上鉤了沒?”
菲茨威廉沒反應,她疑惑,手伸向菲茨威廉的肩膀,打算戳戳他,看是不是坐著睡著了。
突然,菲茨威廉猛的站起來,語氣帶著慌亂,“我有點亂,下去遊兩圈。”
然後不等蘇葉回話,他直接縱身跳入湖水中,激起強烈的水花,也打破了這一片平靜。
蘇葉的手還伸著,眼睛已經微微眯了起來,很奇怪,菲茨威廉的狀態很奇怪。
她緩緩起身,走到湖邊,盯著那個奮力遊遠的身影,心中無數念頭閃過。
這幅樣子可太像做了壞事後,驚慌逃竄的樣子了。
她摸摸自己的下巴,菲茨威廉·達西,一個嚴肅到古板的少年,是會惡作劇的人嗎?
可要是沒有,他為什麼這麼著急忙慌?
蘇葉伸頭,借著平緩了些許波紋的水麵打量自己,臉還是那張臉,白皙俊逸,沒有多出奇怪的圖案,也沒有多出惡作劇的字跡。
她抓了抓頭發,把上麵沾染的草屑拿下來,在手裡轉了個圈,任由它飄落到湖麵。
這湖很大,從這邊到對麵,遊泳至少需要十五分鐘才能到,菲茨威廉已經到了湖中心,卻沒有繼續往對麵去,而是暫時停了下來,很久都沒有動。
蘇葉能看出來,他並不是遇到危險什麼的,比如腳被水草纏住了。
完全沒有,隻是人飄在水裡發呆,是的,發呆。
蘇葉挑眉,被激起了好奇心,到底發生了什麼,讓菲茨威廉情緒如此激動,居然能在湖裡發起呆來。
這種行為,簡直不像是正經嚴肅的菲茨威廉會乾的事。
她決定一探究竟,悄悄下水,潛入到水底,飛快的往對方遊去。
菲茨威廉愣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想了什麼,或許什麼都沒想。
總之,他待在湖中心片刻後,轉過身來,想要回頭看一眼蘇葉,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沒有嚇到喬治。
想到這裡,他心裡有點懊惱,不該反應這麼大的。
然而轉身後卻發現,岸邊哪還有人?
他忙四下查看,魚竿和水桶都在,那本拿來沒翻閱幾頁的書也在,就是沒了喬治的人影。
菲茨威廉心裡一凸,忙大聲喊人,“喬治,喬治。”
蘇葉在湖底遊蕩,身手像魚兒一樣靈活,聲音穿透水麵,進入她的耳中,影影綽綽並不真切。
但蘇葉不會聽錯,是菲茨威廉在喊自己。
她甚至還能分辨出聲音中蘊含的情緒,是一種茫然中夾雜的驚慌,然後一聲比一聲高亮。
蘇葉沒有理會,再次加快了速度,竄到了菲茨威廉的腿邊,一把拉住他的腳,借著這股力道,往上直接竄出了水麵。
菲茨威廉嚇了一跳,剛剛一心在喊喬治,腦子裡亂糟糟的,不知道喬治是因為自己不理她,生氣走開了,還是遇到什麼危險。
這讓他驚慌失措,完全沒注意身下的水勢變化,以至於被人往下扯都沒反應過來,失去了平衡,接連嗆了好幾口水,手也不自覺揮舞。
蘇葉見人下沉,忙一把抱住他,然後拍打菲茨威廉的後背,幫助他把嗆進去的水咳出來。
半響,菲茨威廉終於不咳了,下巴擱在蘇葉的肩膀上,整個人恍恍惚惚。
“沒事吧?”蘇葉沒注意到他的狀態,“你怎麼回事,一驚一乍的。”
菲茨威廉感受到兩人貼在一起的身體,臉噌地一下全紅了,“沒,沒事。”
他慌慌忙忙拉開自己和蘇葉的距離,後昂再一次倒入水中。
這次蘇葉沒有去拉,狐疑的看著他整個人像煮熟的蝦子,“你今天怎麼這麼奇怪,吃錯藥了?”
“沒,沒有,”菲茨威廉結結巴巴,“我還有工作,先回去了。”
然後他猛地一翻身,頭也不回的往前遊。
蘇葉雙手交叉,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往彭伯裡大廈相反的方向遊去,心裡閃過一抹什麼,卻沒有抓住。
這不能怪她遲鈍,實在是這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
在她眼裡,依然是個需要照顧的小屁孩,從來沒往那方便想過。
也沒有意識到,其實他們已經到了,能模糊感知愛情的少年少女階段。
因此蘇葉錯過了發現真相的機會,也就完全不知道,在自己沒注意的角落,菲茨威廉·達西經過了一段如何折磨的心路曆程。
從確認自己心意的晴天霹靂,到痛苦掙紮著反複確認,絕望中無奈放棄,最後苦笑著放任自流。
菲茨威廉·達西,何等的天之驕子,然而他一生的磨難,皆都來自於蘇葉。
而可笑的是,她完全不知情,甚至從來沒有意識到。
等到最後真相揭開,他簡直是連開口討伐的力氣都沒了,隻能筋疲力儘抱著人不願意撒手。
這都叫什麼事啊!
此時的菲茨威廉還不知道,他的未來是多麼的坎坷曲折,逃也似的遠離了湖中心,慌不擇路的回到房間,把自己埋藏在文件後,生怕那奇怪的心思再被提起。
此後的好幾天,蘇葉都沒有再見過菲茨威廉,明明住在一起,可他偏偏有本事讓兩人完全不相見。
蘇葉不明所以,還以為是少年的青春期到了,行吧,她原諒小屁孩的彆扭。
反正按照自己的經驗,不去搭理,等時間過去了,自然就好了。
她開始拿起筆,寫起了一份份計劃書。
預計等到六月,燒堿的專利就要全部申請好了,之後她會召開一個小型的秘密拍賣會。
拍品自然就是燒堿的配方了,當然她不可能隻賣這個。
據她所知,燒堿的用途非常廣,除了製作肥皂,還能造紙,煉鋁,練鎢,人造絲,人造棉,生產染料,以及塑料,藥劑,化學劑等等。
用途非常廣泛,當然了,現在鎢是不太需要的,燈泡還沒有發明出來,塑料也還要再等等。
可除此之外,用處依然很多。
光是賣一份專利怎麼行,蘇葉想要的是一樣物品賣出十份的價格。
因此她不僅寫了利用燒堿製造肥皂,降低成本後傾銷的方法,也寫了怎麼利用燒堿造紙,生產染料等等用法。
而這些也都是獨家配方,跟著燒堿一起申請了專利的。
就是因為帶上了這些,所以這一次的專利申請才會這麼久。
蘇葉翻了翻自己寫的計劃,有肥皂,乾燥劑,染料……共十個項目。
很好,這些帶來的財富,又將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計劃書寫完,夏天過完了一半,最熱的時候似乎已經過去,尤其是早上和傍晚,適合出去跑跑馬。
達西先生在屋子裡關的久了,也有點忍不住了,讓人套了韁繩,打算出去遛遛。
蘇葉和菲茨威廉自然不會讓他獨自出去,連忙跟著。
不可避免的,他們的相處又多了起來,隻是讓蘇葉意外的是,菲茨威廉又恢複了以往的一本正經,麵對蘇葉的態度不變,就好像之前那個避而不見的人不是他一樣。
蘇葉也不揭穿,知道這個年紀的少年有多彆扭,就隨他好了,誰讓自己是大人呢,總要包容一下小孩的彆扭。
兩人又恢複到以往的相處模式,仿佛沒有一絲絲改變。
在早晚兩次遛馬中,達西先生的精神好了很多,仿佛身體越發的健壯,然而蘇葉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
他並不如想象中的健康,隻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一旦有什麼外部刺激,就會迅速衰弱下去。
而達西夫人很可能就是那個刺激的源頭。
整個夏天,達西夫人都不能離開房間,外麵炎熱的天氣不適合她,屋內又不能放冰降溫,不然很容易感冒。
並且她時不時會感覺頭暈,身體沉重,偶爾還會覺得眼前一黑。
其實這種症狀早在聖誕節後就有了,隻不過那會兒高興,強大的精神支撐著她沒有覺察到自己的異樣。
可等獲得爵位的興奮勁過去,身體的不適漸漸顯現出來。
好在達西夫人對自己的身體早有預料,並不因此恐慌,再加上心願達成,兒子女兒未來都會有一個美好的前程,她過的每一天都很坦然。